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搖曳,照在完顏和尚臉上,明滅不定,完顏和尚緊抿著嘴唇,微眯的眼中閃過幾許痛楚之色,不但是因為身上的傷處時有疼痛,也因為這次戰事,兩名隨他多年的心腹將領一起殞身於這汾水之畔,讓他心痛不止。


    眼睛在麵前剩下的幾個人身上微微轉了一圈,這幾人和他一樣,身上都帶著傷勢,但此時都站的筆直,如同雕塑一般,昏暗的帳內,幾雙帶著信任和尊崇神色的眼睛注視著他,但他還是能看出,這幾人眼底那深深的疲憊。


    完顏和尚心中微歎,大金國的勇士如今是越來越少了,遼東老家的子弟現在都不願再披甲上陣,祖宗傳下來的弓箭刀甲都發了黴,女真人生下來就能有俸祿,哪裏還用披甲打仗?而這些隨自己征戰多年,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手下,他又能能給他們什麽?官爵富貴?他們打仗又為的是什麽?難道就為了這些?還是朝中那些連刀都拿不動的廢物們?


    大帥這幾年也變了許多,再不是上京城初見時那個敢作敢為的女真人中英雄了,臨汾城內一席話說的雖好,但過後想想,這汾水西岸有什麽?不過是一個秦人的將軍,帶著一支偏師而已,就算這人殺了蕭幕,擊敗了紇石烈赤兒,完顏曉,但比起兩軍決戰來,那又算得了什麽?打仗哪裏有不死人的?


    襄陵那裏駐紮著秦人主力,這一萬精銳何其寶貴,隻要大帥指揮大軍,雖然是新敗,但隻要大帥在,軍心不是問題,他更相信,憑這一萬精銳,他能衝開秦人的軍陣,將那個秦人的魏王的人頭帶迴來。為裏赤金他們報仇,但現在呢。。。。。


    大帥在臨汾連麵都沒露,知道大帥在臨汾的一直就是他們幾個人罷了,更別提什麽鎮定軍心了,而捉這個秦人的什麽鷹揚將軍又為的是什麽?他不願去想。更不願去猜,他寧願相信大帥還是以前的大帥,那個在上京城,初一見麵,一邊喝著烈酒,一邊跟他說,他要讓漢人耕種。女真人放牧,各安其所,還要將女真人,契丹人,漢人,甚至是韃靼人各族的英雄豪傑都聚在身邊,齊心合力給大金國打下一個大大的天下地心懷天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當時都有誰在?蕭幕,獨吉義,獨吉義還領著他的小兒子。叫什麽來著,對了,獨吉思忠。其他還有幾個人,不過不提也罷,如今都是朝中重臣,地位已不是當年可比,如今想的是什麽誰又能知道呢?


    還記得那一晚大夥兒意興豪飛,各個喝的酩酊大醉,後來說地什麽,唱的什麽。又和哪個女人睡在了一起,都不記得了,不過他卻記得,大帥摟著他和獨吉思忠的肩頭,眼睛晶亮,大聲說,“跟著我。我給你們戰馬。給你們刀箭,我讓你們作英雄。()全天下人仰望的英雄。。。。


    獨吉思忠年紀幼小,早就昏睡了過去,但他還有一絲清醒,看著那雙亮的讓人不敢逼視,沒有一絲醉意的眼睛,他自小便因為容貌像女人而受到嘲笑,族裏的人也不喜歡他,眼前這個人卻沒有絲毫瞧不起他地意思,於是他滿是豪氣的迴答,“行,今後我跟著你,作英雄,大英雄。


    “作英雄可以,但英雄就得能喝烈酒,還要有最美的女人陪伴,今晚你們兩個不但要喝酒,還要睡最美的女人。。。


    蕭幕那時還是個小小的禦前侍衛,糊裏糊塗接道:“最美的女人是我的,英雄也是我。。


    大家都是哈哈大笑,笑的暢快,笑的恣意,笑的豪氣飛揚,於是酒喝地更多,人也醉的更快。。。。。。。


    十年一眨眼間便過去了,那些話如今好像還迴蕩在他的耳邊,但是。。。。。。記得當年許下承諾地又有幾人?蕭幕肯定是記得的,不然他不會從北邊千裏迢迢的到西京來,但他已經死了,自己也是記得的,這些年一直在想,那個女真人放牧,漢人耕種的天下是怎麽個樣子的?但大帥自己還記得嗎?


