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怎麽也沒有想到,他這一招,等於是在自己與兄長朱祁鎮所鬥智鬥勇的棋盤中,將自己最後的一個活眼給堵死。而且是死得不能再死,再沒有半分翻盤的機會……


    “啊”一聲淒厲的嚎叫,在那兵刃撞擊和戰馬的廝吼聲中響起,又一名身披皮甲,頭戴鐵殼小圓盔的草原本部騎兵絕望地鬆開了手中那柄沾血的彎刀,無力地揮舞了下手臂,便沉沉地摔到了蔥綠的草甸上,甚至還沒來得及品味死亡來臨的恐懼,蜂擁而至的鐵蹄,隻在短短幾眨眼的功夫,便將他踩踏成一灘分辨不出形狀的血泥……


    身著黑色皮甲的綽羅斯族騎兵,頂著那如大風吹拂得搖曳的稻穗一般地彎刀,瘋狂地用自己的座騎和自己的身軀去衝擊對方那堅實的防線,一波接著一波,猶如浪潮一般光湧不停。


    “頂住,都給老子頂住了”永邵部首領虯加思蘭臉色慘白無比,揮動手中手的彎刀,用刀背不停地拍擊著身邊的那些族中勇士,讓他們繼續不顧傷亡地頂上去,身後邊,是一條蜿蜒而流的寬闊大河,而正麵,是一萬名兇殘狠絕的綽羅斯氏騎兵,正在瘋狂地進逼和猛攻最後這不到五千的永邵部騎兵。


    數十名親衛正在努力地冒著箭雨,在那泥濘的河灘上紮著皮筏,希望能夠乘著這機會,能夠給族裏邊留下一些種子。聽著身後邊孩子的嚎哭,女人的低泣,永邵部首領胤加思蘭的心都快要碎了,怎麽也想不到,綽羅斯氏的殘部,居然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了自己的部落駐地前,而因為派遣了過半的族中勇士隨同那太師孛來前往征討阿刺,再加上是被突然襲擊。


    虯加思蘭不得不率部而逃,可是他怎麽也想不到,這些該死的綽羅斯人,就像是完全瘋了一樣,仿佛要對自己的部落完全地趕鼻殺絕一般,足足追了一夜,直到現在,把自己一方完全困逼在這大河之畔。


    在這裏,虯加思蘭很清楚,永邵部已經沒有了任何的退路了,追兵裏,可不光是一萬的綽羅斯氏騎兵,還有五千的大明鐵騎,不緊不慢地綴在左右,就像是在監視著雙方的戰鬥,卻一直沒有加入到戰鬥中來。


    但是,永邵部的潰逃方向如果不符合他們的心意,那些大明鐵騎就會出現在永邵部騎兵們向著潰逃的方向,用他們手中的武器,毫不留情地將他們驅趕迴去……


    ,


    一…,…


    這種折磨和恐懼,讓虯加思蘭完全的明白了,綽羅斯氏今日有此表現,完全是因為他們已經投靠了那些漢人,他們需要向交出一份讓那些漢人滿意的答卷,或者說是一份投名狀,麵自己的部落,不幸地成為了綽羅斯人相中的目標。


    在絕望與憤怒之餘,虯加思蘭隻能鼓起勇氣,讓殘餘的勇士們報著必死的決心進行著絕地反擊,在那些瘋狂進攻的綽羅斯人的身後,大明的鐵騎那鮮紅的戰襖份外的刺眼。


    “看樣子,永邵部的那些鞋子,應該撐不了多久了。”楊信緩緩地收起了望遠鏡,臉上露出了幾絲欣賞與〖興〗奮之色。


    “將軍,咱們是不是也該上去?”旁邊,一名武將舔了舔那發幹的嘴唇,那雙發紅的眼珠子透著一股子噬血的貪婪,而另外幾位明軍將領也好不到哪,聽到了這話,都齊刷刷地把原本投在戰場上的目光轉落在了楊信的臉上。


