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得他從戰車上滾落了下來,兩股戰戰,胯下騷味撲鼻。


    在他麵前,中軍都已經被衝散了,死傷不計其數。


    他所乘坐戰車的行轅之上,一支羽箭兀自震顫不休。


    還有隨軍受中軍保護的李秀,在宋禕、錢露香等眾女,和秦王司馬鬱率領的一隊護衛隊的貼身緊緊保護中,也早被賊匪大軍衝擊,與主將王遜和中軍失散了。


    他們在漆黑的夜幕中努力奔逃,慌不擇路一心想要逃脫戰場,也不知是要逃去哪裏。


    “噗——砰——”一支長箭從李秀的肩膀上方擦過,她呆呆地看著愣在了原地。


    她知道戰場上生死對決,刀箭無眼。


    她知道戰場上瞬息萬變,勝敗須臾之間。


    她知道兵敗如山倒,此刻性命羸弱如螻蟻。


    她知道……


    但她怎麽也沒想到,貴為翼州刺史之女,高高在上的五千州兵監軍的她,居然離死亡脅迫如此之近。


    現在王遜兵敗,敗得極其徹底和幹脆,他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是絕對指望不上了。


    身後一大隊賊匪大軍打著火把,縱馬旋風般追擊而來,居然直接朝她後背射箭。


    在這一刻,她的心態絕對徹底崩了。


    堂堂李使君家出身的世家大族貴女,與這戰場死傷枕籍的普通軍士有什麽兩樣!


    “前方的官兵速速跪地乞降,繳械不殺,否則休怪老子們刀槍無眼,當場擊殺了你們泄憤!”賊匪頭目在身後大聲唿喝著。


    司馬鬱、宋禕眾人一聽這熟悉的聲音就知道它的主人是石勒,石勒打馬率眾果然已經追擊包抄了上來。


    司馬鬱和宋禕、錢露香眾人還逃跑個屁,擁了李秀掉轉頭,向身後追上來的石勒等所率的大隊賊兵當場跪地乞降。


    這一仗再次全麵敗陣下來,官兵已經沒有了任何尊嚴。


    從今往後,他們就是茌平賊寇甯黑手裏的玩物,就是他們手裏的傀儡。


    甯黑這個賊寇頭子從此徹底打出了自己的威名,連州兵都不是對手,都可以不放在眼裏。


    這無疑將要給他注入強大的自信心,他還有必要對天下諸州刺史、諸郡太守們擔憂害怕,恭恭敬敬嗎?


    還有必要日夜提心吊膽害怕官兵前來攻打嗎?


    官兵這一通敗仗的後果,遠比想象中還要嚴重得多!


    又一箭射來,稍稍偏出,箭頭紮進了李秀跪倒在身下的地麵裏,羽翼還在輕輕震顫。


    “宋姐姐,秦王,救我!”她卻被嚇壞了,下意識地要往宋禕身後躲藏,將宋禕當作身前擋箭牌。


    畢竟她年紀太小了,未上戰場時一腔熱血,到了真正上戰場時,才知遠不是自己想像中那般美好,太血腥殘酷了。


    一時間陷入兇神惡煞的賊兵包圍圈裏,連自己生死都無力主宰,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心中害怕極了。


    宋禕心中情知內幕,隻是配合演戲,很是篤定,輕輕抬手,一把將她攬在懷裏:“姑娘,不要害怕,還有我與秦王呢,隻要我們還有一口氣在,定要護你周全到底!”


    箭矢還在飛舞,得到宋禕“勇敢”地維護,李秀內心安定了不少。


    生死之際,她似乎想通了什麽,心裏麵有些東西被打碎了,再也難以拚接起來。


    “小姑娘何以如此……”石勒率眾把李秀、宋禕、錢露香和秦王一眾人等團團圍困俘獲了,但他卻愕然,麵上還有些慚愧。


    李秀小胸膛一挺,麵上莊嚴肅穆,大義凜然,輕蔑地看了他一眼。


    她曾經從小深受其父的熏陶,平生也最崇拜乃父的為人。


    深心裏處處以其父作為評判的標準:


    長相英俊,滿腹詩書,氣度非凡,風度翩翩。


    上馬能治軍,下馬能治民,文武全才,國士無雙。


    如果做不到這些,那就選個高門貴第作為依靠,能給自己帶來無上的威儀和耀眼的富貴。


    但在這箭矢亂飛的戰場之上,她發現自己錯了,錯得很離譜。


    這些,都不是真男人!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在這亂世之中誰能讓她避免斧鉞加身的厄運,誰能護得她周全,誰才是真男人。


    她想笑,又想哭,她覺得自己變了,幼小的心靈在這一刻驟然成長了,有著超越常人的成熟識見。


    或許,不僅僅是她變了吧。


    這個世道,在一點點改變所有人的觀念,用亂世人命賤如豬狗被肆意屠戮的最殘酷方式。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敗了!敗了!”遠近四處紛紛響起了雜亂的唏嚅唿喊,來自州兵那一側。


    賊匪甯黑帳下兵馬士氣大振,突然間就變得神勇無敵,大喊著衝擊來去,四處掃蕩。


    這場官匪大軍火並,似乎接近了尾聲。


    但這真的意味著結束嗎?


    不,或許隻是又一個輪迴的開始吧。


    是役,天亮後整個戰鬥結束。


    五千州兵被鍾熊楚指揮大軍俘虜了近兩千,戰死數百。


    那王遜和王載逃脫升天,率領殘兵敗將兩千多人,在石方的向導下,連夜倉惶逃返了茌平縣城。


    石寒佯裝大驚失色地打開城門迎接了王遜和王載等眾潰兵進入縣城,因不解地問道:“王將軍,王參軍,何至狼狽如斯,今晚究竟發生了什麽?”


    王遜想及已軍大敗,內心極其惶惑:“石縣令,一言難盡,是我們輕敵了,沒想到戢亂不成,我們反為賊寇所敗,幾至於全軍覆沒,連李使君之女李姑娘都深陷賊匪軍中,被俘虜了去,我迴去州治信都該如何向李使君交待?”


    “是呀,李使君對李姑娘愛護如捧璧擎珠,如今有個好歹,哪怕隻是被賊匪所辱,我等皆萬死難辭其咎!”王載也是神色黯然,懊惱不已。


    石寒假意裝作安撫沮喪的王遜和王載,及眾官兵:“沒想到賊匪大軍已經是如此不可扼止的浩然大勢,連五千州兵也在他們麵前都不堪一擊?這是本縣所始料不及的,何況是貿然而來的你們,就連我也不相信賊兵能如此強盛。”


    “石縣令,目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懊惱和後悔又有何益?”


    王載也是急李秀之所急,迫不及待地問道:“當務之急是,我們應如何從賊匪手中救迴來李姑娘,你可有個什麽好主意?”


    “我們打又打不過人家,那隻能主動向賊匪示好,派人向他們表達我們願意不計任何代價地贖迴來李姑娘的意願,讓他們善待李姑娘,並叫他們開出條件來,也好先穩住那幹該死的賊匪,”石寒謂然長歎一聲,隻得理所當然地道。


    “也隻能如此了,為了李姑娘,主動向賊匪妥協低頭罷,”王載一心要救李秀,當即點頭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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