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趕了十天的路,樓澈總算在第十一天的傍晚,找到一處小鎮,安置紫丞在客棧歇下。

    幸而琴瑚那日過來,還帶迴了騰雲駕霧,以及一包常用的東西,其中,還有兩套適合紫丞穿的衣服。

    樓澈將要用的物品擺在紫丞習慣又好拿的位置,然後,用手試了下木桶的水溫,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這舉動完全有賭氣跟琴瑚比細心的成分在裏麵。

    沉默地做完這些,樓澈方才轉身,略一猶豫,仍舊對床邊靜靜坐著人笑道,“彈琴的,本大爺先出去探探路,順便再逛逛,你洗好了就歇下吧,這麽多天風餐露宿,也該累了。”

    嘴唇動了動,紫丞沒有迴答,仍舊半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麽。

    而樓澈似乎也沒指望他會迴答,毫不介意地一咧嘴,便大步出了房間,臨去時仔細關上門。

    房內重又恢複寧靜,半晌,紫丞方才緩緩抬起眼,稍稍偏往剛剛最後一絲聲響傳來的方向,紫瞳裏深深的空洞,寂寂如冬日未融的冰麵。

    放在膝上的手,略略收緊。

    房頂傳來輕微的瓦片摩擦聲,似乎極盡小心翼翼,但紫丞卻聽見了,對聲音已經分外敏感的他,不止聽見,更聽出了,那是誰。

    今夜,那人怕是又要在屋頂上度過了吧。

    不是不了解他的苦心,十日郊外同行,並非找不到可以投宿的地方,而是,顧慮自己的心情,給一個適應的時間,盡量在深入人煙之前,熟悉怎樣不用眼睛,行動如常。

    他說過,不用擔心會摔倒,不用擔心別人會怎麽看你。

    攥緊的手緩緩鬆開,摸向床沿,紫丞起身站了起來,循著往日的習慣,正前方,溫溫的熱氣彌漫上臉頰,紫丞開始動手解開衣衫。

    琴瑚留下的藥,是風瞿先生特配的,沐浴用,有舒筋活血的功效,紫丞微微一笑,雖然知道,對他來說這或許略顯多餘,但畢竟,是三個人、三份心意,或許,還得加上房頂上那一個……所以,還是不要辜負了吧。

    抬腿步入木桶,身子下沉的一瞬,柔柔的水波便歡悅地圍攏上來,溫溫熱熱,將他包裹,就像,幾番夢裏,那相似的懷抱。

    彈琴的,這段日子,讓我留在你身邊,好不好?

    耳畔又響起,那時那人,那句分明懇求的話,卑微的問句,從那樣的他口中說出,讓紫丞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麽事。

    隱隱的藥香飄在鼻端,有些微苦,有些清澀,但緩緩上升的同時,卻真的仿佛,有那種安神寧心的作用。

    房頂上窸窸窣窣的衣料磨蹭聲很輕,紫丞突然覺得很安心,這些日子以來,在外露宿,或者是身側、或者是頭頂樹梢,不遠不近,這個聲音,都會入夢。

    彈琴的,我不會讓你為難,你放心。

    你放心……

    緩緩沉下身子,紫丞突然覺得,有些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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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迴複意識已不知是什麽時候,隻摸到身上衣料柔軟舒適,聞著猶帶陽光清香,溫暖的衾被密密將他包裹,整個人都快成了個大饅頭。

    不由自主輕笑出聲,紫丞抬起手,輕觸床沿。

    “彈琴的,你醒了?”

    聲音是從門邊傳來的,跟他身上穿著的衣服一樣,透著陽光味道,紫丞恍惚憶起,昨晚,自己該是在木桶裏睡著了的。

    樓澈放下手中的紙包,衝仍還有些怔怔地躺在床上,微微麵向他的紫丞笑道,“彈琴的,還沒睡醒呢?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都快第二天晚上啦!”

    還是那般大大咧咧的笑容,仿佛紫丞還看得到一般,與以前毫無二致,然後,在瞥見從床上坐起的那人微微皺起秀眉時,樓澈笑得愈發開懷,“傻瓜!騙你的,現在也不過午後。”

    說著走到床邊,微微扶著他,“你這家夥,才多睡一會兒,就跟犯了什麽滔天大罪似的,真讓人操不完的心。”

    手上才剛觸到那肩膀,樓澈便察覺到一絲輕微的顫抖,急忙尷尬地止了動作,可先前不自主脫口而出的關懷之語,已經收不迴來。

    幹咳一聲,樓澈轉身迴到桌邊,緩慢地解開紙包,直到聽見身後輕輕的腳步聲正向這邊走來,他才總算又鬆了一口氣,“彈琴的,快來嚐嚐,本大爺尋到的好東西!”

