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穿過捲簾而入,在人的臉上凝結出涼氣。


    秦瑾瑜背靠著床坐在地上,手指按在地麵,她用力到手指發白,卻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眼角眉梢所展露出的煞氣像是要將整個地麵給硬生生地鑿穿。


    在這一刻,秦瑾瑜才真實地感受到人間的苦楚。


    錦夕死在她麵前,魏皇被人暗害而死,而她卻阻止不了。


    剛剛還活生生的人,轉眼間就陰陽兩隔。


    這個世界,從來都是以強者至上的世界。


    秦瑾瑜從小就痛恨那種被支配的恐懼,所以這一生她都在拚了命地去提升自己,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危險來臨的時候自己可以從容麵對。


    可如今呢?


    別說是別人,她連自己都護不住。


    秦瑾瑜真的覺得,自己這一生就是個笑話,本以為自己做了很多,到頭來才發現,什麽都留不住。


    或許是秦瑾瑜那一番話的確具有威懾力,或許是魏清璟還顧忌著其他事情,他並沒有收迴手中的劍,卻也沒有更加危險的動作。他沒料到的是,一直僵坐著的秦瑾瑜竟然恢復了一些力氣,趁著周圍人不注意,秦瑾瑜飛快地往前一撲,這迴因為速度太快——沒人攔得住。


    這一迴,她對準的是劍尖的方向。


    以秦瑾瑜這樣的力道,若是實打實的撞上去,必死無疑。


    魏清璟沒料到她竟有如此激烈的舉動,驚駭之下將劍柄往旁邊一拋,長劍哐當一聲就落到了地上,而秦瑾瑜也順勢向著旁邊一滾,硬生生的改變了方向。


    魏清璟這才明白秦瑾瑜剛才不過是障眼法,原來從一開始秦瑾瑜就沒打算尋死,怒氣交加之下的他正準備再次對秦瑾瑜發難,遠處傳來了暴雷一般的聲響:「住手!」


    這聲音太過於有威懾力,就連魏清璟聽到後的第一反應都是驚嚇,直到魏清璟等人都退到一邊之後,秦瑾瑜才看清從後麵小跑過來的人。


    看著眼前人急切關懷的眼神,她沒有感到半分慶幸,隻是用有些沙啞的嗓子問:「今日之事,您也是知情的嗎?」


    賢妃並沒有迴答秦瑾瑜的問題,她轉過身來看著魏清璟,語氣嚴厲:「皇帝駕崩,正值混亂之際,太子理應出麵穩定局麵,而不是在這裏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魏清璟顯然有些畏懼賢妃,雖然臉色有些差,但也沒說什麽,隻是帶著人默默地走了。


    賢妃似乎鬆了口氣,趕緊蹲下來扶秦瑾瑜:「好孩子,傷到哪兒沒有?」


    秦瑾瑜的餘光還能瞥見錦夕的屍體,她表情僵硬,語氣更像是質問:「今天的事您到底有沒有參與進來?」


    秦瑾瑜從來都以溫和的麵目示人,此刻卻如同將要爆發的火山一般,還沒觸碰就覺得滾燙無比。


    就連賢妃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秦瑾瑜,在她的示意下,很快有人上前來把錦夕的屍身抬走,而她還在試圖安撫秦瑾瑜:「這地方太亂了,你先住到我那兒去吧。」


    「我問你,」秦瑾瑜的再次抬頭,眼中有金色的光芒閃過,而她的聲音也尖銳起來:「今天的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賢妃深吸一口氣,告訴了秦瑾瑜更可怕的真相:「因果循環,一切都自有定數。」


    簡短的一句話,讓秦瑾瑜喪失了全部的力氣。


    她的神色極盡蒼涼,如冬日的冰雪:「我早該想到的......」


    以賢妃的性格,若是知道了皇後的真正死因,不可能不對真正的幕後黑手動手。


    事情演變到了這個地步,她隻覺得自己心也一步步的墮入了深淵。


    過去的一切和睦在此刻迴憶起來,都虛假的讓人心生厭棄,迴過頭來才知道,那些歡聲笑語的背後,掩蓋住的到底都是什麽。


    同一時刻,一直呆在屋內的魏清婉忽然打開了門。


    心生不安的魏清婉原本想出來詢問發生了什麽事,卻看到原本守著自己宮殿的侍衛已經散了大半,剩下的幾人也沒了原先的警覺,眼看著魏清婉宮內的宮人往外跑也不加以阻攔。


    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魏清婉死死地扯住流珠的袖子,聲音有些發顫:「你說這是怎麽了?四哥的事才過去沒多久,宮裏又要亂了嗎?」


    魏清婉見流珠神色悲涼且遲遲不肯說話,心中的恐懼更加濃烈起來,她突然間想到了什麽,整張臉都變得慘白:「秦瑾瑜那兒怎麽聚集了那麽多侍衛?難道這一迴二哥針對的是她嗎?!」


