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後,乾清宮內的侍衛打開了諸門,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垂頭喪氣地聚成了一團團,看著那從門外湧入了衣甲鮮明,手握著銳利武器的士卒,一時間,原本已經喪失了鬥誌的侍衛們卻在那些漸漸近逼的武器的刺激下,顯得有些騷動了起來。


    不過這個時候,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楊洪、吏部尚書王直、禮部尚書胡濙此三人連袂而去,看到了這三位,那些原本緊張的乾清宮侍衛們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而那一直手按著腰間的戰刀,高昂著頭一臉不忿與悻然地怒視著那幾名欲過來收繳自己武器的士卒的都督毛勝亦不由得心頭一輕,大步踏前朝著此三人抱拳為禮:“見過大都督,見過王尚書、胡尚書。不知道三位大人可知上皇陛下如何處置我等?”


    “毛都督,陛下有旨,各衛兵馬,放下武器,迴歸各自衛所,不得擅出。”楊洪看到了毛勝,迴了一禮之後沉聲道。“隻要爾等遵紀守法,陛下自然不會濫殺一人。待大事了,諸人各司其職……”


    聽到了這話,那些乾清宮的侍衛都不由得臉上露出了有些難以置信的喜色。而毛勝亦不由得有些錯愕。“此言當真?”


    “毛都督,你以為陛下會出爾反爾不成?”老王直有些不悅地低喝道。


    毛勝麵有慚色地朝著老王直施了一禮。“有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做此見證,毛某還有什麽不能放心的。”


    “不僅僅你不需要擔心,他們也不需要擔心,朕說出口的話,從來沒有自食其言過。”這時候,乾清宮宮門口傳來了一聲中氣十足,渾厚有力的聲音,聲到人現,仍舊穿著那身重鎧的朱祁鎮在親衛的簇擁之下昂然大步而入。


    看到了朱祁鎮居然會在此時出現在此處,毛勝不由得先是一臉的錯愕。朱祁鎮邁步站到了那毛勝的跟前,溫和地打量著這位長著一張典型蒙古人臉孔的都督。“毛卿家,怎麽,不記得朕了嗎?”


    毛勝的確不是漢人,而是蒙古人,而且他還是元朝右丞相伯卜花之孫,其伯父那海在洪武年間歸附明朝,並在靖難之役中因功升至都指揮同知。


    因其無子,毛勝的父親安太嗣職,擔任羽林指揮使,傳嗣於子毛濟。毛濟死後無子,則由弟弟毛勝嗣職。毛勝因屢次隨成祖北征,晉升為都指揮使。曾逃跑至塞外,後自尋歸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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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統七年,因征戰麓川有功,升都督僉事。靖遠伯王驥選將,命毛勝與都督冉保統兵前往,分別任左右參將,獲勝後晉升為都督同知。正統十四年,也先進攻明朝,毛勝與平鄉伯陳懷等率京軍三萬鎮守大同。後以武清伯石亨舉薦,明景帝進毛勝為左都督,督三千營操練。他不單是一員虎將,同時也是蒙古人目前在大明朝裏邊,任職最高者。


    看到了自己效忠了近十五年光景的朱祁鎮如今昂然站在自己跟前,不怒自威的表情,還有那一身的戎裝,讓那毛勝一時之間,恍然以為居然是太宗皇帝又站在了自己的跟前。聽到了朱祁鎮的喝問聲,毛勝頓時驚醒了過來,下意識地便拜倒於地。“罪臣參見上,參見陛下。”


    “起來吧,毛卿可願隨朕同往交泰殿?”朱祁鎮看著這位也是年過六旬,依然雄壯的老將,是一位有著蒙古人血統的高官,而他,正是朱祁鎮需要用來誘惑,或者說啟發草原諸部落人心向大明的一枚成熟果實。雖然說之前,他站在了朱祁鈺的那一邊,但是至少,他在最後關頭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所以,他必須活著。


    聽到了朱祁鎮這句用來表明態度,和表達對其寬恕隱喻的話,毛勝的額頭重重地叩在了那地板上。“微臣遵旨。”


    而朱祁鎮的出現,再加上與毛勝的對答,讓那些降卒消掉了最後的一絲疑慮,在那些士卒的監督之下,排列成了一列列地隊列,然後在那些士卒的看押之下,離開了乾清宮,押迴諸衛平時駐紮所在的營地。


    而朱祁鎮等一行人,在諸多親衛的簇擁之下,繼續向著那交泰殿行去,而這一路之上,看著這透著一股子莊嚴與肅穆的宮殿,在迴憶裏邊尋找著昔日的一點一滴關於紫禁城的記憶,一麵看著這一路上,所遇到的那些拜伏於地的宦官、宮女之流。