    如今秦夏兩國入寇,大金自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汾水之畔,更是一戰而敗,這些以前從未起過的念頭也紛擾而至。。。。。。。。尤其是大帥送行之時,眼底那抹疲憊和無奈和自己屬下所表露出來地又有什麽不同?海術兒那深藏的嫉意他又如何看不出來?王秀貌似恭順,他時時刻刻掩飾的那種發自肺腑的恨意可能連大帥都沒覺察出來吧?也許不是看不出來,不過是無暇顧及罷了。。


    女真人牧馬,漢人耕種,天下承平。。。。。。。。嘿嘿,到如今聽起來怎麽都像是個笑話,女真人未必就隻想放牧,而漢人也未必就老老實實的耕種,這裏麵還有契丹人,韃靼人,蒙古人,大金國一旦亂了,這些部族的男人就會拿起戰刀,跨上戰馬,他們的弓箭會指向誰?是他們地世仇?還是壓在他們頭頂,將他們地男人趕上戰場,將他們的女子變成奴隸地女真人。。。。。。。


    這些事情本不是他這個年紀,他這個位置能想到的,但一場大敗下來,他素來崇敬的大帥又讓他失望,腦子忽然之間好像開竅了一般,以往從未想過的事情,現在想來卻感分外清晰,一種從心底冒出來的疲憊瞬間便席卷了全身,心頭更好像被壓了一塊大石相仿透不過氣來。


    “大人,我們離秦軍恐怕已經不遠了,您看明天我們是不是行進快一些,以免他們跑了?”看完顏和尚有些神思不屬,將他們都叫到麵前,卻半晌都沒有說話,幾個人不由麵麵相覷,其中一個開口說道。**


    完顏和尚身子微微一震,迴過了神兒來,不過心底那絲無奈和憤懣卻怎麽也揮之不去,微微晃了晃腦袋,不去再想那些有的沒的。那個叫趙石的秦人將軍在陣前殺了蕭幕,又連破己方軍陣,看來也算是秦人中不可多得的猛將了,這番出來,怎麽也不可能空手而迴。這般想著,精神不由微振。


    “合合。”


    “在。”


    “我給你兩個千人隊的步兵,一個千人隊的騎兵,你順著汾水直走,把幾個能渡河的地方給我看住了,明早就走,不能放走了秦兵一個。”


    “是。“烏罕。孫懷武。”


    “我給你們兩個各一千騎兵,烏罕守住南側秦兵退路,孫懷武去西邊兒,我不用你們打勝仗,隻要看見秦兵向哪方退卻,你們就給我纏住他們,等我帶大軍上來,這一戰,咱們一定要擒住那個什麽秦人的鷹揚將軍,給蕭幕。紇石烈赤兒兩位大人報仇。”


    “是。”得了軍令的三個人都是齊聲應是。


    完顏和尚轉動目光,卻是沉聲接了一句,“你們都要小心。。。。。。我。。


    說到這裏。一些不吉利地話怎麽也無法開口,最後隻是擺了擺手,“都下去準備吧,明早大軍開拔,全速行軍。”


    完顏和尚話雖沒說完,但話裏的意思他們都明白,當即幾個人便是喉頭一哽,裏赤金。白放兩人和他們的交情都是不淺,當兵打仗是提著腦袋的買賣,戰場上刀劍沒長眼睛,身邊的同袍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是用鮮血凝成地情意,兩人戰死,其他人心裏也是難過之極。這時想起。都是眼眶微紅,不過都也知道。萬戶大人心裏也不好受,所以並無人再說什麽,默默躬身行禮,無聲的退了出去。第二日正午時分。


    “報,杜山虎鋒字營率部迴營,傷十一人,其餘無損。”


    “報折沐率三百兵迴營,無一折損。”


    一支支或多或少的隊伍陸續迴轉,一個上午過去,營地之內已聚集了兩千餘人馬,不過張鋒聚和顯鋒軍的一個領軍校尉卻還遲遲未歸,金兵的消息一連串的傳了過來,離大營已經不足四十裏,讓人有些揪心。


    接近正午時,李全德也從襄陵迴來了,整個人險些累趴下,一來一迴近百裏,雖有馬匹代步,但大半天連個覺也沒睡,一路疾馳,也夠幾個人受的了,中軍那邊更有人讓他留在中軍,但他卻多了個心眼兒,得了迴信便立即迴轉,到不是說他不怕死,對趙石有多忠心,而是臨走地時候,辰王老爺子再三叮囑,不要跟魏王扯上什麽關係,他對自家老爺子的話從來都是言聽計從,沒有半分違背的時候,硬是咬著牙沒有答應著頗具誘惑力的提議,得了迴信之後,立即迴轉了來。


    迴信也沒出趙石的預料,就地察查敵情,然後迴報中軍,不得擅自帶兵退卻,再加上一句援軍即日就到,趙石聽了這個,心中不由冷笑,這一支萬多人的金兵顯然是從臨汾那邊過來的,中軍那裏能毫無察覺?援軍?沒影子的事情,一句輕飄飄的話就想讓他們在這裏送死?這些人也太小看了他趙石吧?


