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全黑。


    斷斷續續的新聞播報響起:“……我市近期破獲大案,一名人民警察光榮殉職……目前仍有罪犯逍遙法外……警方將繼續調查……”


    畫麵漸亮,一隻手擰開了門把手,門一開一關。


    秦絕平靜地走到書桌前坐下,拉開抽屜,拿出之前就出現過的日記本。


    她把日記本放在正前方,低頭翻閱。


    從上了高一開始,到下學期的三四月份,頁麵雜亂,字跡潦草,唯一寫得幹淨整齊的就是那些少年人的心思。


    五月,日記一片空白。


    六月,隻有短短的幾行字。


    “她哭了,對著報紙哭得很難受。我說了很多次根本不可能,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相信新聞裏犧牲的警察是聶星梁。”


    “她和盧秋在一起了。”


    寬厚老實,默默守護的那個男孩,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在林柔麵前,用真心換來了真心。


    秦絕的眼神微微一黯,又很快恢複正常。


    是啊……


    有人能照顧她,不是件好事麽?


    秦絕翻完了日記本,短暫地停了停。


    突然的,她笑了起來,拿起鋼筆。


    畫麵閃出那日操場邊上的情景,校服外套蓋在了林柔的頭頂。


    秦絕是高一生。


    高一的校服是紅色的。


    像蓋頭一樣。


    5月21日,13點12至13點14分。


    在這兩分鍾裏,林柔笑著掀起了紅蓋頭。


    她是他的新娘。


    秦絕異常快活地笑了起來,笑得直跺腳,開心得整個上半身都在搖晃,笑容裏寫滿了得逞和幸福。


    她笑了好久好久。


    然後手肘撐住了桌麵。


    眼淚砸穿紙頁,喉嚨擠出哭聲。


    古怪且難聽的聲音在舞台兩側的音響中播放著,異常刺耳,穿透進觀眾的耳膜。


    悲痛仿佛一把尖刀,攪動著聽者的心髒。


    這是一個單方麵的儀式。


    字裏行間寫滿了幼稚的占有欲,和沉甸甸的喜歡。


    “什麽?”


    林柔的嗓音響起,屏幕上已經沒有了秦絕。


    “真的呀?他怎麽沒跟我說呢?”


    林柔沮喪又難過地看著那個沒有出鏡的人,“爸……你確定嗎?真的是他親生父母找過來了嗎?不是因為……”


    不是因為,我和盧秋在一起了?


    “是真的。”那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在畫麵之外出現,“小絕父母找來啦,他就跟他們迴去住了。”


    “聯係方式呢?一個沒留嗎?”林柔滿臉都是懊悔,“我看他的手機都留在家裏沒有帶走……”


    “是啊。”林柔的父親說,“不過沒事的,有緣肯定會再遇到是不是?我們也不知道小絕心裏是怎麽想的,說不定過一段時間就想通了呢。”


    林柔慢慢地點了點頭。


    “對了。”林父又問,“體檢結果出來了嗎?”


    “嗯。”


    林柔心知肚明父親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心口一暖,“放心啦,去年那次生病就完完全全地治好了,醫生說我現在特別健康。”


    “那太好啦。”


    男人笑嗬嗬的,“我女兒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了。爸爸沒有別的心願,就是希望你能一直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


    “哎呀……”林柔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


    “有什麽害羞的,你可是爸爸的親生女兒啊,不對你好還對誰好呢?”


    男人的話令人毛骨悚然。


    ……


    幾年後。


    大學畢業的林柔一身成熟打扮,化了淡淡的妝,一手抱著色彩淡雅的花束,一手挽著盧秋的胳膊。


    “抱歉,每年都讓你陪我過來。”


    她輕輕歎了口氣,歉意地看向自己的男朋友。


    “沒事。”盧秋看向林柔的眼神一如既往,視線裏隻有她一個,沉默而深情。


    她說那位警察是聶星梁,那就是。


    盧秋無條件信任著他的女孩。


    他們兩個人慢慢走進烈士墓園,這裏的墓碑大多都是空白的,隻刻印著編號。


    林柔一眼就找到了位置,在空碑前蹲了下來。


    盧秋也蹲下,仔仔細細地掃清墓碑前方的塵土,好讓林柔把懷裏的鮮花放上去。


    “我也說不清。”


    林柔看著墓碑喃喃,“就覺得……他當時一定是要去做什麽重要的事情,然後就……”


    “嗯。”


