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用了漫長的歲月學會直立行走,而顧長清用了……他也搞不清多少時間,反正前後不超過半個小時,發現自己又變成了四肢著地的狀態。


    他不可思議地抬了抬手——現在是毛茸茸的小白爪了,對方瞳仁中的小胖狐狸也抬了抬抓,他提一提腿,小胖狐狸也提了提後腿。他甚至感覺到了自己的尾巴,嚐試著晃了晃,果然,小胖狐狸在對方瞳仁中也猶猶豫豫地晃了晃尾巴。


    心存那麽一絲絲僥幸地試著提了提體內真氣,空空蕩蕩,毫無動靜。不甘心地再試了試,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嗷嗚,顧長清承受不了巨大的打擊,腦袋吧嗒往前一栽,趴地上了。功夫上辛辛苦苦十幾年,一朝迴到解放前不說,還連人都不是了,簡直累感不愛。


    對麵的小白狐見他毫無征兆地向前撲倒,嚇了一跳,湊上來拿鼻尖拱了拱他:“胖胖,胖胖你沒事吧?”


    對方明明隻發出了焦急的嗷嗷聲,卻莫名聽懂了其中含義的顧長清:“……”


    你才胖胖,你們全家都胖胖。他遷怒地想。


    小白狐擔心地圍著他轉了轉,又湊到他腦袋前。顧長清從它的瞳孔裏看到一隻無精打采的白狐狸,雙目無神,仿佛沒有焦距一般,耳朵都耷拉了下來,尾巴垂在地上,髒兮兮的全是灰。他覺得自己現在急需靜一靜,但看到小狐狸急得團團轉的樣子,第一反應還是稍稍寬慰一下它,但尚未開口,便首先條件反射地晃了晃尾巴,於是顧長清立刻僵住了,這該死的動物本能。


    小白狐眼看叫了他幾聲都沒有反應,更加著急了。轉身跑到洞口,看那黑鷹不甘心地盤旋幾圈後離開了,立刻轉身對顧長清叫道:“胖胖,我這就去叫媽媽來,你你你千萬別死啊。”


    說完看看顧長清肚子上的傷口,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轉身一溜煙地跑出去了。


    世界暫時恢複了清靜。


    顧長清生無可戀地躺在洞底,抬了抬小爪子,再抖了抖耳朵,又嚐試著擺了擺尾巴。拜看過的一堆穿越小說所賜,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自己貌似,大概,好像,應該是穿越了。


    魂穿,穿到了一隻狐狸身上。還是一隻差點被巨鷹吃掉的小狐狸——話說他終於知道那隻鷹為什麽看起來大得不可思議了,因為是從一隻小狐狸的角度看的。


    以前看小說的時候總覺得非常爽,一穿越各種金手指,自帶光環幹反派刷副本收小弟左擁右抱問鼎全界不要太容易,隻是,到了自己怎麽就成了一隻不知有沒有斷奶的狐狸呢?別人穿越不都是王侯將相翻手為雲覆手雨嗎?就算是個草根也能步步奇遇有驚無險地站到世界巔峰呀!穿到武俠界煉成絕世武功,穿到修真界成為絕代仙師,而且無一例外名聲地位美人全不誤,為什麽他一穿越,連人都不是了?


    顧長清以前閑來無事也幻想過穿越,穿成一方大將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其實他對兵法隻是紙上談兵);穿成一個瀟灑不羈的遊俠兒,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其實他馬術不太行);穿成一個妙手空空的大盜,盜帥夜留香什麽的(其實他不會輕功);就算是穿成一個女的,也有信心變成一代俠女呀(反正是空想嘛,別太在意)。


    曾幻想仗劍江湖,從沒想到有朝一日穿越成狐。


    肚子上的傷口越來越疼,地下凐開了一大灘鮮紅的血,身上一點一點變冷,顧長清想站起來找個辦法止血,畢竟不是誰都有機會再活一次的,雖然莫名變成了一隻狐狸,他也想要珍惜。


    卻發現四肢綿軟壓根使不上勁,連意識也逐漸模糊了,他茫然地想,難道老天給自己關了一扇門,現在連小窗也要關上了嗎?一時間他非常無厘頭地想到,自己活了兩世,都沒來得及找個媳婦呢,還有比這更悲催的嗎?


    剛剛跑出去的小白狐好像又迴來了,身後跟著一隻焦急的大白狐狸。


    顧長清沒有死。他被現在這具身體的母親也就是後來小白狐叫來的大白狐叼了迴去,又找了些綠色植物的葉子嚼碎糊在傷口上,好在內髒沒有什麽損傷,躺了幾天,外傷便逐漸愈合了。


    必須為野生動物的自愈能力點個讚。


    隻是這具身體太小了,失了太多血又受到驚嚇,估計有些傷了元氣,最近顧長清隻感到渾身懶懶的動彈都困難。也還沒從空難穿越這一係列的事情中緩過神來,便索性安安分分地趴在洞穴中,修養外加整理思緒。


    自己突然遇難——應該是遇難了吧——師兄師姐們一定會很傷心,師父雲遊四方去了,歸期不定又拒不使用電子產品,知道自己的消息應該會很晚了,白發人送黑發人一定特別難受。還有幾個讀書時代的好友,雖然畢業後為前程各奔東西聚少離多,卻還是保持著聯係,現在突然斷了會不會覺得奇怪?有沒有人會在遇難名單中看到自己的名字,然後與人唏噓一番?


