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行,樓澈隻覺耳旁風聲唿嘯,來自各處的明槍暗箭防不勝防,可他已顧不得那許多,懷中人意識似乎已有些飄離,因失血過多而越來越蒼白的麵容幾乎變作透明,仿佛隻消輕輕一碰,便會散成星辰。

    不行!得趕快衝出去,不然彈琴的該撐不住了!

    一想到紫丞可能有生命危險,樓澈的心便劇烈打鼓,腦中一白,連麵上被一支疾箭擦過也未有察覺疼痛。

    但紫丞卻是感受到了,雖未睜眼,但那陣勁風拂掃,仍是激起了他習慣性的警覺。即使身受重傷,即使想稍稍依賴樓澈,紫丞的神智卻始終保持清明,從未停止過注意周遭情況的變化。

    他習慣將下一步會發生的每件事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一如棋者對弈,能計算到幾步之外,才是高手的準則。

    不過,這一次,他沒算到樓澈會用什麽方法避開,卻是驚詫地發現,那人竟絲毫沒有躲閃,繃緊的下頜處,新添一道淺淺血痕,雖淺,但若擱在臉上,卻也算得上深了。

    然後,視線往下,脖頸、肩胛、手臂,無一不是刀劍割破的痕跡,大大小小,星羅棋布在那青白衣衫上,不複幹淨清爽。這種狼狽的樣子,並不會比自己這一身血紅汙濁要來得好看。

    這呆子,果然還是,不肯對敵人下太重的手,寧願自己吃虧麽?

    心中微歎,紫丞努力讓語氣聽起來平穩,“樓兄,你先放紫某下來。”

    樓澈略略一低頭,似是完全不將他這提議聽進耳朵裏,但倒是因著他的語氣稍稍定了定心神,應付起那些侍衛來也略顯從容了些。

    紫丞於是又道:“樓兄,騰雲在附近,應是風影姑娘將它救出來了。”

    樓澈正與人打鬥,真氣上浮,聽他這話一時沒會過意來,心緒激動間便直接大吼,“彈琴的!舊傷新傷一堆傷,你以為你還經得起顛簸?!”

    話音甫落,那又衝上來的五六個人便被他大筆一揮的衝天怒火給甩開數丈之遙,一時之間,幾乎再無人敢近身,卻也死死圍住不肯放鬆。

    紫丞亦是被他那一吼給震住,然後馬上反應過來,欲要解釋些什麽,卻發現自己下麵要說的話無疑會更加激怒他,便也明智地住了口。

    他其實是想建議,自己騎騰雲與樓澈分兩路走,由樓澈來對付追兵大部,而他利用騰雲腳力突出重圍。

    不過,現下看來,他這建議卻是沒有踐行的可能了。

    但他又不能告訴樓澈,自己就算身中軟筋散,也仍舊可以動用內力的事實,如若沒有合理解釋,那直腸子的家夥又該追根問底不肯罷休了。畢竟那個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既然如此……

    “給他們讓開一條路!”

    一聲嬌斥傳來,隨後自那散開的包圍圈一角,婷婷走入一個女子,竟是瓔珞。她沉著麵色環視一下四周,卻獨獨忽略紫丞。一雙嫵媚的鳳目微微眯起,眼神冽冽,此刻已恢複了全然的大家小姐風範。

    那些原本嚴陣以待的侍衛一見是她,皆是麵麵相覷,猶疑著該不該遵命。

    “義父大人有令,給這二人讓路,誰敢不從!”瓔珞又是一聲怒斥,直逼得人心惶惶,紛紛熙熙攘攘著緩緩後退,一邊卻又都膽怯地望向主廳方向。

    無人再來。

    樓澈半是懷疑半是警惕地看著瓔珞靠近,下意識側身擋住紫丞。

    瓔珞卻不去管他這明顯不信任的動作,隻在幾步之外站定,壓低聲音:“如果不想紫丞傷勢加重,就跟我來。”

    不滿地一挑眉,樓澈嗤鼻道:“本大爺說你這美女姑娘可真奇怪,先是趁人之危傷了彈琴的,現下又來惺惺作態,要本大爺怎麽相信你?”

    “況且——憑本大爺的能耐,還怕救不出個人?哪裏需要你……”

    “樓兄!”看出瓔珞神色間閃爍的尷尬、自責和委屈,以及某種隱隱約約的晦澀情緒,紫丞及時開口打斷樓澈未完的話。

    “你相信也罷,不信也罷,總之,我隻有這一句話——如果不想紫丞傷勢加重,就跟我來!”冷冷說完,瓔珞便頭也不迴地朝某個方向走去。

    樓澈看看紫丞,神情間還有些顯然的疑慮,畢竟懷中人現在的身體狀況,讓他不得不格外謹慎行事。

    而紫丞卻似並不擔心,又見樓澈征詢自己意見,便微微頷首,溫聲道:“無妨,樓兄且跟上去看看,紫某覺得,瓔珞姑娘應無惡意。”

    樓澈皺了眉:“她沒惡意幹嘛刺傷你?”頓了頓,又燦然一笑道,“不過,這次她若再想耍什麽花招,有本大爺在,管保不能得逞!”

