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五章 炸彈與手風琴


    “喂?幹什麽!”


    人不在名流聚會的弗蘭迪聽起來正常(不正常)多了,他怪叫道。


    “給你一小時,戴上假發黏上胡子,或者塗點口紅墊增高鞋墊——管你他媽的幹什麽呢,反正換張臉拿一把吉他來找我。”秦絕粗聲粗氣地說。


    “fu*k,你到底想幹什——”弗蘭迪特有的說話腔調還沒開始亂飛,秦絕就迅速報上地址然後掛斷了通話。


    她站在原地等候,弗蘭迪來的速度比她想象中慢了一些,但是沒關係,來了就行。


    “……騷氣的金發男,三流的審美。”等小瘋子走近,秦絕毫不留情地吐了句槽。


    “我隻能找到這頂!不然真的要塗口紅了!”弗蘭迪罵罵咧咧地用手掃過木吉他表麵,有長了弦的玩意兒在手,他的精神狀態好多了。


    晶瑩碎光閃過,秦絕留意到從吉他上掃落的玻璃碴子,眼角直抽:


    “你特麽的不會把人家樂器店的櫥窗砸了吧?”


    “我扔了張卡在裏麵!”弗蘭迪理直氣壯。


    “你……算了。”


    秦絕說不上是欣慰還是心累,她尋了個方向往前走,弗蘭迪斷斷續續地跟著她——他這把搶來的吉他沒有背帶,隻能抱著它一邊放大腿上調音一邊單腳蹦著走。


    “太工廠了,沒味道,沒有靈魂。”


    吉他在懷的弗蘭迪沒有詢問秦絕到底要帶他去哪,隻是喋喋不休地抱怨著樂器的音色。


    秦絕聽得出來他姑且還是很快樂的。跟前不久相比。


    他們走著,走著,久到弗蘭迪不得不換了條腿繼續蹦,秦絕才停下腳步。


    “?”弗蘭迪看向她,但不等她迴答就眯上了眼睛。


    不遠處隱隱傳來手風琴聲。


    “走吧。”


    秦絕露出笑容。


    弗蘭迪不再蹦躂,抱著吉他跟在秦絕身後,神情裏有一種躍動著的、癲狂的乖巧,像一頭毛發炸起又漸漸被風吹得平順的獅子。


    幾分鍾後,船身漆黑、座椅鮮紅的“貢多拉”尖舟出現在兩人的視野內,樂手戴著那頂熟悉的草帽,彈奏著那架熟悉的手風琴,這次周圍沒有路燈,原來她長著一雙淺淺的綠眼睛。


    見秦絕到來,手風琴奏出一串輕快的音符。


    弗蘭迪的表情變得陶醉,無需秦絕多言,他就跟著她跳上了小舟,吉他弦在指間顫動,零星旋律飄散而出。


    秦絕坐在旁邊,聽他們“交談”了幾句。


    樂手看上去很歡迎秦絕帶來的新朋友,她中止演奏,把手風琴脫下來向秦絕遞去,自己則彎腰摸了摸,從座位底下摸出那台便攜電子琴,放在膝蓋上。


    “呃……”


    秦絕背上手風琴,“這個我不會啊。”


    弗蘭迪用吉他獨奏大聲嘲笑,被秦絕無語地豎了個中指。


    樂手似乎聽不懂英語,她對著秦絕比劃了兩下,向她示範該如何演奏手風琴,嘴裏吐出幾個動聽但晦澀的單詞。


    這下換秦絕聽不懂了,她迷茫眨眼。


    “sei del posto?(你是本地人?)”弗蘭迪轉頭用奧奈利亞語問。


    樂手的眼睛亮閃閃的,點點頭與他聊了起來。


    秦絕在旁望著這兩人無障礙溝通,虛了虛眼睛,自己低頭琢磨手風琴。


    她迴憶並模仿著樂手演奏時的動作,很快摸到門道,以不和諧的樂聲粗暴打斷那兩人的對話,目光幽幽地對他們予以譴責。


    樂手咯咯直笑,弗蘭迪則連人帶吉他不客氣地發出嗤笑。


    秦絕佯踹他一腳:“以前沒聽說過你語言天賦這麽好。”


    “是啊,我他媽得是有多閑才會告訴你我媽是奧奈利亞人,祖上還有池蘭血統,早八百年是個貴族。”弗蘭迪反唇相譏。


    秦絕皺起臉:“看看這個花哨的金發小子!”


