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棟梁大驚失色,盛平炳漫天要價都沒有什麽大不了,就怕他以知曉真實遇難人數相威脅。對於這個難纏的盛平炳,他一時想不出好的對策,隻得含糊其辭地說:“盛平炳,你不要信口開河,你要知道,政府部門不會掩蓋事實真相的,也不會放縱市民造謠傳謠的。”


    盛平炳輕蔑地笑道:“你以為政府部門能有多大的公信力?我以前在武警部隊當兵時,這種瞞上欺下的事見得多了!有一次公交車墜入江裏,我們連隊被臨時抽調在事發現場維穩,至少死亡三十人,最後公開報道的隻有八人死亡。這還算好的,最多的一次,事故死亡四五十人,隻上報幾個人。你們將我們關在賓館裏,不讓我們出門,就是怕我們搞串聯、傳播真相。實話告訴你,我姐夫是怎麽死的,這次總共死了多少人,我心中一清二楚!”


    錢三運也弄不明白,盛平炳是真的知道事故真相,還是故意訛詐,或者說,他隻是捕風捉影地聽到一些傳聞,再根據自己過往的經曆進行加工的。但不管怎麽說,政府部門這次確實是瞞報了,導致工作人員心虛,如果沒有很好的心理素質和處理複雜事務的能力,是很難按照單方麵的想法處理此事的,弄不好,就會被對方牽著鼻子走,最後做出重大讓步。


    這時候,趙岩打來了電話。錢三運臨時離開會場,躲進角落裏,聽趙岩介紹盛平炳的個人情況。


    趙岩說,盛平炳前些年從武警部隊退役後,由於是農村戶口,沒有安排工作,先是打工,後來就與社會上的來往密切,聽說去年還被判刑入獄。據說這個人會些擒拿格鬥術,又講義氣,因此,手下有一幫小兄弟。具體從事哪些違法行為,暫時不得而知。


    趙岩隻是了解了盛平炳的大致情況,具體情況並不了解。這麽短的時間內,讓他全麵查清盛平炳涉嫌違法犯罪的事實,也不太可能。


    錢三運當即給青山縣公安局副局長甘日新打了個電話,讓他進一步查明盛平炳的個人資料,特別是可能涉嫌違法犯罪的事實或線索,要求他在最短時間內上報調查結果。


    甘日新是錢三運的摯友,當即安排人員對盛平炳開展調查。


    錢三運返迴會場,見邢棟梁仍舊與盛平炳討價還價。聽邢棟梁的意思,他提出以八十萬的賠償款讓對方簽字。這個數字差不多是徐華為所要求賠償上限的兩倍。


    錢三運知道,即使以八十萬元簽訂賠償協議,邢棟梁也不太可能按照此賠償標準上報,對於大權在握的市民政局局長,想在市局或下屬單位報銷個四五十萬元的費用,並不困難,何況這還不是他的私人費用。僅市殯儀館,每年的利潤就高得驚人,一個骨灰盒,都可能賺個上千或者幾千元。能用錢擺平的事,對於邢棟梁來說,都不是什麽大事。


    邢棟梁做了重大讓步,盛平炳卻不領情。他自恃抓住了把柄,不僅放棄了原來最低一百萬元的賠償下限,反而將下限提高到一百二十萬元。


    盛平炳得寸進尺,邢棟梁無計可施。抓人?以什麽借口抓人?如果盛平炳事後真的上訪告狀,導致真實死亡人數泄露,場麵收拾不住,他這個民政局長也幹不成了。


    錢三運知道,盛平炳這種人,即使按照他的要求賠償一百二十萬,也不一定就能徹底解決問題。對付這種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以牙還牙,以他涉嫌違法犯罪的事實相威脅,迫使他乖乖就範。


    甘日新還沒發來最新情況,錢三運先以閑聊的形式試探盛平炳的反應。


    “盛平炳,聽說你當過兵?”錢三運問。


    “是的,以前在武警部隊當過兵,還幹過班長。”盛平炳沾沾自喜地說,對於錢三運這個年輕的官員,他的內心是懼怕的。


    “退伍後從事什麽工作呢?”錢三運又問。


    邢棟梁迷惑不解,錢三運怎麽又不按常理出牌?