    大賤應該傻眼了吧,小賤肯定在拍著胸口叫好險好險,算了算了,都穿越了還想著那雙賤合璧幹什麽。但是還能想什麽呢?家人嗎?顧長清的眼神黯了黯。


    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很快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自己不過是他們曾經一個錯誤選擇以及一段不堪經曆的證明,平時自然恨不得繞著走。他考上了a大,從南方千裏迢迢咣當咣當坐火車到達帝都,心裏鬆了一口氣,他想父母也一定是這麽認為的,因為之後沒有一個人打電話問過他在北方過得怎麽樣,適不適應。


    迴顧了一圈自己短短的人生,感覺有那麽一點點心酸。


    “胖胖。”那天救了自己的小白狐叫長尾,據說是自己的弟弟,在洞口撒了一圈歡,蹦蹦跳跳地迴來了。


    “長清。”顧長清糾正他。在知道對方是自己現在這具身體的弟弟後,就感覺不能再用“它”了……


    “胖胖。”白狐一族在小時候大多按身體特征隨意起個名字,長大了才會有正式的名字。長尾名字的由來據說就是他的尾巴比別的狐狸長那麽一點點。


    “長清,我以後就叫長清。”顧長清內心的一點點感傷頓時拋到九霄雲外,被這個名字刺激得悲憤了,看一眼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決定減肥。胖狐狸什麽的,簡直太難以接受了。


    “好吧,好奇怪的名字呀,”長尾發表了一下他對新名字的看法,“胖……長清,你好點沒?我們一起出去玩兒吧。”


    顧長清:“……”你才是胖長清呢。


    懶洋洋地動了動,發現經過幾天的靜養身上已經沒有大礙了,顧長清抖抖一身白毛(←動物本能什麽的)站了起來。


    既然打定主意珍惜來之不易的第二條小命,熟悉自己的生存環境還是非常有必要的。按以前看過的動物世界裏的描述,狐狸的生活環境有許多都比較惡劣,雖然他們性子機敏,速度也挺快,但個子小耐力不足等都是硬傷,拚不過大型食肉動物,隻好靠抓點魚蝦老鼠、啃點果子什麽的過日子。


    想到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也許都要飽一頓餓一頓地吃點生魚,啃點野果,甚至要吃惡心兮兮的老鼠過日子,顧長清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當初看電視裏一隻紅狐狸刨老鼠洞還覺得有點萌,要真輪到自己……光想想就覺得難以下嘴啊。雖然聽說過艱苦年代有人會烤大肥老鼠吃,但畢竟顧長清是生活在紅紅火火奔小康的年代,從來沒有在物質上受到過苛待。再說,這裏隻有生的,血淋淋的呀!難道他要指望自己靠一雙小白爪鑽木取火嗎?


    一時間被自己的腦補嚇得不行,雖然近幾天狐媽媽給他叼迴來的都是野兔,誰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是傷患所以特殊對待呢?一股小風幽幽從頭頂吹過,顧長清打了個寒顫。


    連忙搗騰著四條小腿顛顛兒地跑到洞口,目之所及的景色倒是頗出顧長清的意料。自己所在處是一片小山坡,長著鬱鬱蔥蔥粗細不一的各種樹木,麵前延伸開一大片平坦的草地,草地上還長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叢,遠處有一個碧藍碧藍的小湖泊,周圍還零星點綴著幾處水窪,再遠處則地勢又逐漸抬高。有不少野兔在草地上吃草,到湖邊飲水,時不時停下來,長長的耳朵轉動,似乎在傾聽周圍的動靜。


    如果不是剛一來就經曆了一番生死大冒險,光看眼前景致,頗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感覺。


    整體來說,這兒四周高,中間低,像一個封閉的小盆地。以湖泊處最為低窪,然後是草地,小土坡,顧長清發現自家洞穴所在的土坡後頭,山體逐漸陡峭,一直延伸到極高處。


    “長尾,你知道那後頭是什麽樣的麽?”顧長清抬爪子指指後頭的高坡。


    長尾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忘了媽媽說過的嗎?那後頭是大雪山呀。”


    “什麽?”顧長清又吃了一驚。他本以為這兒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小盆地,還想著等這具身體稍微大一點強壯一點(目前是他不過是剛斷奶的小狐狸)就可以翻過高山,找一找有人生活的地方呢。


    雖然作為一隻狐狸離人近了非常危險,但他總還在內心深處僥幸的認為自己是可以變迴人的,說不定遇到個高僧大德法力無邊就能幫助自己呢?即使有點幻想過頭,但穿越都發生了,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嗎?


