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裏的白天開始亂哄哄作響的時候,艾萌萌才醒過來,北方的十一月份初才剛剛供暖,暖氣設備還不太熱,小小的屋子裏又牆壁不嚴實的,很不保暖。

    她是個容易手腳冰涼的主兒,這會兒腳涼涼的,就忍不住的縮縮,又往旁邊靠著,旁邊被子裏更加涼,她睜眼,身邊空落落的。

    “歡晨?”

    反複叫了幾次,都沒人答應——也是,這麽小的房間,連浴室都擠在牆根邊上,裏麵隻要有點動靜,她哪能聽不見。

    她隻以為何歡晨是去買早餐了,也沒在意。

    懶懶的坐起來,門上似乎有門縫,刷的一股涼風正麵吹進來,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縮著肩膀就往被窩裏鑽。

    這時候才暗惱,昨晚就算是多走九公裏,也不該在早晨床上吹這要命的涼風!

    等了片刻還不見何歡晨迴來,她幹錯掀開被子,跳著腳穿衣服,幸好衣服都被何歡晨卷進了被子裏,雖然被壓得滿是褶子,可暖唿唿的,貼著皮膚才叫人心落實了。

    門嘩啦的響起,她自顧收拾瑣碎的東西,也不迴頭就問:“去哪了?大清早的走怎麽半點動靜都沒?”

    “你睡的死沉死沉的,我沒敢打擾。”

    何歡晨閉緊門,擋在門縫前,嗬嗬的笑,手裏拎著冒白氣的小籠包子,兩小袋子豆漿。

    “快過來,先給我喝幾口,凍死人了。”

    艾萌萌搓搓手,招唿他,手伸的老長,接豆漿的時候碰到他的手,那個涼,就跟摸了冰渣子似的,凍的徹骨;她手彈開,很快又摸上去,要覆住他手暖暖,被何歡晨閃開:“別摸,凍壞你。”

    “你大清早的出去幹嘛了?就為買這早餐?不對呀,你被窩涼死了,早就出去了吧?”

    她狐疑的瞥他,嘴巴吸著豆漿,唿唿的作響。

    他眼睛不朝著她看,顧左右而言他,“昨晚上不是聽店主說了麽,老城根邊上有家老王包子鋪,味道正宗的很,餡都是老以前傳下來的私家佐料,香得不得了,我嘴饞,去瞅瞅。”

    她還是吸的唿唿作響,兩手捧著豆漿袋子取暖;他把包子推過去:“你吃吃,看傳聞靠得住不。”

    她吃的滿嘴油光,香噴噴的,聽他說:“順道去小飯館看了下,林阿姨在那裏。”

    “你見著了?”

    她嘟囔著,包子幹,喉嚨眼小,一下子噎著了,他趕緊把豆漿遞

    過去,又拍她背,叨了她兩句,才說到重點:“嗯,見著了,我想著,反正你要去找她問問清楚,那我順道問了也是一樣的,省的你出去受寒風了;林阿姨說了,你爸老覺得這麽些年虧待了她,也沒法做夫妻什麽的,更不想耽誤她,就給了她點錢,叫她迴來了。”

    “就這樣?”

    艾萌萌嘴巴張著,神色不解又怔怔的。

    何歡晨點頭,還想勸慰她一番,見她神色失落,像是暫且聽不進話的樣子,也就沒說什麽了,飛快吃了幾個包子,喝了豆漿,就趕緊拾掇拾掇,就打算早點迴市裏。

    艾萌萌悶著聲往外走,被他一把拉住:“你這是要幹嘛去?”

    “還能幹嘛?去找她啊,什麽破理由啊,何歡晨你不是騙我的吧?我爸絕對不會和林阿姨說那話,他知道她在這邊沒親人,說什麽也不會叫她走的,再說了,不是給了錢麽,她怎麽還能在小飯館打工啊?

