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匆匆走進了漢王大帳,向據案對飲的劉邦、張良作揖見禮道:“大王,子房兄,剛剛蒯徹又去了衡山王吳芮的大帳!”


    “這個範陽蒯徹!”劉邦蹙眉道,“他想幹嗎?”


    說此一頓,劉邦又沒好氣地問道:“這是他找的第幾個諸侯了?”


    “第四個了!”陳平在張良下首跪坐了下來,答道,“先是英布,再是張耳,然後是韓王韓信,現在又是吳芮!”


    “蒯徹無非是想遊說各路諸侯退兵,大王隻要以誠相待,以仁義示天下,各路諸侯就不可能聽他的,此等霄小之徒,大王完全不必理會。”張良是兵家不假,也善謀略,卻頗有君子風度,行事坦坦蕩蕩,很是瞧不起蒯徹這樣的小人行徑。


    “子房兄,在下卻不這麽認為。”陳平罕見地提出了與張良不同的意見,說罷又向劉邦淺淺一揖,接著說道,“韓非子曾說過,千裏之堤,潰於蟻穴,蒯徹四處活動,暗中挑唆各路諸侯退兵,固然是小人行徑,大王卻不能掉以輕心!”


    “這個……”劉邦看看張良,又看看陳平,頓時麵有難色。


    張良、陳平是替劉邦運籌帷幄的左臂右膀,兩人也很少有意見相左的時候,可現在關於如何對待蒯徹的問題上,兩人卻罕見地出現了分歧,這下劉邦可犯了難了,是聽張良的不理會這事呢,還是聽陳平的下手除掉蒯徹?


    張良淡淡一笑,說道:“大王若殺了蒯徹,豈不授人口實?”


    劉邦輕輕點頭,張良這話倒是沒錯,如果就因為蒯徹在背後說了幾句壞話,就非得置他於死地,豈不顯得他劉邦很沒胸襟,很沒雅量?一旦因為這事引來天下士子、豪族的非議,甚至引發各路諸侯的猜疑,那可就是因小失大了。


    陳平表情凝重,也道:“若不除掉蒯徹,萬一他真的說服了各路諸侯呢?到時候各路諸侯同進共退,一道要求大王允許他們迴國,又怎麽辦?大王且莫小覷了辯士的一張嘴,蘇秦合縱,張儀連橫,靠的不就是他們的三寸不爛之舌!”


    劉邦再次點頭,陳平說的也是不無道理,萬一蒯徹真的把各路諸侯竄連了起來,挑唆他們一起要挾他劉邦,那可真是個麻煩,同意吧,各諸侯迴國之後,勢必會成為禍患,不同意吧,各路諸侯一旦聯起手來,他劉邦又怎麽彈壓得住?


    現在張良、陳平都已經把話說透,主意就要劉邦自己拿了。


    這時候,劉邦忽然開始懷念起酈食其來,倒不是說酈食其的智慧比張良、陳平還高,而是酈食其本身也是個辯士,既然蒯徹可以遊說各路諸侯退兵,他劉邦自然也可以讓酈食其去遊說各路諸侯,讓他們以大義為重,切莫做那不仁不義之舉。


    苦思半晌,劉邦終是難以決斷,隻好轉移話題:“這事還是以後再說吧,倒是項莊的楚軍餘孽,這半個月來竟然毫無動靜,設在各處山口、要隘的烽火台竟然沒有一處警訊傳來,你們說,楚軍餘孽會不會真的竄進深山老林裏了?”


    張良灑然道:“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這樣了。”


    陳平附和道:“臣也這樣認為,以項莊小兒的心性,絕不會坐以待斃,可往北、往東以及往南的突圍道路都已經被我軍堵死,楚軍餘孽也就隻能冒險翻越大別山了,不過,臣並不認為楚軍餘孽真的可以翻過大別山。”


    “翻不過最好,讓他們全喂了蛇蟲!”劉邦笑道,“既便真翻過去了也沒什麽,隻要項莊小兒遠離江東故地,再收拾他還不容易?最好項莊小兒領著楚軍餘孽竄進臨江國,孤便親領大軍連共敖也一起收拾了,那可就真是天下太平了,嗬嗬。”


    臨江國是劉邦心頭僅次於楚國的心病,因為臨江王共敖是個愣頭青,這老小子不買項羽的帳,也同樣不買他劉邦的帳,垓下之戰,天下各路諸侯幾乎全都來了,唯獨臨江王共敖沒有派兵前來,還把劉邦派去的使者給殺了,劉邦早就想收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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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軍離開老營之後,沿著峽穀一路向西,逐漸深入到了渺無人煙的原始叢林。


    在這個總人口不過三千多萬的時代,大別山是真正的深山大澤,絕對的無人區,裏麵別說是人家,就是找個樵夫藥農問路都不得!


    而且越往深山裏走,叢林就越是茂密,前路就越是難走。


    再加上山中霧汽蒸騰,天上又是陰雲密布,很容易就會迷路!


