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欄院,章台閣。

    馳道楊花滿禦溝,胭脂漫綰上青樓。金章紫綬千餘騎,王侯公孫皆醉求。

    紅妝曼舞,鶯歌嬌俏,這個總會在夜間燈火通明、歡聲笑語的地方,外表看來便是如此光鮮穠麗,遍地生香。迎來送往的妓子,淡妝濃抹,清新冶豔,總能各得其所,投的也不過是個看官的喜好。

    無需明說,來此地的人,不過都是要去尋那些個俗世樂趣。隻是,卻往往不知,這大俗之處,時常便是隱那大雅之所在。

    花月閣。

    窗外風和日麗、楊柳青蔥欲滴,高閣對著恰是遠山,綿延無盡的春光正好。

    窗內美人如玉、對鏡梳妝,或盈盈婉笑,或淺顰輕蹙,亦是最在一日佳景時,別有無限賞心事。

    十四五歲、著一身杏色襦裙的少女從珠寶匣中挑出支素淨的紅瑪瑙珠釵,斜斜插在身前坐著的女子雲鬢,配著她一身水紅色輕紗軟裙,嫵媚婉約中顯出清雅簡潔,就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少女微俯下身,滿意地左瞧右看,喜得合不攏嘴:“花姐姐,你近日真是越發漂亮了!老實說——是不是找到那‘情郎’啦?”

    “月兒就會貧嘴,”女子看著擠在鏡中那一張嬌俏可人的粉圓臉蛋,笑盈盈道,“哪有什麽‘情郎’。”

    “哼,花姐姐,可別不承認!不然你怎麽總對公子不冷不熱?我們幾個裏麵,就屬你表現得最是興趣缺缺!”少女微撅著嘴,一臉不敢苟同,“還有哦……要是沒那麽個人,你幹嘛總抱著那本書念什麽‘願得’、什麽‘白首’的?”

    抬袖掩去那聲輕笑,女子舉止間全然的優雅而不做作,“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對對對!就是那句!月兒雖讀詩不多,總也能看出來這是個什麽意思,所以呢——”少女調皮地一眨眼,“花姐姐你是終於春心萌動啦!”

    女子無奈地搖搖頭,含笑輕斥:“壞丫頭!小小年紀怎麽盡學這些個東西,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把你留在身邊了。”

    “花姐姐才不會丟下月兒呢!”少女撒嬌地貼住她臉頰,杏色的領子摩挲著,靈透的笑容如大朵大朵的向日葵,朝氣蓬勃,“花姐姐待月兒比親姐姐還好!”

    女子溫柔笑笑,拍拍少女粉嫩的臉龐,眼中滿滿寵溺,“你這鬼丫頭……”頓了一頓,卻又微微眉皺道:“公子讓人帶話來了,月兒你可知道該怎麽做?這迴,千萬不能再出岔子了。”

    少女依舊磨蹭她臉頰,滿不在乎地嘟嘴:“公子總說月兒的不是!不過就是那麽幾次……不小心……”好吧,她承認自己有時候挺喜歡惹禍,可她又不是故意的!

    女子見她一雙大眼睛很委屈地瞅著自己,不禁莞爾:“公子哪裏是氣你?他的為人你還不知?縱然自己受苦,也斷舍不得怪你的……”

    少女一聽忽而垂了眼眸,低低道:“月兒哪裏是不懂……可公子他未免也太……”

    話到一半,突地就站起身,忿忿一跺腳,“公子就是太好過頭了,做事總那麽多顧慮,生怕傷害了什麽人……其實他自己才最苦,正因為這樣,月兒才總替他擔心,總想幫他忙的!可我怎麽知道每次都隻會讓那個人更加懷疑公子?”

    輕逸出一絲歎息,女子也隻能搖搖頭,“月兒你還小,有些事情即便旁觀者清,也是無法插手去解決的……公子有他自己的考慮,縱然辛苦些,如果是他所想所願,我們也該盡力幫他,而非令他徒增煩惱。”

    “可我還是不懂!既然這麽想得到,為什麽不直接說明了去爭取?或者看誰厲害誰得唄!公子那麽出色,揮揮手都有一大堆人等著,還怕得不到想要的人!哼!他總教我一堆大道理,可在這點上,月兒覺得,公子根本還不及月兒……就像‘小青’,那可是我抓了好多天,追了好多路都沒放棄,最後才能抓到的呢!”

