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石寒笑了笑,迴道。


    小女孩也笑了笑,嘴角微微翹起,大眼睛彎得像月牙一樣,一點看不出生氣或失落的表情。


    隻見她又端著飯甑,一一耐心詢問王遜和王載。


    “李姑娘,你的好意,王將軍、王參軍和本官都心領了,”石寒主動替王遜和王載擺手拒絕。


    看到李秀有點不知所措的模樣,石寒又解釋道:“本官是本地縣令,作為東道主,本官要邀請王將軍和王參軍,還有你,一起入城迴縣衙,為你們舉辦接風洗塵宴,還請你一並賞個臉。”


    “這樣不好吧?”李秀當場嚴正拒絕道。


    石寒暗讚一聲,小女娃倒是挺心善的,始終堅持原則的,在這個貴賤分明的社會很難得。


    不過,這樣的善人,在亂世之中又有何人憐惜呢?


    遇到戰事中兇殘的敵人,左不過一刀的事情。


    石寒堅持道:“李姑娘,你與李將軍,李參軍都是州刺史部下遣來的,都是我茌平縣的上官,我們理應要好好招待,此乃天經地義。”


    “眼下這世道,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多少老百姓食不果腹,”李秀卻依舊大搖其頭,非常堅持自己的原則。


    “還有我們的將士長途跋涉,在外風餐露宿,饑餐渴飲,吃足了苦頭,更要以性命相搏往來剿匪平亂,我們豈可因私廢公,隻顧自己享受,而置百姓和軍士們於不顧?”


    “這……”石寒佯裝滿腹委屈的,拿眼與王遜、王載麵麵相覷,無言以對。


    李秀繼續擲地有聲,義正辭嚴道:“我願與眾將士同甘共苦,絕不願意搞特殊!”


    石寒突然間有些煩躁。


    想開擺都不行,這狗日的世道。


    石寒本身就算冒充石崇的私生子,出身、門第都並不高。


    石家原就不是什麽名門望族,這私生子的身份就更待考究。


    在如今這個社會,卑賤如塵泥。


    人家正兒八經的士族,都不帶正眼看他一下的,態度十分明顯。


    現實擺在這裏,如果不想躺平擺爛的話,其實能夠選擇的機會很少。


    像原曆史軌跡石勒一樣,投靠流民帥汲桑,期望混出頭。


    ——沒有門第出身的人,投靠農民起義軍是一條很不錯的路子。


    但甯黑、汲桑實力不行,農民軍就是幫烏合之眾。


    戰場上被暴打是大概率的事情,真反了天,九死一生,結果難料。


    那麽投靠劉淵呢?


    先不說人家願不願意接收,就是自個也不太樂意啊。


    得了,還是邊走邊看吧。


    齊王司馬冏剛剛也才被司馬倫和孫秀擺了一道,遣出京城,重新出鎮原駐地許昌沒多久。


    現在正麵臨處於絕對弱勢,但又極度渴望有朝一日,帶兵反攻迴洛陽的尷尬境地。


    他明年傳檄各鎮藩王,帶兵勤王,會獵司馬倫於京師,要的是各方助力。


    自己至少還是可以趕上這個趟兒,明年出兵相助雖然要甘冒巨大的風險。


    但是為了搏得快速升遷高任的政治資本,卻也不得不繼續冒險,投其所好。


    否則難道還能混吃等死,半途而廢?


    艱難的開局,混得這麽慘,也是沒得誰了。


    石寒繼續強行狡辯:“你們作為主官、主將,我不過作為東道主,給你們安排一頓飯的事情,聊表慰勞,也不算什麽特殊!然兵與將本身就有區別的嘛,否則將無權威怎麽能指揮得動士兵?”


    “還是不了,我謝絕石縣令你的好意。”小女孩非常規板,堅守底線和原則,堅決搖著頭。


    石寒看了她一眼,道:“這樣不好吧?還有王將軍和王參軍……”


    “人家我管不了,但我得管住我自己,這是阿爺自小告誡我的做人處世原則。”小女孩大聲搶話反駁道。


    石寒聞言,隻得尷尬地拿眼望向身旁的王遜和王載二人。


    “石縣令,算了,我們也就不去你那縣衙打擾了,大家都省事了。”


    王遜立即搖頭說道:“我們難道還不能與李姑娘建立共同陣線,一同堅持原則和底線嗎?”


    石寒其實心裏明白,就算冀州刺史李毅沒有親臨,但是卻派遣了他女兒隨軍,這是作監軍的意思。


    李秀時刻都在監視著軍營中各位將領的一舉一動,迴軍的時候,自然是要一一如實匯報。


    這就讓王遜、王載這些軍官不敢肆意妄動和亂來,隻能有如李毅親臨一般,規規矩矩。


    石寒心裏自然是巴不得,高興還來不及,他不過就是討嘴巴上便宜,隨意客套一番。


    他要接待這些軍官和州兵,可都是要破財的,能省則省,六、七千大軍還需要他供養,要精打細算,從牙齒縫裏扣省出來每一粒糧食,這正合他意。


    但他表麵上還是要假惺惺的繼續堅持:“李姑娘,王將軍,王參軍,你們率軍遠道而來,為我縣剿匪,實在太辛苦了,都不讓我略作招待,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人太不懂事,目無上官……”


    “你有點無禮。”小女孩笑著搖了搖頭,突然搶話責怪道。


    石寒苦笑,佯裝唯唯諾諾。


    “你為何如此大膽?”小女孩問道:“一直想壞我們軍中紀律和規矩不是?軍有軍律,壞了規矩以後還怎麽指揮支配大軍,調動作戰?”


    這頂帽子扣得很高,石寒也被問住了。


    這個問題比較複雜,或許和社會風氣、人情世故、華夏老傳統有關吧。


    人情社會,請客吃飯和禮尚往來都是常態。


    除非像李秀這種小姑娘不諳世事,才會鐵麵無私,把人情當成無法理解。


    公卿貴族與底層下民之間,有條看不見的士庶鴻溝。


    早已經被分割成了兩個“物種”,這其實類似於印度“種姓”製度,上下階級之間都存在生殖隔離了。


    “這非我之本願,李姑娘,我實屬隻想向你們表達一番我的虔誠殷勤敬意,無可厚非啊!”石寒裝作抱天屈。


    “你就是成心的,這世道就是多了像你們這種人,向上諂媚討好賄賂上官,向下欺壓良善,肆虐小民,貪得無厭,才導致民不聊生,天下皆反!”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有了一絲激憤的酡紅。


    這人類社會有人趾高氣揚習慣了,有人低三下四習慣了。


    就這麽過了數百年,所有人都習以為常,甚至認為這樣才是原本的社會常態,才是對的。


    導致更嚴重的後果,是士族自以為是的高高在上優越感,自以為天生高人一等。


    無止境的欺虐和搜刮盤剝小民,把百姓當牛馬,不顧生民死活,還認為是天經地義。


    離了個大譜!


    難怪西晉王朝最終成為短命王朝,要被劉淵、石勒之輩教訓。


    至於自己為何要低三下四,來當麵故作親近討好他們,這是能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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