    好在項莊前世曾當過兵,學過野外生存技巧,既便沒有指南針等現代工具,也沒有日月星辰可做參照,也同樣不會在叢林裏迷路。


    要在叢林裏找到方向,感覺上似乎很難,說穿了其實也很簡單,隻要砍倒一顆樹,通過紋理的疏密就能判斷大方向,紋理較疏的一側多半就是朝南的一側,再結合山勢地形,就基本上能夠確定大致的方位了。


    不過,既便沒有迷路之慮,這次行軍也要比項莊預期的困難得多。


    前世的項莊曾經穿越過更加險惡的熱帶雨林,可進了山他才發現,一支小部隊穿越叢林跟大部隊穿越叢林,完全是兩迴事!他可以帶著一支十幾人的小部隊穿越蛇蟲橫行,蚊蠅滋生的熱帶雨林,並不意味著他就能帶著五千楚軍翻過大別山。


    這一路上,楚軍已經盡可能地沿著峽穀地勢平緩處行進,卻仍舊是道險路阻,每日僅僅隻能行進不到三十裏,照這速度,恐怕半個月都未必能出去,而半個月後,雨季很可能就要到來了,一旦真的進入了雨季,楚軍就別想走出叢林了。


    一轉眼三天時間已經過去,楚軍卻隻走了不到百裏!


    眼看天色已黑,項莊便下令大軍紮營,又讓人把尉繚、武涉請到了身邊。


    “唿,可把老朽給累壞了。”尉繚一屁股在火堆邊坐了下來,一邊喘息,一邊連連捶打老胳膊老腿,老人家畢竟是六十多歲了,盡管一路上有馬騎,過險路時甚至還有人背他,可這麽長時間的山路走下來,也還是累得不輕。


    相比之下,正當壯年的武涉就要比尉繚好許多。


    項莊便趕緊吩咐秦姬以軍中僅有的那口小鐵釜去燒水,準備給尉繚泡泡腳,這老爺子可是他的首席智囊,絕對不能出任何意外。


    歇了片刻,尉繚神情稍緩,說道:“上將軍,老朽覺著這樣走下去恐怕不行。”


    項莊點了點頭,深以為然道:“是啊,山中無路,阻險又多,每日隻能走三十裏,照這樣的速度,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翻過大別山!”


    武涉也不無擔憂地道:“現在已是四月上旬,雨季可是快來了。”


    “這樣下去肯定不成。”尉繚捶了捶老腿,又道,“必須得另想辦法了!”


    “可是軍師,現在還能有什麽辦法呢?”武涉搖頭苦笑道,“這山高路阻的,我們又不能憑空變出一條大路來!”


    “變出一條大路來?”項莊聞言頓時心頭微動,尉繚似乎也是有所觸動,當即轉頭往項莊望來,兩人對視片刻,忽然同時大笑起來。


    武涉被兩人笑了個滿頭霧水,不解地道:“上將軍,軍師,你們笑什麽?”


    “先生,要不是你提醒,我還真是沒想到!”項莊親熱地拍了拍武涉肩膀,然後又對尉繚說道,“軍師,你說咱們怎麽就沒有想到,這原始森林裏其實也是有大路的呢?”


    尉繚也笑道:“李左車在他的《廣武君略》不是說了麽,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


    武涉還是沒有鬧明白,當下蹙眉問道:“上將軍,在下還是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聽你這意思,難不成還真能在這原始森林裏變出一條大路來?”


    “可不?”項莊當即指著前麵不遠的小河道,“那可不就是大路?”


    “就這?這分明是小河,怎麽會是大路,嘶……”武涉說著忽然也明白了,又道,“上將軍,軍師,你們是說造船然後順河而下?”


    “造船是來不及了,而且這河太小太淺,走不了。”項莊擺了擺手,又指著對麵不遠處莽莽蒼蒼的竹林說道,“不過,我們可以紮竹筏,要不了半天功夫,我們就能紮起上千隻竹筏,到時候,我們就能坐著竹筏順流而下,直達淮水。”


    尉繚微微一笑,接著說道:“然後再溯淮水而上,直抵南陽!”


    “對呀!”武涉擊節讚道,“竹筏,咱們以前怎麽就沒有想到竹筏呢!?”


    “現在想到也不晚。”尉繚欣然道,“武涉先生,這次可都是你的功勞呢。”


    “是啊,這次可真是多虧了先生了。”項莊淡淡一笑,這次還真是多虧了武涉。


    從一開始,項莊和尉繚就隻考慮怎麽翻越崇山峻嶺,隻想著怎麽穿越原始森林,卻沒有想過,順流而下就能輕鬆穿越原始叢林,再溯河而上就能夠繞過一座座大山,而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思維定勢了,有些事說來簡單,可不點破你就是想不到!


    當然,這裏還僅僅隻是思維定勢這麽簡單,如果不是山中正好有毛竹,項莊、尉繚既便想到了順流而下這條捷徑,那也隻能望河興歎,因為沒有毛竹他們就無法紮竹筏,五千楚軍總不能全都跳河漂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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