    安靜地坐下,紫丞微微抬起頭,似是詢問。

    樓澈也跟著坐在他身邊不遠,隔開一個凳子的距離,“本大爺早上隨意逛逛,聽鎮上人講,他們這裏盛產一種魚和香草,還有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秘製配方,做出來的糕點最是特別,還被選為朝廷貢品呢!”

    洋洋得意地攤開紙包,露出裏麵的淺綠色小圓球。

    “能在外麵吃到皇宮裏的東西,是不是很難得的享受?”樓澈滿臉興奮地注意著紫丞臉上表情,卻見那人先是微微笑了笑,卻在下一刻,驀地有些怔愣。

    淡淡的甜香從紙包內小小的物體上散發出來,是種,曾經相識的味道。

    他好像,吃過這種東西。

    是叫什麽來著,浮水綠茸糕?“很香……”紫丞輕輕點了點頭。

    樓澈聞言不由呆滯,本來以為紫丞剛剛那種奇怪的表現,是不喜歡自己買的東西的,可現下,他居然表示讚賞,而且關鍵……

    這是彈琴的這麽多天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耶!

    心頭雀躍,樓澈覺得自己的手都在止不住顫抖,聲音亦是,“那、那……你快嚐嚐看!”說著就將紙包趕緊往紫丞這邊推了推。

    沒有動靜,樓澈生怕剛剛才好起來的氣氛又莫名飛走,心下著急,幹脆伸手拿起一塊,送到紫丞嘴邊,“很好吃的!本大爺不騙你!”

    唇沾著那帶點溫熱的糕點,鼻尖充斥都是熟悉的甜甜味道,可紫丞卻突然沒來由地,有些心痛。

    樓澈的顫抖,樓澈的恐懼,樓澈的希冀,他都能察覺到的,一點一滴,一絲一毫……讓他寧願,失去所有的感覺力,隻求,換得一份心安。

    可是,都不行了,都已經做不到了,心,真的好痛,比之那次,幾乎要奪去他性命的背叛,這樣的心痛,更讓他萬劫不複,身陷迷途。

    輕輕張開嘴,紫丞含住,牙齒微微摩挲,咀嚼,那種特別的滋味。

    樓澈整個人都僵在原地,手指傳來,舌尖時不時會碰到,那種酥酥麻麻的觸感,讓他渾身仿佛被什麽過分刺激,忍不住一顫。

    趕緊抽迴手,樓澈急急低下頭,明知紫丞看不到,但他還是像做錯事的小孩子般,通紅了臉不敢看人,不過,卻在想起什麽事時,仍舊管不住自己的手,又從紙包裏拿了一塊糕點。

    彈琴的好像,挺喜歡吃的。

    這個認知一起,竟讓樓澈暫時忘記了尷尬,滿臉雀躍地將下一塊糕點送到紫丞嘴邊,像剛剛那般喂他吃掉。心頭歡喜的同時,隱隱還未褪去的緊張好像也蕩然無存,注視紫丞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他這個看著的人,似乎更加滿足了肚皮。

    不知不覺間,紙包內已經空空如也。樓澈滿意地看紫丞吃完,正要開始收拾桌子,卻在動作剛剛開始時,便完完全全,被什麽定住。

    樓澈知道自己該挪開眼的,可他根本做不到。

    紫丞微微張開唇瓣,舔了一下猶還沾在表麵的食物碎屑,是很平常的意猶未盡的表現,但此刻,在樓澈看來,那軟軟的粉紅色的舌尖,潤澤過後微濕的嘴唇,不經意,卻更加魅惑難言的動作,在在都蠱惑著他,喚醒他一直壓抑的某些欲念。

    “彈琴的,我……”喉間像著了火,有些幹澀,樓澈忍不住,向紫丞靠近些,“我可以……親你一下嗎?”

    身子輕輕一顫,紫丞緩緩偏過頭,深色的眸子定定的,沒有波瀾,但樓澈卻恍惚覺得,他此時看著自己的樣子,好溫柔,溫柔到讓他沉溺,就像,喝醉了一樣。

    “可以嗎?就一下……”又輕輕問了一遍,樓澈害怕被拒絕,不得不小心翼翼,因為他始終記得,自己隻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替代品而已。

    替代品……

    心口一縮,樓澈有些想退卻。他可真糟糕,不是麽?明明是自己說的,要清楚自己喜歡的人究竟是誰,可現在,卻又要求紫丞將他當作別人。

    糟糕透頂……

    “算了,我……”

    “好。”

    樓澈呆住,他是不是聽錯了?剛剛那個字,“好”?是紫丞說出來的麽?

