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你真的沒騙我吧?彈琴的眼睛確實能治好吧?真的不用本大爺把眼睛換給他嗎?”

    勾陳見樓澈還沒走出幾步遠,就又顛顛跑迴來,嘴裏一點新意也沒,還是不停追問那些話,不由就有些火大,陰陽怪氣道,“你要是再不出發,我也不介意把你那對活靈活現的眼珠子挖下來,倒還省事!”

    樓澈頭一縮,做賠笑狀,又朝勾陳身後依依不舍看了一眼。

    “你要是快去快迴,或許還能趕上紫丞醒來第一個看見的是你,否則我可不敢保證——”小紅傘明晃晃撐在腦後,嘩啦啦轉得歡快,擋住遠景,正將勾陳一張似笑非笑的臉襯得一半陰一半陽。

    美人前輩心情還是不太好。

    樓澈得出結論。否則為什麽要跟自己開那麽大玩笑?結果根本是唬人的。而且事後還完全不覺慚愧,又開出條件說如果要給彈琴的治眼睛,就必須得他樓大爺去找“冰魄”。又不是傻子,哪裏不知道冰魄生在極熱之地,恐怕連鬼都沒見過那是什麽玩意兒,自己這一去哪能輕鬆?

    但是,不得不承認,這次的條件遠比上次來得正常合理,也更加符合他樓大爺英明神武勇往直前舉世無雙的大無畏形象。

    手裏一卷所謂藏寶圖,身上包袱除了尋常物什外,多了一隻黑不溜秋的小圓球。

    樓澈就這樣款款上路。

    遠遠,勾陳還在叮囑——

    “記住哦,去了先搶東西,打不過就把我抬出來,再不行加上紫丞的名字,再再不行直接連人帶寶擰迴來見我。”

    應該來講,樓澈大概擰不起那家夥,但怎麽著不用擰應該也會自動跟上門了。

    勾陳覺得大好的天上掉機會不用白不用,有人藏那麽久也該憋出毛病來了,緋花修羅的算盤如此打來,那就一定會這樣沒錯。

    偏不信邪了!

    “還有啊,這千華夢地四周都布著疑陣,你現在雖出得去,再迴來時一定要在五步之外鳴響信號,否則若是來去個把月再額外加上被困十來天,紫丞開溜我可不管。”

    是是是!

    樓澈心道,多虧在仙女姑娘那裏已經有過一次慘痛經驗,讓他對這些隱士高人們防不勝防的結界啊陣法啊再不敢大不敬,否則這次的結果豈不比上次還要難以忍受?

    不過,此去路途遙遠,再迴來時彈琴的應該已經大好了。

    啊啊啊啊——

    腳下步履如飛,樓澈心情暢快。

    彈琴的!你可一定給本大爺好好睡個飽,非得等本大爺迴來才能醒,否則,否則……哼哼!看本大爺怎麽對付你!********************************************************************

    勾陳進門的時候,帝台正端坐紫丞身後,緩緩收功吐氣。

    看見他走過來,白衣男子清俊麵上緩緩浮起溫和笑容,是他一貫的神色,“丞兒身體已無大礙,現在可以開始了。”

    隻手搭上紫丞腕脈,勾陳頓了頓,方才展眉,“樓澈小子內力太過剛強,總是矯枉過正,果然還是你這身功夫更適合紫丞根底……”

    話未說完,戛然而止,“這身功夫”四個字在勾陳腦內反複迴顯,攪起本來平靜的心緒,一時五味雜陳。

    “帝台,真的已經決定好了?”從抽屜取出針灸盒,卻沒有立即打開紫檀蓋,勾陳凝視帝台,語氣嚴肅。

    “是,決定好了,也準備好了。”帝台並不迴避他目光,隻是溫然一笑。

    勾陳愣了下,別過眼,手裏已然捏著一根銀針,在早晨熹微的陽光裏幽幽閃爍藍瑩瑩的輕芒。

    “這一針下去,就再也不能收手了。”勾陳不知是在勸說帝台還是勸說自己,語氣低沉得幾乎聽不見。

    微一頷首,帝台雙掌輕輕貼合紫丞後背,凝息走脈之間緩緩閉眼,“三哥,你可知道,我現在心裏是什麽感覺?”

