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關上房門,樓澈狠狠盯住紫丞,卻不發一語。

    紫丞對上他那變幻莫測的目光,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不可否認地,方才看見他立在自己門口,心頭那一塊失落處真的就像被撿了迴來,重又穩穩鑲嵌上。的確,比起跟自己吵架,他倒更習慣看他這般賭氣的模樣。

    習慣……麽?

    “樓兄,這麽長時間下來,除了在屋頂上睡覺,好個兩口酒,紫某還發現你有個奇怪的嗜好呢!”不想道歉,紫丞出口就不饒人,更何況對象是樓澈。竟敢誤解他?哼!不耍他一下實在難消心頭之恨!

    樓澈愕然,顯是沒反應過來,倒還真地上了鉤,原先好不容易堆起來的一張冷臉立時被好奇寶寶狀取代,“什麽嗜好?本大爺怎麽不知道?”

    輕輕一搖頭,紫丞一臉“朽木不可雕也”的神色,“偷聽人說話,算不算一樁?”

    驚覺被耍,樓澈咬牙切齒,稍不注意就被紫丞擺了一道,再好的脾氣也經不住他這樣玩兒吧,更何況,他樓澈大爺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脾氣有多好。

    反倒是,有、夠、壞!

    於是,猛然一陣天旋地轉迴龍馭日,眼底星星腦內轟鳴之間,自食其果的妙音公子便頭一迴被人像扔沙袋一樣扔到床上。

    一尾活魚也就罷了,偏偏這位尊貴優雅的大人身上那些傷絕非是裝飾用的。紫丞痛哼一聲,十分惱火地就要坐起來。

    “別動!本大爺老早就想宰人了!”居高臨下,樓澈雙臂撐在紫丞身體兩側,目光灼灼。

    沒辦法,某人就是有那個本事把成日裏嘻嘻哈哈的他惹毛,本來是意識到自己下手重了些,想問他疼不疼的,結果看見那人別扭的表情,一出口,就又成了那樣一句火藥味十足的話。

    紫丞睜大眼,瞪著樓澈,兩人這樣的姿勢怎麽看怎麽曖昧,讓他覺得心裏直打鼓,但又不肯先出口言和,便咬著牙不說話。

    誰知樓澈居然開始扯他的前襟?!

    “樓澈!你幹什麽?”頓時花容失色,紫丞邊掙紮邊抓住那隻毛毛躁躁的大手,一臉的莫名其妙加不可饒恕。

    當然,樓澈確定,自己還看到了一絲極淺的可愛紅暈。

    “很好。”他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笑得如平常般,燦爛到會讓人頭暈目眩,甚至連紫丞都有一瞬間的愣神,訥訥反問,“……什麽很好?”

    “其一,你頭一迴叫本大爺的名字,很好,可比那什麽‘樓兄’來得動聽多了!想本大爺這麽英明神武玉樹臨風見解不凡能力強悍的人,名字必須要登對,哪許人隨便改的!”

    “其二,你剛剛臉上的表情很豐富,很好,本大爺還以為你隻有一張麵具可以戴呢!呐,多換換臉,不然就那麽張麵皮,本大爺看久了心情會很糟糕!”

    “至於其三嘛……”趁紫丞失神的當口,樓澈徹底拉開了他上衣,檢視一番後,方才滿意一笑,“很好,傷口沒裂開,你還不錯,知道本大爺再經不起嚇了,真乖!”

    身形一閃,樓澈穩穩接住朝自己砸來的枕頭,隨即露出一半大大笑臉,“彈琴的,火大傷身,你不知道啊!”

    咬牙怒瞪他半晌,紫丞終於長舒一口氣,語調閑閑,眼神懶懶,“也不知是哪個笨蛋惹來的邪火,哼!紫某自是不屑與他計較。”

    樓澈聞言一丟枕頭,開心地張臂,“你不跟他計較,可不意味著他不跟你計較哦!”

    紫丞見他那架勢,心頭一跳,正要滾一圈躲開,可惜還是慢了一拍,被樓澈大力攬進懷裏,順勢一起倒在床上。

    唿吸有些不穩,紫丞眯起眼眸,一字一句咬音加重,“你到底、鬧夠了沒?”

    樓澈拉開被子蓋住兩人,嗬嗬傻笑,“夠了夠了,明日還要趕路呢,本大爺很有善心,不鬧你了,所以,現在開始,睡覺!”

    紫丞微怔,語氣不滿,“你睡你的安生覺,為什麽拉上我?”

    仔細掖著被角,好在紫丞沒再亂動了,所以,樓澈很順利地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勢,擁著紫丞笑得一臉滿足,“因為你房間被那兩個小鬼占住了啊,本大爺隻得行行好犧牲一下跟你擠一張床囉!唉唉!你可別嫌窄。”

    什麽爛理由?

