機關一開,通下地下室的石門緩緩打開。石室內篝火通明,卻有著一眼看不見盡頭的長廊。每處篝火邊,均立了一名黑衣勁裝的教徒。

    秋蓬昂著頭,緩緩地走在前麵。燕姬跟在後麵,眼神飄散,不停地打量著四周。每走過一處,黑衣的守衛都會向兩人下跪行禮。

    在教中,教主至上,而後是聖女,再然後才是左右護法。護法行事,一向隻聽教主及聖女。衛姚原是教中聖女,為了報仇,不惜降級毀容,隻為親手殺了舒延。而各堂堂主,如秋蓬等,皆是分管其下,直接聽從教主之令。護法身份雖高,卻不得插手各堂內事。是故,秋蓬所管的“鬼崖”,即便是教主親臨,也要秋蓬親自帶領。否則,一切以擅闖之罪論處。

    燕姬受教主之命,勸服那個人。卻不知勸成之後,還能不能活著出去。秋蓬臉上帶笑,笑意明顯不過。明擺著是把她燕姬看成瀕死的獵物,就等著下手呢。

    燕姬怎麽會看不出秋蓬的心思。她三年前入教,本是她秋蓬手中殺手之一,如今卻混得比她高。她不恨,眉毛才會長出來呢。她一向覬覦聖女之位,無奈因為衛姚是上任教主之女,才退而作堂主。此番衛姚已死,對手隻剩她燕姬一人。加上如甘堂堂主一幹堂主力挺燕姬,今日不除她才怪。

    燕姬步履沉穩,紫紗曳地。臉上媚笑不減,雙眸中的妖嬈更是逼人不已。迎麵而過的守衛都不由看直了眼,連行禮、跪地都望了一幹二淨。

    秋蓬瞥見,氣不打一處來。正想諷刺兩句,就聽牢房深處傳來一聲刺耳的吼叫聲。燕姬臉色一變,當即叱道:“秋堂主私用酷刑,真是好大的膽子。”

    秋蓬甩袖,迴罵道:“我的地方,本就是我說了算。教主都沒怪罪,何時輪到你?我不用刑,怎會逼他入教?難不成我堂中手下均如左護法一般,有勾人的本事?”

    燕姬臉色微青,寸步不讓道:“秋堂主好大的火氣呢。莫不是技不如人,心裏不服氣?趕明兒我就同教主說說,讓秋堂主當這護法,整日服侍在教主身邊,可以長不少本事呢。”

    秋蓬火氣上湧,右手微抬,身上黃紗無風自動。看向燕姬的眼神裏,殺氣直露。燕姬警覺,秀發也無風而飄。指尖微動,鬢間香汗淋漓。就在這千鈞一發,兩人即要動手的刹那,一名守衛從牢房深處跑來,單膝下跪,對著二人道:“啟稟堂主和右護法,那人重傷,昏了過去。”

    秋蓬冷哼了一聲,轉身甩袖,朝牢房深處走去。

    燕姬緩緩地舒了一口起,走近那低著頭的守衛,眼光注視著前方,漫不經心道:“來得正好,玉蝶。”

    秋蓬忽然迴頭,眼色冰冷,對著燕姬譏諷道:“怎麽,右護法還有閑情站那運氣?”

    燕姬媚笑,緩緩地跟了上去。指尖劇毒的銀針,在一笑間無影地收了迴去。

    “鬼崖”深處,是玄鐵所築的牢房。牢內刑具花樣繁多,血跡斑斕,到處四溢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黴味與血腥之氣。牢外站了不下十個黑衣高手,各個高度警惕,對翩躚而來的燕姬均是視而不見。

    燕姬冷笑,這就是秋蓬調教出來的,隻有看到褐眉才會動容的殺手?

    秋蓬瞥見她的臉色,知道她心裏不爽,得意地邁入牢內。

    燕姬微微低頭,跟著踏入牢房。一進去,就迎麵聞到一股腐臭之味,整個人想吐卻又吐不出來。燕姬忍住不適,穩住身子,放緩了唿吸。

    秋蓬接過手下遞來的一盆水,不等燕姬出聲阻止,“嘩”得一聲就潑向了昏倒在地的人。

    燕姬皺眉看去,臉色也不由蒼白起來。

    眼前這個人,體無完膚,血流滿身。身上的傷口明顯用火剪燙了多次,手腳趾無一還在。透過沾滿汙血的長發,隱隱約約能看得到那人的臉。那是一張長在貴奎人家身上的臉,精致俊逸的五官,若不是搭上此時慘白的麵色,想必也是風雅出眾的。

    燕姬心下一驚,竟然是他。教主一心想納入教的,竟是他。

    燕姬雙眼有點濕,不忍轉過頭去。

    秋蓬看她反應,譏笑道:“左護法什麽男人沒看過,竟可憐起一個階下囚來了?”

    那人被水澆醒,聽到秋蓬說話,身體微動。被血浸透的錦袍在雜草間緩緩拖動,輕輕地挪動。

    那種清醒後,才發現一無所有的痛,豈是滿身的傷所能代替的?

    他閉著眼,慘笑。那淨如蓮花的笑,無聲,卻綻放在了燕姬的心裏。

    燕姬微微動容,語氣卻不弱,對他道:“想好了嗎?你隻剩兩條路走,一是死,二就是拜入我教。”

    他仍閉著眼,在渾身是傷的麻木之下,撐著身子,靠在牆上。

    笑不滅,猶若柳枝飄過碧波。說話的聲音,卻像折斷的枝幹,沙啞無力。他說: “殺了我。”

    殺了你?燕姬忍著淚,雙眸通紅。今時今日,你竟會求死?