    一群魁梧猙獰,渾身殺氣騰騰的大佬爺們,偏生此刻都擠出了哀切而又充滿著期盼的目光,讓那楊信不由得激淩打了一個寒戰,清了清嗓子壓抑住那股子想要把這些表情惡心的惡貨踹翻下馬的衝動,沉聲喝道:“你們忘記了總兵大人的吩咐了嗎?”“除非這些永邵部的鞋子已經脫離了綽羅斯人的圍困,否則,我們絕對不能動用一兵一卒,你們可不用忘記了,上皇陛下曾經說過,每一位士兵的生命都是寶貴的,在這樣的時候,我們已經勝券在握的時候,怎麽可以再隨意地拿將士們的生命去作賭注?”聽到了楊信之言,諸人都不由得悻悻地點頭稱是。“唉,真他娘的點背,咱們都追了一天一夜,老子手裏這邊刀連根鞋子毛都沒砍到過。”“你們放心吧,草原上這麽多的部落,以後,會有的是機會,不過對付永邵部,那是上皇陛下要求綽羅斯人做的,我們隻是擔負著監視的任務。”楊信不由得嗬嗬一笑,寬慰了這些將軍之後,楊信把目光落在了身後的明軍精銳身上,然後又落在了那戰鬥已然接近了尾聲的大河之畔,心裏邊不禁升起了一股子複雜的情緒。


    怎麽也沒有想到過,會有一天,自己率領著大明的軍隊,就在不遠處,看著那些草原鞋子自相殘殺,看來啊,朱祁鎮這位太上皇陛下的眼界之廣和謀略之奇,便是自己的父親,亦遠遠不及。


    無論如何,永邵部,必須被消滅,讓這個部落在草原上完全的消失。讓綽羅斯氏,或者是準噶爾部與蒙古本部之間的血海深仇裏,再澆上一飄熱油,讓綽羅斯人,更加沒有退路,隻能夠依靠我大明。


    “也不知道永邵部的駐地那邊怎麽樣了,不過想來江總兵身邊還留著近萬鐵騎,應該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問題。


    ”楊信迴首,望了一眼那南方的地平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續把注意力投到了戰場之上。


    順著那一路的人馬的屍首和殘兵斷刃向南百餘裏,那是永邵部所在的世居的遊牧之地,可是現如今,原本應該寧靜謙和的牧場,如果已然不複往日……


    伯顏貼木兒看著那些燃燒的帳篷,再看了眼那杆滿是破洞,斜插於泥土中的戰旗,再看到遍布荒野的屍首,心裏邊不禁越發地悲涼,這裏,倒下的,除了少數的明軍士卒之外,絕大多數,都是草原上的勇士。


    不論是出身於準噶爾部的,又或者是草原本部的,他們都說著同一種語言,喝著一樣的馬奶酒,拿著一樣的彎刀,可是今天,卻不得不奮力地相互廝殺,極力要將對方置之於死地。


    那些戰士們的身體早已經冰冷僵硬,就連那些因為絕望和企生而圓睜的眼睛也開始變得渾濁,天際,那聲音難聽而嘶啞的禿鷲正成群在開空中盤旋,時不時,會有幾隻滑翔穿棱而下,想要品嚐美食,卻很快被那一隻隻銳利的羽箭精準地奪去性命。


    這些箭,都是那些正在收拾戰場的綽羅斯士兵們射出的,無論怎樣,躺在這裏的,都是蒼狼白鹿的子孫,他們至少不希望眼睜睜地看著昔日的袍澤和朋友,成為那些禽獸口中的食物。


    “太師,所有的傷者都已經獲得了救治了,不過,我們有將近一千名勇士,倒在了這裏。”萬夫長巴雅爾走到了那腳步蹣跚茫然四顧的伯顏貼木兒的跟前,聲音顯得份外地低沉。


    “老夫知道了,讓孩子們,把所有的屍首都攏到一塊,全都燒了吧不能讓那些畜生給糟踐了。”伯顏貼木兒輕歎了一聲,揮了揮手道。


    “末將遵命,不過太師那些永邵部落的孩子還有女人”巴雅爾點了點頭之後,把目光落向了遠處聲音刻意地又壓低了一些。


    “他們畢竟都是草原人,我們這麽做,妥當嗎?”