    紫丞亦是溫柔笑笑,“紫某相信樓兄。”

    這樣一句話說出口,二人皆是微微一怔,目光再度對上時,忽而就有種會心的感覺油然而生。樓澈忍不住爽朗地咧嘴,“彈琴的,你終於學會相信本大爺了!”

    “……”孰料紫丞卻是輕歎口氣,反衝他狡黠地一眨眼,“如若樓兄能再跟緊些瓔珞姑娘,紫某才不會考慮收迴方才的話……”

    樓澈心下疑惑,抬眼去看前麵那人,竟隻能看得見小路盡頭一角鮮豔衣袂,若再慢些,還真有可能跟丟了。

    低低的笑聲自懷中傳來,樓澈胸口一熱,頓時憋住大口氣就施展輕功開始疾馳,一張俊顏鼓鼓得有些漲紅,那模樣直讓紫丞又是一陣莞爾。

    樓澈聽著他隱忍的低笑,心頭半是懊惱半是歡喜。

    最近,好像時常看到彈琴的這樣笑了……

    二人在瓔珞帶領下,果然很順利地自一條小路來到曹府後院,這裏竟似完全與外隔絕,連剛剛還近在耳畔的打鬥喧嘩聲都已聽不分明,寬大的庭院未怎麽修整,應是少有人來。

    當然,這些都並非重點,瓔珞在一堵牆前停住腳步,伸手撥開一串茂密的爬藤,那後麵居然藏著道一人高的小門。

    “從這裏可以直接出去洛陽城西郊,否則你們就算離開曹府,也依舊會遇到城門守衛的阻礙。”

    “哼!”樓澈聞言挑眉,聽她這樣解釋,也仍舊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而紫丞卻是輕輕頷首,溫聲道,“多謝,隻是瓔珞姑娘如此行事,恐怕有違立場,魏王……”

    話未說完,瓔珞卻是定定地凝住他,開口打斷,“紫丞,你……方才為什麽你要那樣激怒義父?螻蟻尚且偷生,難道你真的那麽不願協助義父嗎?”

    微微頓了頓,那雙動人的美眸中竟隱隱添了些哀戚之意,“還是說……。你真的那麽討厭我……”

    紫丞明白她所指為何,卻也隻能輕蹙了眉頭,沉默不語。

    樓澈恍惚覺得這氣氛有些不對勁,卻又不明瓔珞話中暗意,再看紫丞也沒什麽特殊表示,便隻想快快帶了他出去療傷。

    可紫丞卻在此時突然打破沉默,“我以為瓔珞姑娘對於紫某授首的這天早已等久……”

    瓔珞聽得他這話,微微一怔,隨即淒然一搖頭,眼中妖嬈流轉的光彩盡數褪去,都被那些層層彌漫的霧氣遮掩。

    “我原也以為自己盼著這天已經很久,以為隻要殺了你,替義父掃清一個障礙,便能離我期待的生活更近一點,就能得到更多的榮華富貴……然後,我的心就會不再那麽迷茫和不安,我的生活也能迴歸原貌……一切都能迴到與你相遇之前,但是……但是……你可知道,在聽到你就要被擒捉的時候,我食之無味、睡不安寢……我……我……我現在竟然隻希望你能活著!”

    “瓔珞姑娘……”紫丞聽著她這番話,心念急轉,驀地便明白了些什麽——他知道,他故意屈身至此的目的或許可以達到了,利用瓔珞瓦解洛陽與建業聯盟的時機已經到來,可是……

    為什麽,會在此刻,猶豫?

    看著那雙美麗的眸子深深望住自己,纏綿幽怨,流連著絲絲縷縷再也藏不住的深摯情感,比之冷豔高傲更顯楚楚動人。紫丞略一沉吟,終是淺淺歎了口氣,“樓兄,紫某有些話,想跟瓔珞姑娘單獨談談。”

    樓澈一驚,直覺就想反對,可紫丞竟然用力一掙,在樓澈無法動手時自己跳了下來,不過,到底是內傷加外傷,落地的一刻,仍不免牽動痛處。

    腳步踉蹌間,紫丞下意識扶住樓澈臂膀站定,但,很快又意識到不妥,仍是迅速放開手。

    樓澈於是有些火大。

    然而,就在他們皆未反應過來的時候,讓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卻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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