    女子一聽頓時掩嘴笑出聲來,半晌方才在少女瞪視的目光中緩了一緩,一雙盈盈的美目卻仍舊溶漾著笑意,幾分無奈,幾分縱寵。

    那“小青”其實是一隻通體青黑、十分漂亮的猛隼,不幸被少女盯上,再不幸被跟蹤了許多時日,最終更不幸地被這搞怪精靈給捉住,扔在鐵籠子當“寵物”對待。

    “一日不從了我這主人,便一日得不到自由!”這是少女那天在籠子前麵狠狠發下的豪言。

    輕輕一笑,女子忽似想說些什麽,卻又終究選擇了沉默。

    猶還記得,自己當時看著那鳥兒一對烏黑中泛著金色的瞳孔精芒畢現,分明是不屈不撓的硬性子。初一見到,那種神情姿態便不禁讓她想起一個人,心中一動,憐憫之下便放了生,卻哪知沒幾日,竟又被逮了迴來——重迴那樣囚籠裏的日子,各有各的堅持,各有各的意誌,或者可以稱為,耐力的考驗?

    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改變少女的想法,她也就沒再試圖努力什麽。隻是,覺得自己與那鳥兒挺親近,隔三差五便要去看看它。尤其那雙光澤漂亮的銳利眸子,總能令她忍不住盯上好久,像極了記憶深處的某個人。

    隻是,也早已模糊於過去了,如今的她,不複從前,更似乎該另有“迷戀”,世人看來,理應如此。

    短短的時間,便改變了心意。

    這會不會就是人常說的,青樓薄幸?

    原來,她也是那樣人。

    微微歎一口氣,女子終是緩緩起身,步到窗邊,看那一線人流來往,偶爾有男子投來驚豔的目光,她便不吝嗇地報以溫柔一笑。

    這是她給人的印象,才貌雙全,性情柔順,雖身在青樓,卻從不接客。這種“出汙泥而不染”的態度,可能會被人說成是故作清高,但對她,卻從無人有此評價。或者說,是不敢有此評價,因為她那位特別的,入幕之賓。

    至於私底下會有些什麽話,她是從不曾在意的——也許紅顏一生,便如這逐水浮萍,過了且過,又何必太多介懷?

    更何況,跟許多人比起來,她應算得上是最幸運的那一類,為人稱羨。

    “月兒,去請媽媽過來吧。”

    “花姐姐,你是想……?”

    “嗬……我可不信收到公子傳訊,你這腦袋瓜裏沒打什麽歪主意……既然明知攔不住你,倒不如順了你的意,卻不知是否真能幫到公子……”

    “真的真的——?就知道花姐姐最疼月兒啦!嘻嘻,你就放心吧!我先去尋媽媽,等等私底下跟你說!”

    看著少女蹦蹦跳跳出門的背影,女子搖了搖頭,蓮步輕移案前。

    那裏,正擺著一幅畫。

    畫中白梅開得正盛,一身堇色衣袍的男子,正負手而立,微仰了頭欣賞那些花兒。

    畫是素淡的,淺淺幾個筆觸勾勒。可那男子側顏處透出的風華,那翩然優美的姿態,還有周身宛若會發光一般令人炫目的神采……

    就在這樣簡簡單單一個畫麵裏,完完整整暈染出來。

    可以看出,那下筆之人,該是用了怎樣的心力,去畫這樣一幅畫,去畫這白梅,這溪流,這如白蓮般聖潔高華的人。

    公子……公子……

    情之一字,糾纏至深。

    容兒也是直到今日,才算真真正正,明白個徹底!

    可公子你呢?明明越陷越深,卻又與他漸行漸遠,到底該如何?容兒這次的決定,究竟會給你帶來幸抑或是不幸?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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