    又道:“嘿,你明明是a國的黑幫。”


    “這就要問我媽當初為什麽要嫁給我那個a國本土的混蛋老爹了。”弗蘭迪嗬了一聲。


    他們“拌嘴”的同時也在玩樂器,樂手聽不懂,但笑眯眯地用音樂加入。


    且奏且聊,秦絕終於理解了弗蘭迪混亂又頗具戲劇性的家族關係。原來他的全名是弗蘭·迪·莉雅·馮·克萊門斯·傑諾瓦,“迪”和“馮”都是表從屬、強調家族的標誌語,翻譯過來大約是“池蘭國、祖上來自古老克萊門斯領土的莉雅女士,在奧奈利亞國、傑諾瓦城所生的兒子,弗蘭”。


    “……”真夠複雜的。秦絕麵部肌肉一抽。


    按理來說弗蘭迪應該隨他那個a國父親的姓氏,叫弗蘭·科切斯。他也的確頂著這個名字活了十幾年,然後在母親去世的時候主動更換成了現在這串長長的姓名。


    在父親也死去之後,繼承家族事業的弗蘭迪拍板將“科切斯”改成了“馮”,質疑的人都被雷霆手段解決,久而久之人們便自發將改姓這一行為賦上“這是首領在表示轉型的決心”等意義,隻有弗蘭迪本人清楚這隻是他自己的率性而為。


    秦絕繼續套話,弗蘭迪清楚她的意圖,但也沒有防備,用他一貫的仿佛在唱歌的語調沒頭沒尾地迴答。


    一塊一塊拚湊線索,秦絕因此得知那個所謂的“d家族”是a洲的黑幫集團德梅特利烏斯,在弗蘭迪帶領馮氏家族逐漸由黑洗白、轉型為商業帝國的時候還在地下幹著黃賭毒的勾當,跟拉蘇爾火並的原因是能源生意起了衝突,弗蘭迪的魔術酒吧純屬因為離得近,遭受了無妄之災。


    龍有逆鱗,被觸及到底線的弗蘭迪這次真的動了火,想把這兩個家族挨個端了。


    a洲麵積廣大,勢力複雜,所以他先迴了奧奈利亞。母親“黑手黨女皇”的威名尚在,弗蘭迪迴這跟迴老家一樣,如果他有心,完全可以重新收攏一批龐大的勢力,把拉蘇爾家族這個趁亂崛起的外來者清出這片地盤。


    秦絕對此的評價是——


    “弱智啊。”她感歎。


    弗蘭迪是整個藍星轉型最成功的黑道頭子,憑那一手和秦一科技達成的智能汽車轉售合作就已賺得盆滿缽滿,富可敵小國。而拉蘇爾和德梅特利烏斯這倆集團權勢弱、油水少不說,幹的還都是見不得光的髒活,弗蘭迪特意分出力氣對付他們就跟獅子下泥水糞坑裏咬死野豬一樣,氣是出了,但折騰得自己一身腥臊,可以但沒必要。


    更何況,為了一起玩音樂的友人複仇,最終殺昏了頭,徹底蛻變為外在強大內心蕭索的首領,再也找不迴初心的快樂……這真的值得嗎?


    弗蘭迪迴了一串憤怒的琴聲。


    秦絕先是用手風琴“哈、哈、哈”了三聲,然後摸索著演奏出一段傷感的旋律,是首搖滾歌曲的即興抒情版。


    弗蘭迪瞪著她,很快移開了視線,眼睛盯著水麵,手上哀悼亡人。


    樂手靜靜地坐在船上,鋼琴聲隨他倆的風格改變而改變。感傷與憂愁彌漫開來,接著逐漸被弗蘭迪的吉他聲帶動,爆發出濃烈的慍怒,秦絕試圖抗衡,吉他歇斯底裏地嘶吼,最細的那根琴弦悲鳴欲裂。


    合奏不複和諧,像有人在撕扯布匹,生澀難聽。就在這塊虛幻的布即將徹底裂開的時候,水流似的鋼琴聲急促但溫和地大麵積鋪開,猶如細雨澆滅大火,空氣裏僅剩木柴潮濕的焦香。


    弗蘭迪愣了愣。


    他看向樂手,樂手沒有迴望,也沒有察覺到他的視線。她專注地彈奏著那架61鍵電子琴,手指在琴鍵上躍動,眼睛時而閉上,時而睜開,臉龐像維納佐拉這座城市一樣溢滿了霧蒙蒙的柔情。


