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能夠理解商雅失控的情緒,她的父親就是陳世美。


    小時候經曆過噩夢,還被絕望輕生的母親灌過毒。


    這樣的陰影,誰能承受得了?


    就拿秦淮來說,幼時有幾個發小,自父母離婚後就踏上了渾渾噩噩的日子,結交狐朋狗友,四處混跡幫閑,講江湖義氣,淨幹些挫事,原本有無限可能的人生,廢了一半。


    商雅這樣,已經是很堅強樂觀了,殊為不易了。


    “不要碰我,也不要對我好,出去!”


    秦淮伸出的手懸在半空……最終還是落下,隔著被窩溫柔拍商雅的背。


    “別碰我啊!”


    秦淮嚇了一跳,還是第一次看商雅衝他發怒。


    “如果不是四年前你突然看著我笑,我怎麽一直記得你當時的模樣。”


    “如果不是你,我怎麽會時不時下樓想看你,買重物家具讓你搬。”


    “如果不是你送我竹編禮物,我怎麽會大膽承認我喜歡你。”


    “都是你啊,我明明總是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你這種臭男人,結果你卻讓我討厭不起來!”


    不要這麽溫柔。越陷越深,本來就是一件絕望的事情,不是嗎?


    “我無法自拔的時候,你嫌棄我,拋棄我我怎麽辦?我也要喝毒自殺嗎!?”


    “不是這樣的。”


    秦淮語塞。


    “不要說了!


    我很害怕的,我寧願孤獨終老,也不想擔驚受怕。我不喜歡你了。我不喜歡你了秦淮!”


    秦淮凝固了,無論是唿吸還是心跳,都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四年了,一直習慣有一位房東姐姐站在樓梯口望著他莞爾。


    日後再也看不到了,心裏空空落落的。


    其實當初不進一步表麵關係多美好。


    兩人互相觀望,相視一笑,轉身各忙各的。


    如今……


    果然是沒有開始,就不會結束。


    “那我走了……”


    秦淮最後試探,希望商雅會挽留。


    “你走!”


    冰冷的兩個字,很紮心,她根本沒有挽留的意思。


    秦淮隻能慢慢退出臥室。


    環顧客廳與陽台,盡管在這裏停留的時間短暫,但很溫馨。仿若呆了四年,沒有半點生疏感。


    也許是遠遠相處了四年,早有了默契?


    核舟也是在這裏創作出來的。


    說起來好笑,竟然在商雅這位大美女洗澡的時候獲得了靈感。


    秦淮背上裝篆刻刀的斜包,就此離開,將尋個安靜的郊區,重新來過。


    愛情來得快,去得也快。


    秦淮突然想起,十八年應該也很快吧?


    胡立遠的妻子一定不敢相信,十八年前對她說不負她一生的男人,一眨眼竟然開始懂得包養小三了。


    世事難料啊。


    秦淮推門,最後一次從外麵反鎖。


    離開小區。


    深冬竟然飄雪了。


    天上鉛雲厚重漆黑,雪應該會下很大,深夜的燈光開始變得漆冷。


    行人也少了很多,秦淮就漫無目的的走。


    心裏有事,腳下沒有方向。


    也不是每個人都是陳世美的,比如秦淮的父親母親,一輩子恩恩愛愛,不離不棄,在身體抱恙的中年才生了秦淮。


    中年得子,想要養育多麽艱難,可他們依然過得有滋有味。


    隻是商雅受過來自父母的傷害,變成驚弓之鳥了?