    子桑,你睜開眼,看看我是誰?你竟然會當著我的麵,求死?

    秋蓬看了他一眼,不屑道:“在鬼牢,想死可是比登天還難。”

    燕姬紫紗起舞,長袖揚起。一手抽過守衛腰間長劍,直直地朝他刺去。

    秋蓬警覺,飛身上前,狠狠製住她,厲聲道:“你真要把他殺了?你不想活了?”

    燕姬清淚直下,卻對著秋蓬怒道:“憑什麽我的生死要係在他身上?橫豎都要死。殺了他,我還死得舒心。秋蓬,你放手,否則殺不了他,我就要你的命。”

    秋蓬狠狠地拍落她手中長劍,冷笑道:“你還真是怕死。本事還沒用盡,就想著死。”

    燕姬垂下頭,淚水一點一滴地流下。

    秋蓬嗬嗬笑道:“右護法,你最好想清楚了。犧牲一點東西,換來一整條命,何樂而不為?教主和教中兄弟不都是看中你這點了嗎?當著我的麵,你也不用裝個什麽清高了。燕姬妖名在外,今兒就讓我等見識見識,不妥嗎?”

    燕姬緩緩抬頭,雙眸裏清澈許多,對著秋蓬媚笑道:“秋堂主說得是,我燕姬何樂而不為?”

    秋蓬看了她一眼,眼神詭異。隨後命人道:“全都退出去。”

    眾人都安靜地退出牢房,秋蓬看了她最後一眼,道:“教主還在等消息。你行事最好快點。”

    燕姬微微偏頭,看著秋蓬,豔麗一笑。伸手褪去外罩紫紗,隨手扔在地上。一邊解開衣領,一邊笑道:“秋堂主不妨旁觀,想來還能學到點什麽。”

    秋蓬臉色微變,卻不理睬她,徑自轉過身去,出了牢房。

    燕姬見她出去,渾身卻不知緣故地顫抖。雙眸溋滿了淚水,一滴淚流落間,發間綢帶垂落,一頭青絲如花散開。

    燕姬一步一步,無聲地,緩緩地走向他。

    跪在他身旁,撩開他額間亂發,燕姬輕笑:“堂堂少師,衣冠不整。說出去丟不丟人?”

    他慘淡一笑,雙目微睜,看著她梨花帶雨。吃力地抬起手,撫上她的臉頰,笑道:“渃兒,是你嗎?”

    燕姬微微側頭,淺笑道:“還會有誰如此大膽,敢占大人您的便宜?”

    子桑無力地拭過她臉上的淚,淡笑道:“我以為,是九闕之上的仙子。”

    燕姬低頭,避開他的手。撕下領口紗布,均勻地塗上隨身帶的藥膏。聽著他的話,細致地擦著他的傷口。輕輕地,慢慢地,伴著不住的淚水,強忍著迴諷道:“你就含沙射影吧。

    子桑看到她撕裂的領口,咳了兩聲,輕聲地笑了起來。

    燕姬領會,故作生氣道:“你就笑吧。等出了這牢籠,我肯定扒光你的衣服,看得一幹二淨。“

    子桑看著她,目光微動,緩緩道:“好。”

    篝火冉冉,火光映在秋蓬臉上,越發顯得她的雙眉詭異。

    那全身浸血之人跪在地上,臉色慘淡,眸光卻光彩熠熠。秋蓬咬牙,究竟是為什麽,他能屈服於燕姬淫豔之下?是因為什麽,能讓一個一心求死之人轉而投教?她秋蓬就不信,燕姬有這麽大的本事,讓一個個的男人,為她至此瘋狂。

    燕姬立在子桑身旁,妖嬈道:“啟稟教主,燕姬已成功勸服此人。”

    教主望向子桑,鬼麵後的雙眼神色莫測。打量了良久,方道:“子桑大人甘心拜入我教?”

    甘堂堂主臉色瞬變,上前道:“教主,他可是朝中少師子桑陌?”

    教主聞言,語氣平淡,迴道:“正是。”

    甘堂堂主急道:“教主,子桑陌曾率三百兵士,滅我岐魄鳳壇分舵。殺我教眾,燒我神殿。這種人,教主真要收為己用?”

    教主聞言,不怒反笑,把這個問題丟給子桑,道:“不知子桑大人又是何緣故拜入我教?”

    子桑抬起頭,直視他,笑意譏諷,“那教主認為,手中無權、家破人亡的子桑陌又能做什麽?”

    秋蓬叱道:“放肆,竟敢對教主無理。”

    教主冷笑,鬼麵露出的那雙眼睛,越發冰人。他看著子桑,一字一句道:“子桑大人,學富五車,年紀輕輕就是當朝少師。又是昔日武林盟主蔣先生的入室弟子。我教怎會舍子桑大人這樣的人才不用?”

    子桑緩緩起身,平視著他,迴道:“先師有命,終身不得涉入江湖。今時今日,為報家仇,子桑陌隻有違逆師命。不知教主可有這等心胸,容納一個昔日狂妄之徒?”

    教主目光掃到燕姬,笑道:“子桑大人肯委屈入教,自然好。卻不知,大人欲索求何人之命?”

    燕姬臉色微變,隻聽他緩緩地,一字一句道:“太傅於仲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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