    銀針離頭頂隻有一寸之遙,勾陳停下來。

    “很興奮,也很忐忑,就像最初正視自己愛上丞兒時,那種心情,複雜卻愉悅,仿佛坐擁天下,我永遠都記得,那種奇妙的感覺。”

    心裏發酸發脹,勾陳拚命控製自己,雖然任誰看去那隻迴春妙手都穩如泰山,但隻有他自己知道,此刻那手抖得有多厲害。

    “不會後悔?”

    “不會。”

    下一刻,帝台已然感覺一股巨大的吸力從掌心處拉扯而來,宛如天地洪荒之初,浩淼宇宙那孕育萬物的巨大黑洞,將所有存在蠶食鯨吞,連一粒塵埃也逃脫不掉。

    那種吸引力,就像要把他整個人都啃噬殆盡。

    是種會讓人不由生出恐懼的詭譎怪力。

    但,帝台卻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前,力量潺潺流去的方向,坐著的,是他這一生的傾心至愛——

    正依靠著他,需要著他,淹沒著他,甚至好像在不由自主,渴望著他。

    這種感覺,如斯美好,讓帝台寧願一輩子就沉在這個夢境裏,永不醒來。

    丞兒,丞兒……

    從今一體,是否就能,讓你聽見我的心?

    ********************************************************************

    狹窄逼仄的暗室,仿佛空氣都染上黴濕味道,隱隱有流水的聲音傳出,黑衣男人刀疤割裂的右眼微微眯了起來。

    對麵牆壁上,弱質纖纖的少女低垂著頭,雙目緊閉,兩手高高懸起,細腕被粗糲的繩索磨出道道血色,整個身子滿布傷痕,幾乎衣不蔽體。水藍色綢衫沾染上斑斑鮮紅印跡,有些已經凝結成殷黑硬塊,襯著霜雪般蒼白膚色,觸目驚心。

    “稟師祖,這妖女剛剛暈死過去,還是師祖英明,命弟子們潑下那盆水,果然就馬上清醒了,雖然還是不經打,不過應該暫時死不了。”

    “嗯,這邪族後裔隻要有水就活得成……”靠近一些,男人審視少女臉龐,突然神色一陰,捉住那柔軟得仿佛一捏就會碎裂的下巴,“她咬舌自盡過?”

    男人狠厲的視線橫掃一圈,眾弟子立時噤若寒蟬,半分也不敢動彈。

    “哼!這張臉蛋倒是生得清美絕倫,可終究是邪道中人,隻不知若讓你們那嫉惡如仇的師父知道,自己門下弟子居然對這等人動了齷齪心思,門規處置事小,驅逐出籍又當如何?”

    “師祖!師祖恕罪!師祖恕罪!這……是……是弟子們一時鬼迷心竅,見實在拷問不出,就想出這麽個法子,隻盼逼她開口也好早日讓師祖滿意,而且……而且這妖女企圖自盡,也沒有真正……真正……”

    互相遞了個眼色,紛紛跪下磕頭,“懇請師祖恕罪!”

    “這點出息!”在心裏嫌惡地罵了一聲,男人方才收了臉上狠厲,“也罷,看在你們乃是初犯,又在為本座做事,便饒過你們這一遭。都起來吧!”

    “多謝師祖!”眾弟子如蒙大赦,後背冷汗都濕了個透,甚至還有人忍不住輕輕嘀咕了一句“謝天謝天沒讓師父知道”。

    而這一切也盡皆落入那雙陰沉的眼,蜿蜒刀疤愈發顯得猙獰可怖。

    “天兒,你心魔纏身,怨氣太重,恕為師無法將流影門交給你,你從此後亦不必執著於門中事務。為師如今大限將至,畢生塵願皆算了結,此際惟願……”

    那老不死的!

    當年囉囉嗦嗦一大堆還不是都被自己一劍送迴了肚子。

    流影門?根本從來就不是屬於他的東西。所以,完全沒有留在世上的必要,既然不能取而代之,就幹脆一並毀掉。

    反正,他要的是整個武林,區區流影門又算得了什麽?