    這會兒天多冷,她能受得了啊;在那邊,她從來沒在外邊做過事,被人坑了怎麽辦,手腳凍傷了怎麽辦?她沒親人啊,這個年紀該是兒孫繞膝的,她怎麽能在外邊做事……”

    她喘著氣說了一大堆,眼睛紅紅的,說完又要往外邊走,何歡晨死拉著她不鬆手。

    “萌萌,別這樣,林阿姨有她的打算,你這樣算什麽?以前你就是因為有偏見才對她不理不會的,這會兒,你又因為擔心她,就急著去說服她,把她帶迴去是吧?萌萌,你不能這麽自以為是的以為你做出的決定,就永遠是對的,就該是正確的;林阿姨不是小孩子,她能給自己負責,能照顧好自己……”

    他語氣有點生硬,說話就由不得的重了些,感受到抓著的小手僵硬起來,有點失措的看著她,就見她猛地撇過了頭,淚珠兒還是被甩了出來,肩胛骨一抽一抽的,又硬要挺腰直背的,有點倔強,又有點單薄。

    他忍不住環住她後背,聲音低低的吹拂在她耳邊:“萌萌……對不起,我話有點重了,可……理兒還是這個,她有自己的生活,我們不要去打擾好不好,你爸爸他……一定是做周全了,才會下了那樣的決定,你要相信他,對不對。”

    “何歡晨……”

    她啞啞的嗓音帶著顫音,扭著脖子迴頭看他,別扭的姿勢不知道為什麽,看在他眼裏,竟然有那麽一絲的絕望和強烈的渴求。

    “何歡晨……為什麽你最近總和我說對不起?”

    他肩背堪堪一僵,一股酸氣

    猛地從心口漫化開,下到腹部,上到喉管,口腔,眼睛,酸脹的要命,鈍痛的隻能讓人無措的捱著,張張嘴巴,想要辯駁什麽,才發現她還在說著什麽,盡是一些孩子氣的話,他才鬆了口氣。

    “你沒必要道歉,錯的明明就是我,你是我將來要嫁的人,我們分分合合幾年了,你大概也是了解我的,我就那麽個脾氣,對人壞的時候,大概全世界的人,都覺得我麵目可憎,甚是討厭;對人好的時候,又想著掏心掏肺的好……

    我都二十八歲了,還是那麽個孩子脾氣,半點都沒自知去改,我媽老生病,壓根不會說我什麽,當然了,我在她身邊,從來都是那麽乖,就連青春期,人家都鬧的跟那什麽似的,我在家裏,連吃飯時候,筷子都不敢敲響碗沿,就怕我媽會嚇著,怕她會看穿我有情緒什麽的,會生氣;我爸說了,我媽是半點都不能被氣到的……

    我爸他也從來沒說過我什麽,他天天忙,晚上好不容易餐桌上跟他見麵,我就想著說個笑話什麽的,挑挑氣氛,可那麽多年了,我們的餐桌上早習慣了那種沉悶寂靜的氣氛,我一說什麽,爸爸就會說三戒:戒吃飯吧咋嘴,戒說話,戒開玩笑。

    等他去書房裏後,我會跟進去,他也每每說不了幾句就叫我去睡覺……林阿姨麽……她更不會說我了,她想說,但是不敢說,直到後來,我才覺得她是真心對我好,以前,是我太不懂事……心裏老跟虧欠了什麽似的,難受死了……”

    “好了好了,這些都會過去的,你現在不還有我麽,我雖然不是超人,沒法做到為了排所有的憂解所有的難,可我一直在聽,一直在你身邊……萌萌,你以後有錯誤,我一定及時糾正你,叫你再不覺得虧欠了誰。”

    兩人的姿勢在不知不覺裏已經變為一摟一抱,她額頭抵著他下巴,肩膀縮在他胸膛裏,霧氣蒙蒙的雙眼濕潤,淚水早蹭在他外衣上,滲透出一片一片的黑跡。

    末了,她拍拍小臉,從他胸膛裏鑽了出來,帶點自嘲的說:“都說男人是不可信的,婚前一套套的甜言蜜語,婚後就把女人當保姆使喚,我可不能被你一時的話迷惑了,我還是大好青年呢,要努力工作,要往前看,人家說了,女人呀,要是不努力,就隻有一條路可走:逛不完的菜市場,穿不完的地攤貨。”

    她就是這樣,先前還林黛玉似的,這會兒又精明的跟薛寶釵似的,何歡晨嘿嘿的笑,給她裹緊大衣,拎上包:“你放心,就算我一輩子穿地攤貨,也不會舍得叫你穿a貨的。”

    艾萌萌睨他:“看,又來這一套糖衣炮彈了。”

    外邊相當冷,北方的冷不是單純的冷,那是凍,冷氣從腳底往上鑽,骨頭裏就像是過風一樣的,關節都仿佛嘎嘎作響,這還不算,一股子風刮過來,叫人一口氣都差點喘不上來。

    那車在稀薄的晨光下,艾萌萌總算瞧清楚被劃拉的不像話了,左邊的車身,從頭到尾,黑漆漆的劃痕,現在看起來,才覺得昨晚上像是從生死線上掙紮過來似的,特別瘮人又心悸。

    艾萌萌忍不住的倒吸氣,又被迎了風,猛地嗆了一口涼氣,咳咳不停。

    何歡晨趕緊擋著風把她塞進車子裏,雖然外邊看著跟破車似的,可裏麵毫無損傷,開了空調,溫度就漸漸迴暖了。

    “就這樣迴市裏了?”

