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男人們的目光都帶著些異樣,但也沒有太露骨的顏色,這些人多數如今都是火炭兒般的心思跟著趙石建功立業,就算眼前的少女美若天仙,隻要是指揮使府裏的人,他們便也不敢存什麽冒犯的心思。


    被這些男人的目光瞅著,文小方卻是從容自若,招手讓廳外的侍女將琴拿進來,早機靈的搬過桌椅,將琴擺好。


    文小方從容坐下,仙翁仙翁的調了幾下琴弦,然後才正容點頭,如對大賓般的坐直了身子,有些迷離沒有焦距的眼神也凝聚了起來,這樣認真的表情出現在她的臉上另有一番風情在的。


    琴音初起,南十八就楞了楞,他是真正的琴技方家,一聽之下就知道這要彈奏的不是什麽靡靡之音,而是鏗鏘的兵車行,此時文壇風氣,詩詞並舉,但卻還是對仗並不算工整,但卻更容易抒發感情的詞牌子讓文人墨客多些喜歡的。


    不過奏這金戈之音,還是鐵琵琶來的合適一些,就算是以他的功底,再加上見過大軍對陣,鮮血橫流的場麵,奏出來也很吃力,他在京師這麽久了,也隻聽聞大將軍折木清一手戰鼓能敲的人熱血沸騰,如臨沙場,還沒有親眼見過,眼前不過是一盈盈女子,卻要奏這樣的曲子,心是不小,但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其實廳裏之人除了南十八,張世傑幾個文人,其他人便是加上趙石。也隻是聽個樂嗬罷了,趙石稍微懂上一些。畢竟前世時寂寞之中,無以排遣,旁人或是吉他,或是口琴的都會學上一些自娛自樂地東西,聽的多了,便也能琢磨出些子午牟酉來地,不然那次也不會福至心靈般聽出文小方功力不足來的。


    這時他可是無心聽什麽曲子,琴聲是好是壞都不在他的考慮之列,他手下的一幹人等大多也都是些軍伍漢子,哪裏知道琴聲的好壞?不過是看文小方素手來迴撥動。姿態著實美的可以,他們這些人都是廝殺漢,手中銀錢不多,自也不會奢望有文小方這樣的美人相陪,這等場麵自是沒有見過,以秀色佐酒,自也是樂在其中的。


    到是李博文聽了半晌。咋了咋嘴,心裏也是暗自嘀咕,都說京師四小,各有絕藝,這文小方前些日子來投,雖不知存的是什麽心思,但衝著她的名聲,擔著幹係也留了下來,這次還是頭一次聽其彈奏,不過好像有些不對味兒啊。怎麽都感覺有些生澀,別是外麵以訛傳訛,將咱騙了吧?


    琴聲戛然而止,文小方有些失望地略撫琴弦,廳中多數人都是有些不明所以,南十八卻是微笑搖頭,揚聲道:“文姑娘琴技精湛,十八早就聞名久矣的,但今日看來,姑娘卻是有些執拗了。琴之一道,在乎順心而為,心靜則琴音平順,聞之若山泉流水,憂慮無矣。心亂則琴音操切。聞之雜也,心若奮發。則琴音激昂,聞者必熱血沸騰,不能自己,但切忌強求為之,不然便落了下乘。


    姑娘女子之身,又如此柔弱,能感男兒熱血乎?殺場奮戈,斷頭浴血隻為家國興旺,百姓安康,少了這個意思,何能奏出皇皇大音?若是趙大人能通琴道,早晚應明此理的。


    至於姑娘你嘛,若能順心而為,在靜字上下功夫,異日不愁為一琴中聖手巨匠,不過須記,天下無十全十美之事,琴之一道亦是如此,若是強自求之,傷心傷身,結果卻是一無所得,豈不悔哉?”


    文小方撫著琴弦,這話如同醍醐灌頂,讓她一下子好像就明白了過來,但隨後又覺得好像什麽都沒明白,心中越發的亂了起來,隻是喃喃道:“這滾滾紅塵,何處才是清靜之所?長安嗎?”


    “心之所安,何處不是清靜所在?”


    “謝長史大人教誨。。。”半晌之後,文小方才盈盈站起身來,躬身一禮,眼神卻是越發的迷離了起來,也不管廳中眾人的愕然,慢慢收拾了琴具,轉身飄然而出,竟是就這麽走了。


    張世傑和李博文都是暗自點頭,這人果然出口不凡,不愧是相府第一幕僚。


    南十八微微一笑,但其中卻有些苦澀在裏麵,他可以看的出來,這女子一心都鋪在了琴藝之上,隻是在遇到瓶頸之時缺了人指點,他琴技精湛,但想作這個女子地老師還差上一些,不過他見多識廣,卻非文小方所能比,讓她少繞些彎路還是可以的,這個少女一心一意,將來的成就也就不言而喻,但是他南十八。。。。。。。想要清靜卻不可得的,笑容自然也帶了些艱澀出來。


    “大人,酒已飲罷,琴也聽過,不知大人可願和十八單獨一敘?”他城府極深,立時便將這不合時宜的感慨拋了去,轉頭對趙石笑道。


    屋中茶香繚繞,惜紅靜靜的撥弄這炭爐上的茶具,她在景王府本是歌舞姬出身,後來跟了趙石,這歌舞也就放了下來,到是專門找人學了調羹烹茶的手段。


    烹茶煮酒都乃雅事,但屋內對坐的兩人卻都沒這個心思,瞅了惜紅一眼,南十八眼睛帶著笑意看著趙石,趙石眸子並不躲讓,但也默然無語,兩人靜靜對坐,半晌過後,惜紅奉上香茶,趙石這才沉聲道:“我們有事要談,你守在門外,不得讓人靠近。”