    盧秋從不多言,隻是力道溫柔地攬住林柔,用行動告訴她自己一直都在。


    林柔依靠在他肩膀上,眼淚無聲地滾落下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輕聲說著,“總覺得,我錯過了一些事……好難受……”


    聶星梁也是,她弟弟秦絕也是。


    兩個人都沒有告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尤其是秦絕,當真是杳無音信,飛訊裏無數條消息從來都沒有迴複過,好像徹底從她的世界消失了。


    正因為林柔什麽也不知道,所以她才倍感難過。


    兩人掃完了墓,走出墓園乘車迴去。


    他們已是見過家長的關係,盧秋在樓下的超市裏熟門熟路地買了幾袋果蔬,拎著上樓。


    “咦?”


    兩個人與穿著警服的警察擦肩而過。


    林柔的父親終於露了麵,他站在門邊,看見了女兒和準女婿,笑笑給兩人撐著門。


    “爸,剛才的警察是找咱們家的嗎?怎麽了呀?”


    林柔邊進門邊問。


    頭發已經有幾處花白的男人緩緩關上了門,臉上帶著笑容。


    “是啊,說是有個調查,不過他們找錯人了。”


    “哦。”


    林柔不疑有他,點了點頭。


    ……


    警局辦公室。


    “哎,情況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多此一舉唄。”


    進門的警察把記錄一放,無奈道,“那個匿名舉報信啊,寫得無憑無據的。我今天去問了,那家——”


    他壓低了聲音:“那家的父親二十幾年前收養了個孤兒,沒想到是個心理變態的,還參與了‘那件案子’,後來主動自首了。”


    “哦哦,自首了?”辦公椅上的警察沉吟道,“那還是有良心的,嗯,判了幾年啊?”


    先前的警察搖了搖頭:“嗐……當時監獄係統還不完善,你知道的,就那地方,什麽人沒有啊。本來隻是先拘留著等法庭的,結果幾年前那件事情鬧得很大,還死了個天才警監,上麵有意震懾,直接就把那群人都關到一起了。”


    “哦,就是那群被救出來的犯人?”坐著的警察說著莫名感慨,“唉,那位警監真的是標杆,犧牲自己卻讓所有罪犯都被繩之以法了,加上那個自首的未成年犯人,那件案子就徹底圓滿了結了,想必他在天之靈也能安息。”


    他見同事的表情有點奇怪,於是問道:“怎麽了?”


    “你聽我說完啊。”


    先前這位警察歎了口氣,“未成年的那個跟其他一群同犯關在一起……你想想啊,他們是因為什麽進去的?”


    辦公椅上的警察表情僵住了,半晌罵了句“草”。


    “他人呢?”


    同事再次搖了搖頭:“沒了。”


    “當時判決還沒下來,那群成年的有案底的罪犯可能是被刺激到了,就在監獄裏對‘自己人’動手了。”


    “這……”


    坐著的警察一臉無奈。


    畢竟這都是舊事,現在提起來也不過是感歎一番罷了。


    “算了,聽說那個未成年罪犯做的事也夠喪盡天良的,唉,就算是報應吧。”


    他的同事“嗯”了一聲,也頗為感慨。


    “估計寫那封舉報信的是通過什麽渠道得知了落後的消息,還以為這個犯人仍然在林家呢,就匿名報了警。”


    這個警察哭笑不得地說,“結果搞了個烏龍,那家的父親說未成年罪犯高一下半學期結束就主動離開了他們家,當時也沒攔住,誰也不知道他其實是去自首了。”


    “哦——是不是害怕了?我記得那時候,就那個主謀,好像挺瘋的吧,還威脅了不少幫兇讓他們過來。”


    辦公椅上的警察嘖嘖感歎,“到底是未成年嘛,主動自首也很正常,可惜了,本來還能好好改造的。”


    “可不是。”


    “對了,他沒什麽家屬嗎?”


    “家屬?他本來就是孤兒,親生父母一直沒找到,收養他的人家對他犯案也不知情。不過這小子還挺有良心的,沒牽扯到家裏。後來沒了,也不知道骨灰收在哪個地方了,嗐,誰知道呢,接著上班吧。”


    兩個警察忙碌的身影逐漸淡化,畫麵轉為黑幕。


    標題緩緩浮現在屏幕正中央,行書,兩個字。


    《空碑》。


    極惡者逍遙法外。


    英勇者慷慨赴死。


    膽怯者遠遁千裏。


    平凡者幸存俗塵。


    無辜者,


    含冤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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