    她還是有點遺憾,心裏又隱約的不甘心。

    “嗯,咱們以後有機會多來這邊看看,反正我這個司機是隨傳隨到的。”

    車子恰好經過那個小飯店,何歡晨早發現艾萌萌一雙眼死盯著那個方向了,本來就開著慢車,又故意使然,更慢的經過,心裏喟歎,單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捏捏她小手。

    就算是再慢,也隻夠較為清晰的一瞥,艾萌萌還是瞧清楚了小飯館裏像是黑蒙蒙的一個無底洞,來迴穿插著幾個身影,猛地有人跑出來,端著個海碗衝門口的大桶裏倒了什麽湯湯水水的,就衝進去了,神色還是那個神色,身影還是那麽瘦弱,裹著個夾棉大衣,看起來仍舊覺得單薄。

    艾萌萌忍不住眼睛一酸,眼淚又差點掉了下來。

    她突然拍何歡晨手:“我下去見見她,就一會兒,跟她說幾句話。”

    何歡晨沒停車,還加速了,幹燥微涼的手握著方向盤穩穩的,一點都不為所動的樣子。

    “萌萌,別鬧,你去見她,說什麽?你不要為了所謂的同情心,內疚心作祟,就去這樣見她,見完了,你就能把事情解決了?就不內疚了?那她呢,她會更難受的。”

    她拍打他的手終於停了下來,有些無力又無措的耷拉下來,相對於何歡晨的冷靜和生硬,她突然覺得他陌生起來,像是他站在了一個看客的態度上,早預測到事情的結局般的,叫她心裏有點不舒服,有那麽一刻,隱約的不安像是蔓藤般的,突然就那麽衍伸出來,甩都甩不開。

    “何歡晨,我們會不會再分手?”

    她突然問。

    何歡晨手一顫,車子

    震了一下,這要是騎著自行車,他估計就摔了。

    他臉崩的緊緊的,突然又鬆開,輕笑著朗朗的說:“你生理期大概是在明後天吧?”

    怪不得呢?她皺著眉摸摸小腹,所有的不安迎刃而解,煙消雲散了。

    生理期前,她總要心神不安一陣子,像大部分女性一樣,會猜疑會使小性子,還會莫名其妙的憂傷矯情起來,她鬆了一口氣,臉色也好看起來,笑著後仰進車座裏,還是不打算放過那個話題,調侃的說:“歡晨啊,要是有那麽一天,我是說如果啊,不是真的!你迴答一下,滿足滿足我生理期前的好奇心。”

    何歡晨無奈點頭,關於女人‘你愛不愛我’之類的問題,他從老媽那裏深得領教,也自有一套應付本事。

    “如果有那麽一天,我們分手了,你會怎麽辦呀?”

    她吃吃笑著,狡黠看他。

    “……洗洗睡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棵樹上吊死的男人不算是真男人,放眼望去,大片花海還等著呢。”

    他哼哼樂著,手指微屈著,在方向盤上敲打著拍子。

    “活膩了吧你!”

    她恨恨捏他手臂,專揀裏麵嫩肉捏。他吃痛,一手就衝她胸口襲來。

    “別,別啊,我錯了,親愛的。”

    她連連求饒,還是眼巴巴的等著他正兒八經的迴答。

    “艾萌萌,男人三十而立,我也一樣,能三十前辦了的事兒,絕不會等到三十歲以後;我們錯過了四年,因為你的逃避,我的愚蠢;你要是再提勞什子的分手,我就……”

    “你就?”

    “把你脫光扒光,鎖在床上,每天隻能等著伺候我!”

    他哈哈大笑,調侃意味十足。

    “何歡晨!你個混蛋啊!”而且還是個流氓類型的混蛋!她氣惱不忿的大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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