    “是。”惜紅細聲細氣應了一聲,低垂著頭,但臉上喜色卻是一顯即逝,隻是輕輕一句話,但她知道,這位老爺是拿她當心腹人來使喚的,雖也沒支了出去。但心中自也歡喜。


    “相信大人對如今所處局麵也有所覺地。。。。。。。”南十八見屋內就剩下了自己兩人,也不刻意賣弄什麽。開門見山道,“十八現在試為大人析之。”


    “羽林軍,乃當初太祖皇帝所立,取的便是那為國羽翼,如林之聲地意思了,這個自不怠言,太祖高宗皇帝南征北討,那是馬上皇帝,羽林軍每臨戰陣,皆為先鋒。統領羽林軍的都乃親信猛將,實乃軍中精銳中之精銳,不然難以當此重任的。


    不過契丹,黨項人興起,之後幾位帝王便也守邊自保,進取之意漸失,羽林軍乃帝王親軍。便駐守京師,為防羽林軍為人操縱,又選皇家勳戚矯健善射者充之,這本來是件好事,但後來京中大族子弟漸多,又不願到邊鎮討功名,這羽林軍便成了好去處,由此沿襲到現在,羽林軍便成烏合之眾矣。”


    南十八先在緩緩的將羽林軍的曆史跟趙石簡略的說了一遍,趙石不知他的用意。也姑且聽之,並不插話。


    果然,之後南十八話鋒一轉,“這樣的一個即能撈到功名,又不用辛辛苦苦拿命去換地好地方如今被大人給占了,想來以後入羽林為官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了對吧?


    而大人是什麽人?出身鞏義縣獵戶之家,身邊帶著地親信又大多都是鎮軍出身,雖然大人入了臨洮趙氏的族譜,但這都是表麵文章,在一些人心裏很是不以為然的。


    擱在旁人心裏。是不是就該想了,鎮軍竟是將手伸到了京師來,嘿,這同仇之心若起,滿京師除了皇上那裏信任大人以外。大人還能有何助力?六部樞府。又有誰能為大人說話?


    如今大人有擁立之功在身,暫時到是無憂。但十步之內,人盡敵國,時日長了,還搬不倒一個羽林衛地指揮使?


    而大人地把柄並不難找,就說擅自殺傷羽林右衛兵卒來說,對錯也隻在當今聖上一念之間,而大人最不應該的就是竟然薦舉杜山虎為羽林右衛代指揮使,在十八看來,除了授人以柄之外,別無好處。


    大人不用疑惑,十八畢竟身在相府,相爺有什麽事情又不避於我,來之前便有人給了消息地。


    這個先不提,大人試想,宮門混戰,下令地就是杜山虎,以他為右衛代指揮使,好處嘛,十八隻想到一個,有這人在,右衛上下很難有人再敢出頭鬧事的,京師看樣子是會平靜些日子了,但對大人這裏去無半點好處的,除了倚仗聖寵,安插親信一條,威權太過,還遭人忌諱,為大人留下諸多隱患,到時隻要杜山虎行差踏錯,牽連下來,大人能安穩如初?”


    趙石麵上雖無表情,但這個時候思前想後,心中也是凜然,對方說的有理有據,容不得他不信的,不過杜山虎當右衛代指揮使的事情可是李玄謹親自提出來的,嚴格說來並不是他的意思,但就連南十八這樣消息靈通之人都以為是自己薦舉的,給別人的印象也就可想而知。


    照這人地意思,那位新登基的皇帝到底存的是個什麽心思?難道也不明白其中利害?這個不可能,隨即他便拋卻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也就是他這樣一直身處底層的人才會不明白其中關節,像李玄謹這樣的人,怎會糊裏糊塗的?是試探自己嗎?卻讓自己糊裏糊塗的給答應了下來,還是現在就開始忌憚起他來了?還是為了製衡,難道這就是那個什麽狗屁帝王心術。。。


    見對方低頭沉思,並沒有急著開口說話,南十八到是暗自點了點頭,這人年紀雖小,但並不浮躁,城府深的很,到不愧能做出這麽多大事來,他可不知道,現在趙石心裏已經開始罵上皇帝了,若他能看透人心,斷然不會再給趙石出什麽主意,這個時代最講究的便是忠義二字,皇上可以對不起臣子,但臣子卻不能對不起君王,也就是說,君主賜給你一把刀讓你自己抹脖子,你若是真將自己給宰了,那就叫忠臣,皇帝若能厚葬了你,史官還能寫上一句帝悔,厚葬之,你就是那個微不足道地之字了,若是連安葬也省了,最多最多便隻留下一句帝輕戮大臣罷了,若這個皇帝還是個大家公認的明君,那這一句也能給省了的,甚至還有可能給你身上潑些髒水,讓你永不翻身,這就是儒家的君臣之道。


    南十八自不會有這種洞察人心的本事,見趙石意動,接著便道:“十八可以為大人指一條明路,解此危局,不過十八卻有一個條件,大人得先允了。”


    趙石抬頭看了他一眼,他自然明白世上沒有白吃地午餐,有條件才是合情合理,若是相反,他到要仔細琢磨一下對方地意圖了。


    “請講。”


    “這個。。。。。。”南十八猶豫了一下,“現在十八不能說,但到了應景的時候,望大人不要忘了今日十八相助之情才好,大人也請放心,也許到了那個時候,對於大人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總歸不讓大人為難就是了。”


    “好,我答應你。”趙石心中冷笑了一下,答地卻是痛快無比。


    南十八愣了愣,接著便微微一笑,也猜到了幾分對方的心思,過了這個關口,異日說來,答不答應就全在於對方了,但他也自有計較,並不以為意,接著沉聲道:“與其等旁人群相攻訐,不如自請出京的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將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河邊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河邊草並收藏將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