    “我們一直都住在很高很高的大雪山上呀。”長尾理所當然地說。


    長清傻眼了,磕磕巴巴地跟小狐狸交流了半天,終於目瞪口呆地了解到,原來自己竟處於一座高大的雪山頂部,除了眼前這一小片地方,其他地方都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狀態。


    至於山頂這一小片盆地形成的原因,聽到長尾說中央的小湖泊終年溫熱時,顧長清心中大概有了答案。可能這是一座火山,雖然長年沒有噴發,但還有一些熱度傳出,經年累月之下便在雪山之巔形成了這麽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一邊感歎造物主的神奇,一邊在心裏淚流滿麵,顧長清想,麻蛋,萬一有一天火山爆發了怎麽辦啊啊啊啊啊。就算沒有天災,難道真的要在這裏茹毛飲血一輩子嗎?再說,一隻狐狸的壽命也就十來年吧,難道自己要在這個地方活個十來年,然後連個人影都沒見到就掛了?


    穿越大神,不帶這麽玩的。


    內心受到的打擊太大,顧長清整隻狐都要不好了,就算了解到在這麽一個小小的生態係統中白狐一族基本處於食物鏈頂端也沒有緩過來。


    是的,長清擔心的吃老鼠一事終於被證實是多慮了。不知為什麽這高山上會有兔子繁衍開來,但幸好由於它們超強的生殖能力讓草地上有足夠多的野兔蹦蹦跳跳,也成為了白狐一族的主要獵物。山頂上的湖泊也不完全是溫泉,水窪中也真的有一些魚以及貝類,可以偶爾用來改善夥食。


    老鼠倒也有,但屬於稀有動物呢,白狐想要討好異性時才會專門捕來作為禮物的┑( ̄Д ̄)┍。


    而白狐們的天敵,據長尾說,湖泊另一邊是一群巨大岩蟒的地盤,他們會吞食落單的白狐。還有就是偶爾從天空飛掠而過的猛禽了,那天長清遇險就是和長尾在草地上玩,一時不小心走遠了來不及逃迴洞穴的緣故。


    暫時被禁足了的長尾趴在洞口,有些小羨慕地看著不遠處草地上嬉戲的幾隻小白狐。


    長清完全顧及不了長尾的一點小惆悵,短短幾天內三觀被刷了又刷,實在有點蔫兒了。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他內心的小人在不停地轉圈圈,然後突然停了停,長尾也沒有親眼見過大雪山,會不會是大狐狸們為了小狐狸不亂闖惹禍,故意編出來騙人的?


    抱著這麽一絲僥幸,某天在狐媽狐爸出去後,顧長清趁長尾一個不注意便往後山跑。四條小短腿毫不停歇,一直跑到峭壁底下,然後開始爬山。峭壁又高又陡,他盡量找一些可以落腳的地方,卻還是滑落無數次。眼看太陽一點點升高,到了中天,又一點點西沉,顧長清心裏幾乎生出一點淒涼來,他想,難道我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卻要作為一隻狐狸被困死在這裏嗎?


    不知道是不是這點悲憤化為了莫名的動力,最終他吭哧吭哧地爬上了山頂,周遭越來越冷,他強忍著饑寒,興奮地往外看。隻是稍稍一探頭,他的心便變得和周圍一樣冷了。


    長尾沒有說錯,峭壁的另一邊,是白茫茫的冰雪,半山雲霧繚繞,根本看不到底下的情景。冷風從深不見底的冰川下唿嘯而來,一下子把顧長清掀了個跟頭,他往後一翻便咕嚕咕嚕滾了下去,一路滾到了山腳。


    長清髒兮兮地躺在山腳下,筋疲力盡,兩耳耷拉,半晌抬了抬小肉爪,朝天上比了個凸。一陣狂風吹來,揚起漫天沙塵迷了顧長清的眼。


    正紅著眼圈死命咳嗽時,一道閃電唰啦劃破天際,緊接著傳來一陣巨大的雷聲,剛剛還萬裏無雲的天空瞬間黑暗下來,烏雲滾滾,不一會兒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顧長清:“……”


    穿越大神,請告知小的到底哪裏惹到您了,給您賠罪還不行嗎?


    哆哆嗦嗦地爬迴山洞,狐爸狐媽還有狐弟弟都正焦急,一見他迴來,終於鬆了口氣。狐媽責備地看了長清一眼,到底不忍看他那可憐兮兮的樣子,把他叼過去,舔了兩口毛。


    顧長清突然有了點想哭的衝動。於是連日來所有的不安、恐懼、迷茫等種種情緒全化作了嚎啕,如何能不難受?生命在最好的年華突然中止,意外獲得了新生,卻又似乎看不到任何方向。他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然後在大小白狐們的不知所措中,嗚嗚叫了兩聲:我沒事,以後會好好的。


    他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一切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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