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之中有著一縷輕雲,攜著初夏的暑熱迴蕩在遍野的綠林中。竹林翠綠,從遠及近,由淺逐濃。一股子清新的竹香揮散不去,寂寥之中唯有那拂葉的“沙沙”風聲,似在傾訴又似在低唱。

    柳香兒側坐在竹苑的竹椅上,繡著手中的牡丹花,一邊輕哼著小調。慕容山莊的丫鬟們不同一般家的下人,平日裏悠閑自在,是盼著搶著要伺候主子。柳香兒更是,一年不知能見著主子幾次。主子喜好厭惡,更是一概不知。天天在竹苑繡花養花,打掃清塵。

    聽人說,二小姐迴莊了。提起二小姐,柳香兒是發自內心的恐懼。慕容山莊聞名江湖,最出名的卻是這個二小姐。人醜色厲,脾氣更是暴躁,出手又狠又毒。莊上的下人都是怕極了她,說是碰著了不指定要做多少噩夢。柳香兒自然能理解,她自小就待在慕容渃處,二小姐二小姐的不知喊了多少迴。可那慕容渃呢,堂堂千金小姐,人卻是毒辣的狠。想她香兒不過是打碎了花瓶,就一個人被罰到了這竹苑,平常迴渃菲閣都要找些借口。

    莊主卻是極寵這個女兒,不單武藝親傳,慕容渃索要何物都無不送至。聽人說,慕容渃醜陋至極,卻還能與舒二公子定親,就是老莊主使得計謀。柳香兒歎了口氣,舒二公子何其卓越,卻是要娶這醜八怪,真不知道要歎誰命苦。

    苑外有人喊道:“香兒姐姐,香兒姐姐~~”

    柳香兒放下針線,朝外邊叫道:“我就是,你是哪苑的妹妹?”

    女孩明眸皓齒,圓臉紅粉有光,一身粉衣顯得分外可愛。柳香兒在莊內人緣極好,卻沒見過她。

    女孩雙手疊在一處,靜靜地站在槐樹下。眼光柔和,眉宇間自然地流露出一股靈氣。小嘴紅潤,油膩膩的,像是才偷吃了什麽東西。她看到柳香兒,就拍手道:“我可找著姐姐了,我是二小姐在太傅府的丫鬟宜兒。玉蝶姐叫我帶姐姐迴閣呢~~”

    柳香兒心裏歎道,“不會又是沒事做,找我茬吧。”嘴上卻笑道:“等姐姐一會。”

    那宜兒兩眼骨碌骨碌地轉了一周,砸吧砸吧了兩下嘴,道:“姐姐這可是藏了什麽好東西,好香啊~~”

    柳香兒心想,哪有什麽好東西,不過就些藏在竹簍裏的桂花糕,這鼻子怎麽還聞得出來?臉上卻是笑了起來,從簍裏拿出一疊花糕,領她進來慢慢吃。宜兒一看是桂花糕,笑得雙眼都眯成了一條縫,討好道:“我才來莊上的時候,就聽幾個姐姐說,莊裏最好的姐姐就是香兒姐姐了。”

    柳香兒笑道:“別人說,你還就信了?”一邊理著東西,一邊裝作無意問起,“小姐那人不多了嗎?娉婷和玉蝶忙不過來了?”

    宜兒吃的真香,擺了擺手道:“娉婷姐出莊辦事了,玉蝶姐明日也要迴家。其他姑娘都留在太傅府了,玉蝶姐便讓我來叫姐姐迴去幫忙。”

    柳香兒給那饞丫頭倒了一杯茶,笑道:“二小姐身邊缺不了娉婷和玉蝶,我去了怕是會添亂~~”

    宜兒打了個飽嗝,手卻不停地撚了塊糕,頓了一下道:“小姐脾氣比以前好多了,姐姐不用擔心。”

    柳香兒暗想,那真是太陽要打西邊升了。

    宜兒飲了口水,道:“我聽玉蝶姐說,舒二公子從黎雲林迴來了。老莊主就示意著要舒二公子來提親。小姐這幾日正樂著呢~~”

    柳香兒想笑都憋不住,隻得痛苦地笑道:“那舒二公子可來得了?”

    宜兒圓臉微紅,看了看前後左右,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聽大公子那的素琴姐姐說,舒二公子一聽老莊主提起婚約,就說黎雲林裏還有些瑣事,抽不出時間來~~”

    柳香兒哈哈笑道:“你瞧瞧,人家小姐嫁人,是找日子。而我們小姐嫁人,是抽日子。”

    宜兒差點笑岔氣,平了唿吸,慢慢道:“小姐還蒙在鼓裏呢,成天支使我們幾個買這買那。在附近買不到雲坊的上乘胭脂,都把娉婷姐姐派去淮北了。”

    柳香兒整理好了東西,關上竹苑鏤著黃鸝的綠窗,笑道:“那我就放心去了,說不定還能討著點打賞呢。”