    “這妖女還是什麽都不肯招?”男人鬆手,少女昏迷中微微蹙了眉頭,下頜處被生生掐出的紅痕,似乎隻差一點就要延伸到那纖細脆弱的脖頸。

    “是的。”一名弟子道,“無論是紅梅幽瓣還是紫丞的下落,她都一個字也不肯招,弟子們幾乎用盡了酷刑,也沒能讓這妖女鬆口。”

    “哼!還真是烈性!紫丞那小子倒算好能耐,手下人都被馴服得服服帖帖,願意為他生為他死,單從這點看,本座倒還真舍不得他這個人才了,隻可惜不能為我所用。”

    這話半是映射流影門弟子技不如人,有些機靈的已經聽出來,不敢答話,倒是有些好奇心更強的忍不住發問,“那紫丞到底有什麽不可告人的身份?為什麽師祖要針對他?”

    “哈哈哈……”男人一聽他這話,突然朗聲大笑起來,在這陰暗潮濕的小房間裏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意味,“他是什麽身份?這恐怕得問你們尊敬的好師父了!要知道,宵明雖然是本座舉薦的人,可紫丞會掉下懸崖,那全是你們師父逼的啊——”

    眾弟子麵麵相覷,倒是沒人再說話,畢竟要真問他們師父這件事,恐怕也隻會被訓斥為“不專武藝、不修正道、反學長舌婦探聽左道消息”雲雲吧。

    男人自然知道他們想什麽,“去吧,叫你們師父到禁地大堂來見本座。另外,將這女人送到落仙穀,不用進去,就在附近找個地方安置下來,留幾人守著。此事要秘密進行,除了你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包括你們的師父……否則你們意圖不軌的事,有這個女人在,終究是紙包不住火,連本座也瞞不下去。”

    “切記,這件事乃流影門機密,不可讓人發覺,也不可讓這女人中途死掉。至於剩下的事,就等本座安排。”

    “是——謹遵師祖之命。”

    ************************************************************************

    流影天殊,禁地院牆之外。

    一棵蔥蘢大樹。

    風過,吹動葉片發出沙沙細響。

    “就是這裏?”單手搭在青鋒劍上,男子輕輕撥開眼前遮擋視線的樹枝,長長劉海覆住一隻犀利黑眸,正是鷹涯。

    他此刻半蹲在一根粗枝上,後麵琴瑚嬌小身軀微微前傾,顧盼左右,“粉蝶的香味到這裏匯集起來,應該就是此地沒錯。”

    “難道真是流影門幹的?”鷹眸微暗,深思間似乎驀然一亮,“那個人——”

    琴瑚也隨他看去,隻這一眼,便讓兩人瞬間靜斂聲息,渾身都冷凝起來。這個人,就算化成灰他們也認得出來。

    三年前,就是他視落仙穀為眼中釘肉中刺,與紫狩比武趁人之危不說,最後甚至在他葬禮之時血洗落仙穀。

    白袍藍衫,銀發褐眸,眉心三戟印,背上破天劍。

    流影門現任門主——

    相丹。

    禁地大堂,玄衣男子微眯的黑眸也正緊緊盯著走進門來的這個人。

    “師伯找我?”開門見山,毫不拖泥帶水,是相丹一貫的言語作風。

    男人仿佛心情極好,饒有興致地看向來人一絲不苟的神色,“本座素聞師侄教徒有方,流影門能有今日之狀也足可為證。隻是不知——”

    故意頓住,男人輕撫座椅扶手,全身上下隻露出兩眼的裝束,仿佛將其心思也包得極緊,讓人琢磨不透。

    “師伯有話請直說。”相丹不吃他這套,仍舊木著一張臉,平平的語氣不帶絲毫情緒。

    男人也不惱,似乎還輕輕笑了一笑,“師侄日理萬機,本座作為長輩,也自然體恤你,這次找你來,不過是因為此次出關,聽說了一些似乎對流影門聲譽不太好的傳言,故而想提點你一二。”

    萬年不變的冰山麵容終於似有了些許變化,“……師伯有何高見?”

    “依本座看,如果傳言是真,你直接從紫丞入手恐怕會更加惹出樓澈叛逆之心,局麵將一發不可收拾。縱然樓澈敬你是他師父,恐怕也難善了。”

    “……那又如何?”