    秦絕的手風琴聲在短暫的停頓後也加入進來,樂聲溫柔悠揚,合著夜風拂過弗蘭迪殘存猙獰的麵孔。


    他的吉他發出一聲切弦的“嚓”音,之後的幾分鍾裏都沒有響。


    秦絕開始彈爵士。


    樂聲變得慵懶輕佻,從節拍到音符都充滿了隨意,弗蘭迪時不時撥動幾個音,像心不在焉,又像隨波逐流。但慢慢地,他哼出一些旋律。


    秦絕用不那麽精湛的口技模仿鼓點,弗蘭迪零星吐詞,樂手開口和聲。


    很長一段時間內,尖舟上隻有音樂和歌。


    然後秦絕歸還了手風琴,與笑盈盈的樂手交換位置。琴音再起,弗蘭迪在唱,在怪叫,在嘶吼,維納佐拉的運河接住了他下墜的情緒,悲傷和憤怒都被柔柔清波包裹。


    教堂的鍾聲遙遙傳來,隻有一響,象征著半點。


    秦絕整了整衣袖,隔著布料按下信號器。


    五分鍾後,嗡嗡震動音響起。她換成單手演奏,另隻手摸出手機,把它夾在臉和肩膀之間,裝模作樣地聽了幾句,輕輕應聲。


    樂手迎上秦絕歉意的目光,體貼地將樂段轉為收尾之前的過渡。不久後,一曲終了,弗蘭迪望著河麵怔怔出神。


    “喂,快十一點四十五了。”秦絕手伸到他眼前打了個響指。


    弗蘭迪如夢初醒,雙手用力搓了搓臉,吐出口氣。


    旋即抬起頭。


    秦絕:“……”


    樂手:“……”


    弗蘭迪:“?……”


    弗蘭迪:“。”


    他把一半耷拉著來迴晃悠,另一半還黏在臉上的假胡子原封不動地按了迴去,強行無事發生。


    “看來你的膠水質量不怎麽樣。”秦絕揶揄。


    “閉嘴吧你!”弗蘭迪氣惱地叫道。


    樂手咯咯笑出聲,弗蘭迪瞪了秦絕一眼,用奧奈利亞語同樂手交談了幾句。


    他收獲了棕發姑娘暖融融的笑容,手風琴聲再度飄揚,秦絕一邊麵向“貢多拉”尖舟後退一邊含笑揮手,直到那艘狹長的小船被建築物擋住。


    轉頭,弗蘭迪像扛槍一樣扛著吉他。


    “感覺如何?”秦絕悠哉開口。


    弗蘭迪閉嘴不言。


    秦絕抽出那遝卡片,一張一張翻過來:“手表、戒指、項鏈、懷表、腰帶、t恤、夾克、牛仔褲、風衣、長裙……好吧,希望不會給我造成太多額外的工作負擔。至於這些——”


    她學著弗蘭迪晚宴上的樣子,把壓在最末的三張卡片重新“啪”地拍迴到他手裏。


    “二手樂器、樂譜手稿、絕版黑膠唱片,姑且當它們加起來總共21克吧。”


    秦絕短促地笑了一聲,用手背拍了拍弗蘭迪的左胸口袋,“這樣的重量,還是塞迴這裏比較好。你說呢?”


    弗蘭迪低頭,毛茸茸的胡子擋住了他一部分的視野,但這不影響他感受到自己殘留著興奮和滿足,還在震動著的胸腔。


    “嘿,那姑娘叫什麽名字?”秦絕突然問。


    “蘿拉。”弗蘭迪不假思索地迴答。


    他對上秦絕興味盎然的目光,“收起你那訪談秀主持人一樣的眼神!”他惱火地嚷嚷道。


    “啊好好好。”秦絕敷衍地應道,又笑著擺了擺手。


    “迴去睡你的覺吧,小瘋子。你眼裏的血絲可不比琴弦好看。”


    “等等!”弗蘭迪叫道。


    已經走出兩步的秦絕轉過身,又是“啪”的一聲,是弗蘭迪從皺巴巴的格子襯衫裏摸出了一把又輕又薄、外表和手機沒什麽兩樣的改良手槍,將它拍到了秦絕掌心。


    “送你了!”


    弗蘭迪扛著吉他,左胸口袋裏揣著三張品牌概念卡,氣勢洶洶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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