    有些不確定地抬眼看過去,那深深的眸,雖然空洞,卻依然漂亮到不可思議,那樣深紫的流光,是他窮盡一生也遊不出去的海洋。

    溫柔地啟唇,他聽他說,“好。”

    是不是,再也可以不用猶豫?什麽都不想去管,就算隻是替代品也罷……是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

    傾身上前,樓澈攫住了眼前誘人的花瓣。與記憶裏僅有的那兩次同樣柔軟、同樣甜美,同樣讓他心醉神迷,一嚐,就是上了癮的美酒,難以放開。

    樓澈覺得,他是真正,沉迷了。不由自主竟想起那次,給紫丞胡亂喂藥時,體會過的奇妙感覺。

    舌尖輕抵牙關,樓澈嚐試著稍稍摩挲一下,幾分膽怯,幾分探索,幾分渴求,而那光潔的貝齒,在他鍥而不舍的溫存下,終是緩緩張開。

    迫不及待地,靈舌裹卷著力量,開始攻城掠地,二人交融的空間裏,淡淡的甜味猶在浮蕩,樓澈恍惚似醉了,連那羞怯的丁香是什麽時候開始,接受了他的邀請,與自己相互交纏,都已經不記得。

    隻剩下,隻剩下,那種甘甜至極的感覺,讓他不可抑製地攬住了紫丞的腰,鉗住他,將人攬向自己,胸膛相貼。然後,扣緊他的頭,更緊密地熱烈吮吻,每一絲他的氣息,都不願放過。

    “唔……”

    直到紫丞忍不住逸出一絲低吟,兩人都快喘不過氣來,樓澈才有些戀戀不舍地鬆開他,正想再湊上去,卻猛然察覺不對勁。

    他們現在的姿勢……紫丞已經被他攬坐在他腿上,而且……而且,他居然該死的因為剛剛那個吻而有了反應?!

    “我……我……”完全亂了陣腳,樓澈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他這樣,紫丞會怎麽看他啊?得寸進尺?不知廉恥?禽獸不如?

    天哪——

    樓澈恨不得立刻從這人間蒸發掉,“彈、彈琴的……我……我……”可是囁嚅了半天,情勢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樓澈瞧著自己控製力居然如此之差,幾番欲言又止,最後終於完全蔫兒了,“對不起……”低下頭,一副任君處置,要殺要剮絕無二話的模樣。

    半晌沉默,在樓澈幾乎已經快要絕望的時候,紫丞輕輕淺淺的笑聲卻飄忽地傳來。

    完了,他都已經氣得在笑……

    樓澈覺得,自己幹脆還是引頸自戮,就地正法好了。

    然而,還沒等他付諸行動,一雙溫溫柔柔的手臂卻突然纏上他脖頸,絲綢般的觸感冰涼舒服,但耳邊融融的唿吸聲卻更讓他恍若飄在雲端,心跳如戰鼓。

    舌尖軟膩,輕輕描畫著耳廓的形狀,紫丞意料之中地感覺到,那裏正在漸漸發燙,而身下另一處,磨蹭著自己的地方,也從先前的驚嚇中,重又不可抑製地抬起頭來。

    他當然知道,樓澈是極力想抑製的,但身體跟心都一樣誠實,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半帶惡作劇地,稍稍挪了挪身子,紫丞果然聽到,一陣沒來得及收住的抽氣聲,低低的,隱隱懊惱,隱隱委屈,隱隱自責。

    心頭一緊,紫丞猛然意識到,自己若是再不說話,樓澈可能真會當場自行了斷了。

    終是不信的吧?也對,就連他自己,也不曾料到,剛剛感受到那人近在咫尺的欲望時,心中湧現竟無分毫嫌惡,甚至,那一絲絲甜蜜,即使能用苛言厲行瞞過眼前人,卻始終騙不了自己。

    真是因為,那所謂的,替身情結麽?

    自嘲般搖了搖頭,紫丞再次收緊手臂,將臉完全埋入樓澈頸項,他可以想象,自己現下臉上發燒的程度,絕對不亞於樓澈,但是,不願退卻,亦無從後悔。

    十日,夠了。就算未來屈指可數,有了今日,也已足夠。

    樓澈有些怔怔,紫丞這動作,怎麽跟憤怒的表現,不太一樣?

    然而,已不容他再有這種傻氣至極不著邊際的疑惑,耳畔,低低的嗓音,帶著些癢癢的蠱惑意味,已經飄入耳膜。

    他說,“想要麽?”

    “……要?要什麽?”完全進入呆傻狀態。

    聲音又低了幾分,有點氣悶。紫丞心頭暗罵樓澈不解風情,卻就是這麽個不解風情的呆子,這一次,徹底亂了他的心。

    無可奈何,輕輕一歎,淡色的唇順著耳垂,順著臉頰,順著下頜,最後,輕柔落雪,點上唇畔。

    樓澈如墜迷夢,依稀中,他仿佛聽見,那幽幽軟軟的聲線——

    “要我……澈,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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