    「公主,」流珠咬了一下嘴唇,最終還是決定將事實告訴她:「陛下駕崩了。」


    「你亂講!!!」魏清婉的聲音無比尖銳,包含著不可置信的絕望與驚駭,她在原地重重地跺腳:「父皇才不會有事,這種事情你怎麽能亂講!!!」


    「是真的,」流珠眼底一片哀切:「宮裏麵都已經傳遍了。」


    「不可能!」魏清婉不管不顧地衝到外麵,看著來來往往的宮人,她突然大喊:「你們都給我停下!都停下!」


    幾人都畏懼地停了下來,隻聽見眼眶通紅的小公主瞪著眼睛,哽咽地問:「你們說,我爹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幾個宮人瞬間就跪了下去,每一張臉上都是惶恐與哀愁:「陛下駕崩,還請公主節哀......」


    「胡言亂語!」魏清婉的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她暴躁地去抓自己的頭髮,不管不顧地推開身邊的宮人往前跑去。


    深秋的的風吹亂她的髮絲和衣裳,珠釵首飾掉了一地,她顧不得去撿,再往前跑的時候卻因踩到了一根髮釵而崴了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鑽心的痛楚從腳踝處傳來,渾身上下的力氣都好像在這一刻離她而去,看著眼前的沉沉夜幕,她忽而覺得這黑暗如兇猛巨獸,正在一點點的吞噬一切,而總有一天自己也會消失在這夜色之中,不留下一點痕跡。


    她眼角含著眼淚從地上爬起,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走完如此漫長的一段路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魏清婉既自己很快能到達目的地,又希望這條路永遠不要有盡頭。


    她心中還存著一絲的僥倖,好像隻要自己沒有走到父親麵前,父親就有還活著的可能。


    魏清婉終究沒有見到魏皇的最後一麵,持刀的侍衛冷著一張臉無情地將她攔在了外麵,縱使她哭鬧喊叫也不肯讓開一步。


    魏清婉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宮殿,頭一次覺得自己和父親的距離那麽遙遠。


    平時很快就能達到的地方,如今卻成了向前一步都罪大惡極的禁地。


    也就是在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了權力究竟有多麽重要,終於明白為什麽自古以來無論何時何地,都有那麽多的人為了一點權力爭得頭破血流,甚至不惜堵上身家性命。


    因為在有的地方,沒有權力的人活不下去。


    即便活著,也是在壓抑之下苟延殘喘地活著,一生都要受人支配。


    魏清婉一拳捶在牆上,淚水洶湧而下。


    她惡狠狠地看了一眼攔住自己的守衛,轉頭就走。


    這一路她走的艱難,想要上前攙扶她的宮人被她一把推開,她就這樣跌跌撞撞地走了很遠,終於在精疲力竭之前來到了沈昭儀的頤華宮外,對著宮人說:「我要見母妃。」


    宮人不敢看她,哆哆嗦嗦地說道:「娘娘本來在屋內休息,奴婢一直在外麵守著,誰知再進去的時候人突然就不見了......」


    「那還不趕緊去找!」魏清婉額前青筋暴起,厲聲嗬斥:「好端端的人怎麽會憑空消失?我娘規規矩矩從不亂跑,怎麽可能突然不見?」


    魏清婉雖說性子有些暴躁,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失態過,宮人弄丟嬪妃也的確算是大罪,隻能趕快應下。


    魏清婉正在焦頭爛額之際,身後有熟悉的聲音傳來:「不用找了,她現在很安全。」


    「淩君澤?」看清對方的臉之後,魏清婉沒有任何喜悅的表情,而是皺起了眉頭:「你怎麽在這?!我娘的失蹤是不是和你有關!」


    「皇宮太危險了,」淩君澤倒是很平靜:「魏清璟很快就會登基為帝,你若是繼續在這裏呆下去隻會性命不保,我來接你離開。」


    「我不走!」魏清婉往後退了一步:「這兒是我的家,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為什麽要離開?你快把我娘還給我!」


    「乖,不要任性,」淩君澤走到魏清婉麵前,朝著她伸出手:「跟我走,你就能見到你娘。」


    「我不走,我隻要見到我娘,」魏清婉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為什麽父皇一離世皇宮就亂了,為什麽你剛好就能出現在在這裏,為什麽要帶走我娘,為什麽要讓我離開?淩君澤,你老實和我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一切會發生?還是說這一切根本就是你和魏清璟策劃的?!」


    眼看淩君澤不迴答,魏清婉紅著眼睛繼續追問:「自從那天我在宮外見了你一麵,秦瑾瑜的態度就一直很奇怪,甚至讓父皇將我關了起來,前幾天她不管不顧地將修為傳送給我,導致接連著幾日身體虛弱不能下床。秦瑾瑜不會無緣無故做這些事情,我想了很久,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你老實告訴我,那天你給我的手鍊到底是不是有問題?」


    「我現在沒法和你解釋那麽多,」淩君澤擔憂地看著她:「隻求你相信我,我絕對不會害你,我是真心想幫你。」


    「我若走了,便見不到父皇最後一麵,」魏清婉抬頭看著他,聲音淒涼:「我若走了,那秦瑾瑜怎麽辦呢?她會不會也有危險?」


    「管不了那麽多了,」淩君澤焦急地往遠處看了一眼,眼看有侍衛往這邊走,他拉著魏清婉躲在了一邊,催促道:「當務之急是保住你自己的命,隻有你活下去才有精力去解救別人!」


    「可是——」魏清婉還要爭辯,卻忽然身子一軟,閉上了眼睛。


    淩君澤收迴了手中的淩力,抱住了昏迷過去的她,很快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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