    真有一種自己走在時空交錯的裂隙處的錯覺,在前世,自己隻不過是一個生活在老百姓這個社會群體裏的普通的一員,甚至可以說,還屬於活得比較淒涼悲催的一類人。


    而現如今,自己在這個時代,卻是以這個時代,最強大,也是最繁榮昌盛的帝國的皇帝陛下,行走在這片宮殿之間,而自己,不再是一名遊客,而是這裏的主人。


    身上那件厚重的鎧甲,隨著他大步的邁動而錚錚作響,仿佛像是在敲打著他的心跳。提醒著他,他不是活在未來,而是活在曆史中,活在那波瀾壯闊的曆史潮流上,大明帝國,已經被自己牢牢的把握在了掌中。


    而跟隨在自己身後的這一群人,這些在大明時代聲名赫赫的名臣、名將,他們將會與自己一起,走上另外一條,與原本的曆史,並不相同的道路。


    漸漸地,朱祁鎮的腳步慢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穿著一身明黃色的龍袍,顯得有些枯槁幹廋的年輕人,正站在那交泰殿的門前,一臉病容,卻並不能稍減他那一臉的驕傲。


    而他的身後邊,是一位神色略顯憔悴,滿目驚恐的美婦,正摟著一個年約三歲的小孩子,站在那,目光躲閃地,向著這邊望過來。


    而在那交泰殿的屋簷之下,王文等數名文臣,此刻,就木然地肅立在此處,就如同那聳立於帝王陵寢之前的石雕一般僵硬麻木。唯一能證明他們是活人的,怕是隻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還有那充滿了複雜情緒,隨著朱祁鎮的身影移動的目光。


    而交泰殿的周圍,近百名帶刀侍衛,都神色複雜的看向了這邊,看向了那交泰殿前出現的朱祁鎮。


    而在朱祁鎮等一行人繞行至了乾清宮殿後時,朱祁鈺就已然看到了,他抬手推開了本來攙扶著他的王勤,然後正了正頭上的烏紗翼善冠,又理了理那身上的龍袍,然後,站得筆直,昂起了頭,看著那迎麵而來的諸人。


    而當這一群人越行越近時,朱祁鈺終於看清楚了向著自己走來的諸人,除了那些熟悉的文武大臣之外,還有那自己一手親自提拔上來,授予重用,最後,卻背叛了自己的石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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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更讓他所在意的,還是那個行在最前方的高大身影。那是穿著一身明黃色重鎧,昂然大步走來的朱祁鎮,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昔日的大明天子,而後為瓦刺所俘,遜位於自己的太上皇。


    而現在呢,自己從已經據有帝位的大明天子,變得了如今的孤家寡人,而朱祁鎮,這位本該在宣府養老的太上皇,卻一步一步地,占據了所有的優勢,把自己迫得無路可走,亦無路可退。


    朱祁鎮亦看到了自己,矯健的腳步卻沒有絲毫的停頓,他那張昔日在深宮裏顯得蒼白的臉龐如今卻變成了健康的紅黑色,過去雖然的朱祁鎮雖然也長得高大魁梧,卻透著一股子儒雅溫潤氣質。


    而現如今,一身戎裝的朱祁鎮的身形越發地顯得挺拔魁梧,一眸一動之間,雖然沒有刻意,卻仍舊透著難言的威勢,就像是一柄已經經曆了無數磨礪,已然出鞘的寶劍,肆意地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朱祁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地站得更加地筆直,望著那朱祁鎮,可是他那微微發顫的雙腿,還有那除了不忿,就剩下無奈地絕望的目光,泄露了他內心的軟弱。


    朱社鎮走到了距離那朱祁鈺隻有十數步之遙時,抬起了手臂,示意身後邊的諸人先停下了腳步,而他繼續向前,到了距離那朱祁鈺不過數步之距時,這才停下了腳步,凝目打量起了這位耳熟至極,卻又陌生的弟弟。


    現如今的朱祁鈺,雙目深陷,麵容枯槁,哪怕是他努力地讓自己顯得驕傲與矜持,可是落在了朱祁鎮的眼裏,卻顯得那樣的毫無底氣。倒像是一個輸光了一切的紅眼賭徒,正猶豫著,是不是該把自己的生命或者是自由也拿來作為賭注。


    而朱祁鎮看著他,就是眼前的這位,自己曾經視為最需要掀開的障礙,而現在,看到他這副模樣,朱祁鎮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高看自己這位弟弟了。


    而一想到了這兩年以來自己所經曆的一切,一時之間,心裏邊不由得感慨萬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抑了心境的激蕩,看著那猶直站在自己麵前數步之遙的朱祁鈺。朱祁鎮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祁鈺,一別兩年餘,咱們兄弟二人終又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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