    宜兒吃完了最後一塊糕,摸摸肚子,滿意道:“小姐這幾日興奮得可吃不下飯,姐姐布置膳食的時候可別望了宜兒~~”

    柳香兒瞥了她一眼,佯怒道:“小饞貓~~”

    柳瞑河橋,鶯晴台苑,短策頻惹春香。濃密的翠柳竟遮住了河橋,庭院間的黃鸝叫得格外響亮。山水相接,美景無限,琴聲連綿。如此世外桃源,門扉開來,亭內彈琴者當是絕世佳人。

    可柳香兒靜靜地站在亭外,看到的是一名正在打斷琴音的紅衣女子。坐在琴邊默默無語的,卻是白須幾尺的教琴師傅。

    柳香兒微微行禮,道:“香兒給二小姐請安~~”

    那紅衣女子轉過身來,濃眉細眼,臉大鼻尖。看到柳香兒,擺了擺手,便又調轉迴頭,對老頭叱道:“這種曲調,是人都聽不出來。還跟我談什麽意境高遠,純屬放屁。”

    教琴師傅一肚子苦水,卻吐不出來。對她也解釋不清,隻道:“不知小姐要學什麽樣的曲子。小姐吩咐,老夫便教如何?”

    紅衣女子冷笑道:“別以為我什麽都不懂,隨便掐這麽幾根弦,就來唬我。我學冰魄指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個街頭賣藝呢。”

    老頭歎氣,“小姐,琴藝不同武道,後者蠻力頗多,變化~~”

    “變你個頭啊,你趕緊跟我編個曲子出來。要不然我讓你從哪來,迴哪去。”

    柳香兒不由悲歎教琴師傅的命苦,臉上卻依舊是麵無表情。莊裏人都知道,慕容渃眼睛不大,卻特別得尖。你一個小鬼臉,她看得清清楚楚。在她身邊伺候的,都得像娉婷和玉蝶這樣子的。風雨不動安如山,就是慕容渃她把別的男人衣服給脫了,你都得麵無表情,甚至得上前跟人說,請把衣服脫好,我們小姐看不到位。

    柳香兒見慕容渃走出亭,便急忙撐開傘,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麵。慕容渃心情似乎又不太好,繞出了渃菲閣,往囿韻園去了。

    途中莊仆丫鬟看見了都得行禮,戰戰兢兢的,唯恐惹了這個羅刹。慕容渃卻似沒精神,懶散地走著,目光遊離。柳香兒納悶,今兒是怎麽了,聞名江湖的千金羅刹,也憂起國、感傷起民來了?

    慕容渃走至竹橋邊,聽著潺潺的流水聲,目光停留在湖麵上的一對鴛鴦,無聲地歎了口氣。柳香兒看著那對鴛鴦,悲傷地搖了搖頭。可憐的鴛鴦,明兒是不是就要被燉在湯鍋裏,先被羅刹斷掉奇經八脈,再被宜丫頭骨肉分離。

    也不知道是對誰說,慕容渃看著兩隻現在還能共同沐浴的鴛鴦夫妻,眼中悲傷嘴上卻帶笑,呢喃道:“命真好~~”

    柳香兒看了它們最後一眼,心裏暗歎:“死也在一起的命啊~~”

    慕容渃慢慢地踱著步子,青絲飄飛。仿若風花雪夜下,盡情遊戲人間的蝶。柳香兒連忙搖頭,這不行,這種比方是對蝴蝶的侮辱。還是比喻其他的好,嗯,仿若燈枯油竭時,釘死在窗上的蛾子。

    慕容渃走著走著,忽然道:“香兒,我問你一個問題。”

    柳香兒頭上冒汗,心想,你叫臭兒,我聽得還舒服點。嘴上卻迴道:“小姐您問。”

    慕容渃臉上微紅,假裝不好有意思躊躇了一下,似問非問道:“舒二公子是不是江湖上較為卓越的公子?”

    柳香兒歎道,不簡單,羅刹竟也會說“卓越”這個詞,還謙虛地形容為“較為”。當然,臉上卻是一臉理所當然,肯定道:“舒二公子同大公子一樣,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世家子弟。論武功造詣,小姐看黎雲林在江湖上的地位就知道了。”

    慕容渃一臉早知如此,卻百聽不厭的表情。

    柳香兒暗歎了兩聲,再卓越,討你做老婆,也卓不起來了。

    慕容渃心情變好,指了指剛才那對鴛鴦,道:“那兩鴨子長得挺好看,想來味道也不錯。你命廚房的人把它們燉煮了,等娉婷迴來讓她送到太傅府去~~”

    “是。”柳香兒心想,果然如此。在羅刹的眼裏,好看的都是好吃的。鴛鴦如此,怕是舒二公子也是這般道理。

    “小姐,太傅府離莊要三日的馬程,湯送過去後怕是味道要變了。”

    慕容渃頓了頓,倒沒猜到這種變故,便道:“那命娉婷直接把鴨子送過去吧。”

    “是,小姐。”柳香兒的左眼跳了兩下,悲哀,江湖第一美女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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