    相丹麵上冷淡,仿佛對男人的話並不以為然,但卻不知那微妙的一皺眉,已經將自己滿心的恨鐵不成鋼泄露得淋漓盡致。

    男人似乎也早已成竹在胸,繼續道,“樓澈既是碧落黃泉的傳人,也是我流影門幾乎內定的下任門主,師侄一心栽培他,若是因為一個外人傷了自家和氣豈非親者痛仇者快?師侄如此聰明,難道還分不清利害?”

    “……”

    “所以,倒不如直接把樓澈先抓迴來,門規稍作處罰以示警告,至於紫丞那邊,若是‘不小心’再出什麽事,也與他毫無關係了。而樓澈,師侄大可以昭告天下,稱他不過是年輕不懂事,受了奸人蠱惑,現已迷途知返。如此豈不幹淨利落兩全其美?”

    “……師伯所言極是,我明白該怎麽做了。”

    “明白就好。行了,你也是個大忙人,本座就不留你了,去吧。”

    “是。”

    院牆之外,大樹上四道目光緊緊鎖住一處方位。

    “完全看不到嘛!相丹那廝剛剛究竟去見了誰?可惡!這地方沒事做什麽這麽戒備!可惡可惡——”

    “琴瑚,噤聲。”

    “哼!”

    “沒辦法,既然已經追到這裏來,又遇到‘老朋友’,放下不管就太不劃算了,琴瑚,走!”

    “咦?去哪?”

    “去等著,我有預感,相丹很快就會出來,到時候咱們再跟上他,看他搞什麽名堂。”

    “好主意!就這麽辦。”

    ***********************************************************************

    “感覺怎麽樣?”抽出銀針,勾陳見紫丞麵色紅潤,身上淺淺生出一層薄汗,似乎狀況很好,反觀他身後那人,卻是蒼白得跟一片紙似的,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費力牽了牽唇角,帝台笑笑,“我沒事,你且先看看丞兒,我擔心他身子虛,接受起來多有不易。”

    “……”勾陳簡直拿他沒轍,“紫丞好得很,起碼跟你比起來,一個隻算死活人,一個倒成活死人了!”

    話說得毫不客氣,勾陳卻仍是遞給帝台一粒藥丸,“先吃了它,否則憑你這舊傷未愈的身子骨,還不到最後就得先倒下了。”

    帝台依言接過,服下後略做調息,稍稍恢複過來些,便半是打趣半是認真道,“三哥這話可不對。沒把丞兒治好,就算是閻王爺來拖我,我也寧死不從的。更何況,有三哥你在,小弟我就算想先走一步也難啊?”

    “哼!”白他一眼,勾陳滿臉嚴肅,“今天隻能先到這裏了,否則別說是我,就算大羅金仙來也保不住你,更別提給紫丞治病了。”

    “嗯。”這次倒不再堅持,聽從勾陳的安排下了床,卻是身子一軟,重又跌坐迴去。

    “還說沒事?”輕歎了口氣,勾陳從前隻道紫丞性子倔,倒沒想到自己這四弟也是個固執的主兒。

    帝台衝他歉然一笑,卻突然腦中白光瞬閃,立時神色稍凝。

    “怎麽了?真有哪裏不對勁?”勾陳捉住他手腕,把上脈動,除了預料之中的那些情況,似乎並沒有什麽異狀。

    “不是……”帝台沉吟片刻,忽而抬頭看向勾陳,“三哥,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一種藥,能讓人體現重病纏身之狀?”

    “咦?”雖然不解他是何意,勾陳仍舊仔細想了一想,方才慎重答道,“確實是有的,那種藥別名‘弱柳’,有一月之效,不過現在江湖中已經很少見了,你問這個做什麽?”

    帝台聽他確認,眼中本還殘留的些許期待似乎突然落空,神色之間添上淡淡愁霧,一點點鎖上眉頭,“……之前我為了查找千日黃泉的解法,曾也自己翻閱了許多醫書,無意中看到關於這種藥的記載。”

    “‘弱柳’?這種藥莫非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不是藥本身的問題,而是……這種藥的功效,讓我想起三年前的一件事。或許……它就是解開那幕後人身份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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