    得到這個迴信之後半晌,趙石這才抬頭,“我讓兩個人護著你馬上就走。。。。。


    “走?去哪裏?”李全德滿腦門的汗水,心想這位大人不是讓他去給金兵下什麽戰書吧?都說這下戰書得派個身份夠重地,而且還得是個膽子橫強的,但自己這膽子雖大,好像也沒大到那個地步啊?這差事他可不幹,他這百多斤還要迴京師逍遙呢,一時間眼珠兒亂轉,心裏已然開始琢磨著之後當逃兵的事宜了。


    “迴京師。”


    趙石一句話就將他震在了那裏,隻聽趙石繼續說道:“別走潼關,找個地方直過黃河,從北邊迴京師,到了長安,什麽人也別照麵,直接迴辰王府,我讓人給辰王殿下帶個口信兒,是什麽你不用管,這事辦成了。算我欠你個人情,辦不成嘛,也不打緊,反正我算是把辰王地孫子給送迴去了,讓辰王殿下無論如何給咱照顧好家人應該沒什麽問題吧?你說呢?”


    讓昏頭漲腦的李全德在大帳之外等候。立即又將程順,劉方武兩個叫了進來,這兩人都是西北馬匪出身,程順已經跟隨他年餘,劉方武雖是新來,但人也頗為機敏,現在已頗得他信任。他們逃脫追蹤的本事更不用提了,出身馬匪還錯得了?秘密吩咐了兩句,讓這兩人立即帶李全德離去不提。


    此後便是等了,還有近千人沒有歸營,若是前世,就算聯係不上,當此生死關頭,趙石也不會在這裏傻等,早就留下標記,自己撤到安全的地方了。但這個時候,不到萬不得已,趙石卻不願將這千多人馬扔給金兵。他心裏明白,人心若是散了,就算脫了出去,手下還有幾個人能聽他號令就不好說了,之前做的想的,便都化為泡影,說實話,若是有半分希望在。他已經不願舍下如今所得到的一切了。


    “報,敵軍分兵,有合圍之勢。”


    “再探。”


    “報,敵軍大部離我已不及三十裏,一路順水而下,已到我二十裏外,一路在東北。急趨我側後。。。。。。


    “再探。”


    “報。金兵斥候已出現在我左近。”


    “不用管他們,再探。”


    “報。金兵大部紮營在十五裏之外,最近的汾水渡口已失,一部千餘敵軍騎兵在西側十裏處紮營,一部千餘敵軍騎兵正急行向我後方。。。。。


    這些消息若是讓手下人等聽了肯定是要慌亂一番地,但趙石盯著外麵漸漸昏暗地天色,心裏委實鬆了一口氣,老天也是幫忙,這個時候竟是烏雲密布,帶著潮氣的夏風吹過,竟是一副山雨欲來的景象,再聽說金兵紮營,雖是離的很近,戰馬疾馳,也不過半個時辰的腳程,但金兵擺開四方合圍地架勢,今日天色已晚,恐怕金兵不會再有動作了地。


    “胡離,蔫狼,張嗣忠,鄭格非。”


    “末將在。”


    大帳之內地氣氛已經緊張到了極點,幾個顯鋒軍的領軍校尉這時已經有些坐不住,有脾氣急躁些地,嘴唇蠕動,看樣子是想要說些什麽,但顯是得了李金花嚴令,臉色雖都難看到了極處,但最終也沒人出來開口說話。


    不過大軍臨近,趙石如今還是鎮定如恆,絲毫沒有半絲怯意,眾人心知還有近千人馬未曾迴營,若換個膽小的,這個時候早就已經帶兵離去,不過那卻是等於將未歸的秦兵扔給了金兵地,看這位將軍大人的意思,卻要在這裏死等眾人歸來的了,這麽說來,眾人卻也佩服這位將軍大人的膽氣和忠義。


    杜山虎,段瑞等京兆軍眾人臉上除了緊張之外,卻還帶著一絲興奮,想的都是希望這位大人再施手段,將這些來犯金兵打個落花流水,自己等人也好添些戰功,竟然全然沒有想到戰敗之後會如何,可見如今趙石在京兆軍中聲望已成,眾人所思雖異,但這時聽到趙石傳令,卻都是精神一振。


    “我命你等各帶精銳,在天黑之前盡力清除大軍左近金兵斥候,天黑之後歸營。”


    “遵令。”


    “大夥兒今晚盡力休息,等到明早卯時三刻,他們再不迴來,咱們就突圍出去。。。


    “將軍,咱們突圍之後去哪裏?”顯鋒軍的一個校尉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渡口被封,前後皆敵,就算不被纏住,突圍之後不能渡河,早晚還是得被人給堵住不是,聽他這麽一問,眾人都是豎起了耳朵。。。。


    “我們進呂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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