    紫丞輕哼一聲,“紫某不嫌窄,嫌人。”

    樓澈氣結,卻又無法反駁,這人的毒舌,他也不是頭一次見識了,相處至今,幾乎天天都會被他整到。

    不過,也隻有他調侃自己的時候,樓澈才能看出紫丞的一點真性情,而今日,算是這麽長時間以來,體會得最多的一次。因為,心裏已經裝了些東西,便更能理解,他所獨自背負的痛苦,原比自己想象得還要深。

    樓澈確實,聽到紫丞跟風瞿的談話了。

    從第一句話開始,全都聽得清楚,因為,他一直在紫丞窗外,甚至比風瞿還要早到一些,隻是,沒有勇氣踏進去罷了。

    “彈琴的……你心情好些了麽?”

    “……”

    “唉唉!本大爺這麽努力,你就不能配合一點啊!”

    “……”

    “彈琴的!我知道你沒睡著!”

    “……”

    “……”

    “……怎麽了?”

    “……”“……”

    “本大爺……我……對不起……”

    “……?”

    “本大爺知道,那兩個家夥是死有餘辜,本大爺雖沒親眼見到,但光看小鬼頭睡著還哭成那樣,就知道他們兄弟一定被折磨得很苦,本大爺最見不得人欺負弱小,所以,彈琴的你會想教訓那些家夥也是應該。”

    “……”

    “何況、何況要是本大爺的話,這種混蛋,我怕是早在八百年前就想了九百九十九種懲罰他們的方法!隻不過——隻不過……”

    “樓兄想說什麽?”

    “……彈琴的,你這樣殺了他們,實在、實在不是很妥!唉呀!總之,本大爺實在不希望你和他們一樣輕賤生命!”

    “……輕賤生命?樓兄的意思是,即使無辜者遭受濫殺,亦不該反抗、不該複仇嗎?那若他們先殺了明旋,再反過來要殺我,紫某是不是也不該迴手還擊呢?”

    “這……這……當然不是這樣!那個時候如果本大爺來得早點,就算你不動手,他們若真要傷你或者小鬼頭,本大爺也絕對會打扁他們!隻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彈琴的,你是怎麽了?”

    “……”

    這段話如石沉大海,再沒有迴應,但樓澈卻感覺到懷中人身軀一陣隱隱的輕顫,湊過去看,紫丞雙眼緊閉,但那並不舒展的眉頭,卻已然泄露了主人紛亂掙紮的情緒。

    他總是這樣,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肯善待自己。

    樓澈手撫上那眉心,動作格外溫柔,一下一下,似要撫平那淩亂的紋理,可卻,隻有越來越深,越來越讓人心疼。

    輕歎了口氣,樓澈移開手,卻是摸到被子裏,捉住紫丞不知何時已經絞在一起,硬攥成拳的雙手。

    強勢地,不容抗拒,掰開來,卻如所料般,聽到那人抑製不住輕嘶一聲。眼前,五指如玉,卻在指尖,結了暗紅的痂塊,宛如雪地裏數片殘紅,有種即使淒愴也仍舊醉人的唯美,清冷寒涼,是冬的溫度與顏色。

    還是這麽冷啊……

    身軀密密地貼緊,以丹田靠住紫丞後腰,樓澈圈住他,另一隻手也同樣握上去,雙掌張開,輕緩地摩挲那微微顫抖的手背。

    氣息流轉,帳幔內都充斥著那種,宛若太陽一般的溫暖。

    “彈琴的,就算你現在,仍舊不能完全對本大爺坦誠,也沒關係。”

    “剛剛聽到的那些事,本大爺不會跟任何人說,答應你的事,本大爺從來都做到了的,所以,你放心。”

    “但是彈琴的……可不可以……我是說,你能不能,試著放鬆一些,看著你那樣,本大爺會、會覺得很難過……”

    “……彈琴的?”

    身側的唿吸平緩悠長,樓澈方才意識到,自己嘮嘮叨叨一大堆,紫丞或許早就睡著了,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認栽地歎口氣,樓澈將臉埋進紫丞頸項,發絲軟軟綿綿,還帶著種清洌的梅花香,微冷,樓澈鼻尖癢癢,忍不住輕輕蹭了蹭。過分曖昧與親昵的動作,讓樓澈做來,竟無端多了種孩子氣,卻也有些像是,那種會讓人安心的撫慰。

    明澈的少年意氣與成熟的男子氣概,這兩種幾乎完全相反的氣質,就在這個奇妙的人身上,完美地合二為一。

    又過了半晌,直到樓澈也滿足睡去,溫熱地唿吸噴灑在耳畔頸邊,紫丞忽而緩緩睜開雙眼,前一刻還似乎平緩的心跳與唿吸,驀地便有些紊亂了起來。

    彈琴的……可不可以……我是說,你能不能,試著放鬆一些,看著你那樣,本大爺會、會覺得很難過……

    ……

    樓澈,如果我說,不能答應,你……又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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