    盛平炳有所警惕,答道:“我是農村戶口,退伍後不安置工作,自謀職業。”


    錢三運說:“聽說你這幾年幹小老板,手下有不少人,在青山、鄰縣以及外市都有產業?”


    盛平炳心虛,看來這個年輕的錢科長已經暗地調查他了,便模棱兩可地說:“做點小生意,混口飯吃,談不上產業,錢科長過獎了。”


    錢三運說:“這是一個鼓勵創業的時代,國家對退伍士兵自謀職業是有優惠政策的,但是,從事任何行業都應守法,不能做違法犯罪的事。”


    盛平炳頭點得像小雞啄米:“那是,那是,錢科長所言極是!”


    錢三運接著又一番口槍舌劍,盛平炳的囂張氣焰大為收斂。


    這時,甘日新發來了一條短信:錢科長,這是盛平炳的初查資料,詳細資料盡快會報給你。盛平炳曾在我省一武警部隊服役,退伍後自謀職業,前年,因為組織婦女賣淫,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在江州的東山監獄服刑。刑滿釋放後,主要是靠開設賭場以及放高利貸牟利,手下也有一批馬仔。他不僅在青山縣本地開設賭場,還在鄰縣甚至外市開設了多家賭場。而且,他還為江州的一些公司非法討債。如果錢科長有需要,我們隨時都可以對他進行抓捕。


    錢三運迴複:有確鑿的證據嗎?還是隻是掌握一些違法犯罪線索?


    甘日新迴複:證據雖然不充分,但可以將他捉拿歸案後,補充偵查。對付這種人,我經驗很豐富。充其量,盛平炳隻是些成不了氣候的小魚小蝦而已。錢科長,你隻要一聲令下,我立馬親自帶人將他抓獲,多的不敢說,法院判他個兩年三年我是有絕對信心的。


    錢三運迴複:等我通知吧,不過,即使將他抓獲,也不要搞刑訊逼供那一套,得將案子做成鐵案。


    有了甘日新的迴複,錢三運對付盛平炳就更有底氣了。他單刀直入:“盛平炳,聽說東山監獄的夥食不錯?”


    錢三運這麽一問,不僅是盛平炳,甚至連邢棟梁都很驚訝。


    “這,這個……”盛平炳結結巴巴的。


    錢三運冷笑道:“聽說鄧湖監獄的夥食更好。”


    東山監獄關的是普通犯人,但鄧湖監獄關的都是重刑犯,這一點,很多普通市民知道,作為“過來人”,盛平炳不會不知道。


    盛平炳心虛,不敢接過錢三運的話茬,而是含糊其辭地說:“錢科長,我們今天是談賠償的,不聊這些題外話吧。”


    錢三運正色道:“不,這不是題外話!如果你執意敲詐勒索,監獄大門會再次為你敞開的!”


    盛平炳辯解道:“錢科長,我姐夫死了,這是事實吧?怎麽說我是敲詐勒索呢?”


    錢三運冷冷地說:“國家規定的賠償標準是二十二萬元,你開口就是一百多萬,這不是敲詐勒索又是什麽!盛平炳,你不要以為你做的一些涉嫌違法犯罪的事公安機關不知道!為江州的一些公司非法討債,在多地開設賭場,放高利貸,公安機關都了如指掌!”


    盛平炳麵如灰色,但仍然逞強,說:“我是合法經營,並沒有做違法犯罪的事,我可不想二進宮。錢科長,我就是涉嫌違法犯罪,也是一碼歸一碼,人死了,就得賠償。我姐家庭狀況不好,要求多賠點並不過分。”


    錢三運說:“按照國家規定的賠償標準是二十二萬元,我們給予你四十四萬元,已經考慮到你姐家的實際困難了,你還漫天要價無理取鬧,就涉嫌敲詐勒索和尋釁滋事了。至於你說的一碼歸一碼,那好,我現在就打電話讓青山方麵派人將你抓過去!”


    一直在一旁哭泣的盛平炳的姐姐連忙求饒道:“錢科長,求求你不要和我弟弟一般見識,四十四萬元的賠償標準我認了,現在就簽字!”


    盛平炳不解地問:“姐,你怎麽就同意了?這離我們要求的差遠了!”