    街道上行人漸漸稀少,雪越下越緊,雪堆積在路燈上、兩旁綠化樹上……


    街邊的玻璃窗布滿霧珠。


    秦淮漫無目的的朝前走,積雪鋪滿了肩膀。


    路邊有流浪漢躲在牆角裏,秦淮看到了流浪漢嘴裏嗬出的白氣。


    “祝你好運。”


    秦淮不願想商雅的點點滴滴。


    轉而一心紮進核雕的構思,此時的境況,讓秦淮覺得似乎設身處地的體驗著胡立遠妻子的心情


    秦淮一直走,直到兩旁的街道不再繁華,終於走不動了。


    停下腳步。


    坐在積滿了雪的長凳上。


    漫天的雪洋洋灑灑,落在秦淮肩膀上,從脖子裏鑽入,融化濡濕。


    ……


    ……


    “他真的走了。”


    商雅聽到門的聲音,銀牙咬在濕漉漉的枕頭上,不願意追出去看一眼。


    她會重蹈覆轍的。


    ‘不能陷進去了,商雅。’


    商雅蜷曲著身體,閉上眼睛,兒時記憶中狼狽的母親不停在告誡著她:


    男人都是不可信任的。盡管現在偽裝得再好,也有變心的一天。


    良久。


    商雅看著窗外,外麵下雪了。


    ‘他現在會去哪?以他木頭的性格……’


    魯迅棄醫從文前做過一個研究,事實證明:如果父母犯過什麽錯,他們的子女有極大概率重蹈覆轍。


    比如為了愛奮不顧身的母親,生下來的女兒,也會繼承這一特質。


    古代中華稱之為祖傳孽緣。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商雅僅存的理論都掩埋了。


    “嘭!”


    商雅突然跳下床,衝出門,朝著秦淮離開的反方向追過去,她覺得秦淮應該朝這個方向走,因為那是秦淮的學校。


    ……


    ……


    秦淮坐下來的街角,小店在放音樂,斷斷續續,是一個滄桑男人嘔啞嘲哳的吟唱。


    ‘如果女人,


    總是等到夜深,


    無悔付出青春,


    他就會對你真?’


    秦淮皺起眉,第一次聽懂了那個叫李宗盛的中年大叔。


    ‘是否女人,


    永遠不要多問?


    她最好永遠天真。’


    曾經胡立遠一無所有,她為他立黃昏,她為他點夜燈,她問他粥可溫。


    他逢迎了上前場酒局,每次被灌到不省人事,吐得一塌糊塗,胃卻沒有半點傷損。


    他自知,是因為她在深夜慢慢細細熬好的養胃粥。


    結果後來發跡了,嫌竟棄她人老珠黃了?


    又要女人無怨無悔的付出,又要女人連你在外偷腥都不管不問?


    ‘可是女人,


    愛是她的靈魂,


    她可以奉獻一生,


    為她所愛的人。’


    成為全職太太十八年,有一天突然發現被嫌棄了,會不會傷心欲絕,感覺整個世界都塌了?


    正如商雅所說,如果不是心如死灰,怎麽會把最珍貴的東西都撒手?


    秦淮猛得省悟,他之前走入了誤區:


    想要喚醒胡立遠妻子,站在胡立遠的角度是沒用的。


    是胡立遠的妻子得知心愛的男人嫌棄她,並且在外麵偷腥後萬念俱灰了。


    才會在車禍中撒手,任珍視的核雕碎裂。


    必須給胡立遠的妻子以希望,這枚核雕,是要讓她重拾希望的核雕。


    ……


    ……


    不知過了多久。


    秦淮恍惚間感覺到有一雙手在拂他身上的雪。


    抬起頭,看到商雅額前、下頜都是汗,渾身冒著熱氣。


    不可置信、心疼、喜悅……


    秦淮猛得站起來,身上厚厚的雪抖落。


    “你別著涼了。”


    秦淮不善花言巧語,解開大衣,直接把商雅拉進懷裏,緊緊捂住。


    出汗又吹冷風,最容易著涼。


    “臉也捂緊。”


    秦淮把手搓熱,印在了商雅臉上,她臉蛋很涼,吹透了冷風。


    “你的手好暖和,被你的掌紋摩挲著好舒服……”


    商雅俏臉偎在秦淮掌中,舒服的眯著大眼睛,睫毛微顫。


    秦淮突然愣住了。


    或許,他真的找到了最靠譜的核雕還原法!


    “謝謝你了。”


    秦淮嘴唇貼在商雅耳垂,如果不是今天這一係列的事,秦淮可能永遠也感受不了現在的情感。


    “得而失,失而複得。我要雕刻的,就是失而複得的那一線希望。”


    秦淮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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