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山雨欲來風滿樓(中)


    楊玉環掩嘴輕笑,“三郎,奴這堂兄能力雖不強,但勝在對三郎和朝廷忠誠不二,所謂勤能補拙,他隻要小心做事,還是能為三郎分憂的。”


    楊國忠因為楊玉環受寵而起家,是楊家體係中的中堅力量。虢國夫人三姐妹雖然也享受榮華富貴,但畢竟是女流之輩,真正能撐起京城楊家一脈的還是要靠楊國忠。所以,楊玉環盡管有些不喜楊國忠,還是堅定不移地支持著他。


    楊國忠能力不強,權謀手段跟李林甫比起來根本不是一個檔次。而且,此人器量狹小,陰險狡詐,目光短淺。但他也不是沒有長處,他最大的長處便是善於投機鑽營,並很會籠絡人心。


    李隆基作為並不昏庸的大唐皇帝,楊國忠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比誰都了解和清楚楊國忠的秉性。隻是他現在也沒有太好的選擇。他薦拔楊國忠一方麵是為了取悅楊玉環,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暗中製衡李林甫。如今李林甫即將完蛋大吉,能取代李林甫穩定住大唐朝廷局麵的也就隻有楊國忠了。


    天寶十載,南詔叛亂。楊國忠舉薦劍南節度使鮮於仲通率兵討伐南詔。結果鮮於仲通兵敗,大唐軍士陣亡高達六萬人,鮮於仲通隻身逃脫。南詔投靠依附吐蕃,李隆基大怒,今年再次出兵征討南詔,李林甫再三舉薦楊國忠領軍出征。


    這本是李林甫“整治”楊氏的一個策略。楊國忠無才無能,領軍出征定然會慘敗而歸,由此,李林甫就可以出手狠狠打壓楊國忠,同時借此削弱在長安蒸蒸日上的楊氏宗族勢力。


    他的這點心思與李隆基幾乎是不謀而合。李隆基雖然恩寵楊家,但如今楊家的勢力太大、盤根錯節,竟然隱隱有壓過李唐皇室的架勢,讓李隆基心裏暗生忌憚。


    所以,盡管楊國忠再三請辭,李隆基還是同意了李林甫的奏請,給楊國忠加官進爵領軍出征南詔。李隆基的本心裏,隻要楊國忠兵敗,李林甫肯定會大做文章,他就順水推舟地趁機削削楊國忠的權力,同時打壓一下楊家的囂張氣焰。


    隻可惜,李林甫的突然發病且難以控製住,打亂了李隆基的計劃,導致他的這點暗藏的心機化為泡影。


    在穩定朝廷局麵與打壓楊家之間,他隻能選擇前者。所以,他一道詔書,就將領軍行進在半路上的楊國忠給召了迴來。


    李隆基心念電閃,這點皇帝的權謀手段、帝王心術自然是不便跟楊玉環明言的。


    他正在沉吟間,卻聽楊玉環輕輕又笑道,“昏君需要能臣和賢臣,而作為明君,三郎的臣屬要說起來,還是忠誠最關鍵喲。”


    楊玉環的這句話真正說到了李隆基的心坎裏。


    他太過自負,自認為雄才偉略是一代明主,無論是奸臣還是佞臣,他都敢用,因為他覺得自己能控製住他們。所以,他用人首先看忠誠,其次才看能力和品德。


    這也正是張九齡之類名臣能臣賢臣,多不如李林甫之流在本朝混得長久滋潤的關鍵因素。賢臣能辦事但不聽話,奸臣能力平庸但容易掌控,強勢的李隆基當然會選擇後者。


    李隆基哈哈大笑起來,擺了擺手,“娘子這話朕愛聽——來人,宣楊國忠覲見。”


    雖然應付走了一批前來拜謁的士子,但接下來,登門求見張瑄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張府下人按照張瑄的吩咐,一概推辭婉拒。到了下午,裴徽乘車來了,還帶了一車禮物,所謂拜師的見麵禮,據說是虢國夫人安排的。


    裴徽過府,張瑄就不能不見了。也幸虧是見了裴徽一次,從裴徽這裏,張瑄得到了一個非常關鍵的信息:領軍出征南詔的楊國忠,被皇帝一道詔書半路召迴了,剛從宮中拜見皇帝歸家,目下正與楊家嫡係人飲宴聚會。


    這個消息讓張瑄心頭一動,臉上雖然非常平靜,但心裏卻起了不小的波瀾。


    楊國忠召迴,李林甫隨時有可能歸天,隻要李林甫一死,楊國忠會立即接替李林甫。但這種涉及兩大勢力集團的權力過渡和交接,老集團不甘放手、新集團急於掌權,勢必要起風波,甚至是刀光劍影的流血衝突。


    目前的長安城貌似平靜如常、繁華如常,其實早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在這種時候,對於自己和張家來說,唯有左右逢源、唯有堅守本原,才能安然無恙,不會受到政治爭鬥的牽連。


    這還尚在其次。曆史的軌跡加速前行了,李林甫提前滅亡,那麽,未來的安史之亂又會不會提前上演?


    張瑄仰首向天,良久才長出了一口氣,低頭來平視著麵色恭謹的裴徽,和聲道,“裴徽,你迴去就跟夫人說,我身體略有不適,楊家的聚會就不參加了。還請夫人、楊侍郎原諒則個。”


    裴徽來送拜師禮,同時奉命來請張瑄過去參加楊家的聚會。


    楊國忠迴京聽說了張瑄的才名,以及張瑄當眾謾罵李林甫的驚天之舉,不由心裏大是爽快。他跟李林甫明爭暗鬥多年,視對方若心頭芒刺,李林甫被一個士子罵得體無完膚,他焉能不幸災樂禍。


    兼之有虢國夫人的再三介紹。所以張瑄這個名字,在楊國忠的心上便有了些分量。他召集楊家族人飲宴,便想起張瑄,就命裴徽來請張瑄。


    罵李林甫的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楊國忠的心思就這麽簡單。他擅長籠絡人心,培植自己的勢力,隻要是跟李林甫過不去的,投入他的麾下,他一概歡迎重用。


    對於張瑄去不去參加楊家的聚會,對於裴徽來說無關緊要。他隻是微微有些擔心,張瑄這樣不給楊國忠麵子,會不會……


    他性子雖然文弱淡泊,但生在大富之家,焉能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猶豫了一下,他才躬身小聲道,“先生身體不適,裴徽本該……但三叔盛情邀請,先生如果……”


    裴徽的話吞吞吐吐,但意思張瑄是明白了,無非是替自己擔心而已。


    望著裴徽柔弱的身形以及他那清澈的眼眸,張瑄心裏微微有些感動。以裴徽的性子,如果他不是真心當自己為師,斷然是不會多嘴說出這種話來。


    張瑄嗬嗬笑了,突然探手拍了拍裴徽的肩膀,“裴徽,楊侍郎位高權重,哪裏會跟我一個沒有出身的士子一般見識……況且,這是楊家的宗族聚會,我出席也不太合適。煩拜上夫人,改日張瑄定然登門拜謝夫人營救家兄之恩。”


    裴徽的眸子閃爍了一下,卻沒有再說什麽,又是躬身一禮,“是。先生,裴徽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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