    盛平炳的姐姐說:“那又能怎樣呢?我怎不能將你往監獄裏推吧?再說了,政府給予我們這麽多賠償,已經是做到仁至義盡了,平炳,我們知足吧。”


    盛平炳說:“姐,你今天即使將賠償協議簽了,他們事後想抓我,也一樣是抓啊。”


    盛平炳的姐姐受到啟示,開始和錢三運討價還價:“錢科長,我按照你們的賠償標準將協議簽了,遺體也按照你們的時間要求火化,但有一個條件,對我弟弟犯的事既往不咎。你們不答應我,我就不簽字!”


    錢三運嚴肅地說:“這是兩碼事!你弟弟犯什麽錯,公安機關會嚴格依法處理的,不要與這件事混為一談!我不會,也沒有權力做出不追究你弟弟法律責任的承諾!”


    盛平炳的姐姐倔強地說:“錢科長,你既然不鬆口,我們就沒有什麽好談的了!常小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們不答應我的要求,我就死在你們麵前!”


    說完,盛平炳的姐姐就哭哭啼啼的,一頭撞向會議室的牆。盛平炳離她最近,及時將她拉住了。縱使這樣,盛平炳的姐姐額頭還是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疙瘩。


    錢三運知道,盛平炳的姐姐以自殺相威脅隻是策略,並不是真的尋死,但是,萬一出現什麽意外,那麻煩就大了。他很矛盾,以他的權限,是不可能表態不抓盛平炳的,即使有,也不能在這種場合作如此表態。


    邢棟梁輕聲對錢三運耳語:“錢科長,我看賠償標準再提高些吧,超過標準的,我來協調解決。”


    邢棟梁是怕出事,希望盡快花錢將此事擺平,不能再拖了。錢三運心中糾結,如果真的按照邢棟梁花錢買平安的工作方式,那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了。但是,這樣一來,對給對方一種錯覺,那就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喝,如果再提出各種不合理要求,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錢三運輕聲說:“這樣吧,我來試試看。”


    錢三運將盛平炳拉到角落處,說:“盛平炳,你這幾年做了什麽,你比我更清楚。你姐讓我保證不抓你,我做不到。因為公安機關不可能完全掌握你犯的所有事,而且,你不止在青山縣一個地方犯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盛平炳說:“錢科長,我向你保證,出獄後,我也隻是開設賭場,聚眾賭博,幫助江州的一些公司要債什麽的,並沒有做過什麽十惡不赦的事,還請錢科長手下留情。”


    錢三運說:“這樣吧,你在青山縣開的那個賭場,盡快關閉吧,對於在青山縣的一些輕微違法事實,我可以打招唿讓公安機關不再追究你,但是,你在其他地方做的事,我就無權幹涉了。”


    盛平炳思索片刻,說:“錢科長,你能不能寫個承諾書什麽的?其實,我就怕青山公安機關查我,其他地方我都有朋友。實不相瞞,我有幾個戰友在江州等地當公安,沒有他們的關照,我的生意就無法做下去。青山這邊的賭場我迴去後就關掉,不帶你麻煩。”


    錢三運點頭道:“好,不要老想著搞歪門邪道掙錢,不要寄希望於有保護傘庇護你。至於你說的承諾書什麽的,你是當過兵的人,或多或少知道政府機關的一些行事規則,我口頭答應,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盛平炳猶豫道:“可是,這口頭答應,事後反悔也太容易了吧。沒有證據,你事後完全可以不認賬的。”


    錢三運哈哈大笑道:“我錢三運從來就不是言而無信的人!這樣吧,我現在就給青山那邊打個電話。”


    錢三運當即撥通甘日新的電話,說:“甘局長,盛平炳在青山犯的事不是很大吧?”


    甘日新說:“在青山,他的事主要就是開設賭場,這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錢科長,隻要你一聲令下,我立馬親自抓人!”


    錢三運說:“不用了,此事就大事化小吧,以行政處罰為主,責令他限期關停賭場。”


    甘日新不解地問:“你的意思是放他一馬?”


    錢三運說:“算是吧,不過,對他的調查還要繼續,沒有我的同意,不許抓他。”


    甘日新說:“好的,錢科長,我知道了。”


    盛平炳冷汗直冒,看來這錢三運果真是個厲害角色,抓還是不抓,全憑他一句話。識時務者為俊傑,在他麵前,最好還是夾著尾巴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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