    “不妥當又能如何?那些女人裏,可是有不少,是永邵部從那些漢地搶迴來的,你覺得,老夫現在去跟那江總兵說,會有效果嗎?”伯顏貼木兒同樣抬起了頭來,看著那邊,正在明軍將士地押解之下,登上了各種牛車和馬車的女人和孩子,苦笑著言道。


    聽到了這話,巴雅爾亦不禁默然。他又豈能不知道,隻不過,眼睜睜地看著那幾千名女人和孩子被那些明軍將士給押解著離開,心裏邊實在是堵得厲害。


    伯顏貼木兒抬起手,拍了拍那巴雅爾寬厚結實的後背,聲音沉緩而又透著一股子決然:“巴雅爾,我的好晃弟,如今,綽羅斯氏,不再是那草原之上的霸主了,現如今,我們唯一的活路,就是依靠那些漢人,至少,那些永邵部族的牛馬和羊群,他們給我們留下了一半,有了這些,我們才能夠在草原上繼續生存下去。


    至於女人,會有的,那朱祁鎮,定然不會看著我們綽羅斯氏就此滅亡,那對於他想要圖謀草原的大計不符。”


    “太師,末將明白了,為了綽羅斯氏的未來,為了瓦刺帝國能夠延續,我們,都需要忍耐。”巴雅爾緊緊地握著腰間彎刀的刀柄,咬著牙根惡狠狠地道,那雙充滿了仇恨與不甘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正在收斂那些明軍將士的屍首的明軍士卒身上。


    一………


    “那些商團什麽時候能夠到達?”大明宣府鎮總兵官江福正勒馬立於那片已經成為了廢墟的永邵部不遠的一處小山崗上,打量著周圍的景致,向著身邊的副將詢問道。


    “最遲今天晚上,必定能到。”那位副將趕緊答道。“末將發出信鴿的時候,已經將戰果也隨之傳了迴去,相信最多三天,上皇陛下一定能夠收到我們這邊的消息。”


    “嗯,知道了,嗬嗬嗬想不到,昔日草原的霸主綽羅斯人,如今,卻溫順得像是上皇陛下身邊的獵犬一般。”江福撫著領下的長須,笑眯眯地言道。


    這話,引發了一陣共鳴的哄笑聲,隻不過,因為朱祁鎮的嚴令,再加上他們現在已經站在距離那些綽羅斯人很遠的地方,不然,這些話讓那些人聽去,說不定又會發生一些爭執。


    江福摘下了頭盔,抹了抹那腦門上的油汗。“諸位也休得小看了瓦刺鞋子的戰力,這永邵部本也非善與之輩,若不是去歲之初,曾為也先因其部拒納厚貢,方著其弟塞刊王率大軍給狠狠地收拾了一頓,使得其部實力大損,不然,昨天夜裏,又豈會一觸及潰。”


    就在其他人半信半疑之間,一名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指揮僉事站了出來,恭敬地向著那江福一禮然後沉聲言道:“總兵大人所言不差,去歲時,就有不少的永邵部鞋子為那塞刊王驅來攻我獨石口堡。死亡頗為慘重,最終活下來的永邵部鞋子,不過數百,想來當初為塞刊王所征討時,的確是讓永邵部大傷筋骨。“此人開口,其餘諸人都不由得一愕,皆不由得又多信了幾分,因為此人正是去歲之時,以千餘士卒和兩千餘青壯,硬生生地將那塞刊王萬餘精銳,生生阻於那獨石口堡下近日不得寸近,最終等到了上皇陛下的援軍,終使瓦刺南侵計劃功敗垂城的開平衛指揮僉事田坤。


    而田坤亦因此戰而一戰成名,不論是宣府本鎮的將領,又或者是其他邊鎮的將軍,任誰聽聞田坤其名,亦都不由得不翹上一個大拇指,畢竟當時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從五品的衛指揮使司鎮撫,卻有那樣的膽氣,以一千士卒,硬撐著過萬瓦刺精銳的瘋狂進攻數個時辰之久。


    如今,更是以開平衛指揮司指揮僉事職,代行開平衛指揮史事,數次受朱祁鎮之勉勵,開平衛所事,皆為其掌,足見朱祁鎮對其之信重。


    其人性格謹慎而低調,不過他既然此時能夠說出這番話來,想來必定是真的。


    江福衝田坤善意地點了點頭,目光掃過了臉上的表情變得沉肅起來的諸人,口氣也多了幾分的嚴厲:“永邵部一去,草原本部,可就相當於是失去了一隻臂膀,而草原的中部,更是等於是我等狠狠地切了一刀,漠南,已為我等一分為二。”


    “上皇陛下交給咱們的任務,可才完成了一小半,接下來,我們要與我們的友軍綽羅斯人,一路揮師東進,掃蕩那些小部落之外,還要配合遼東鎮和薊州鎮的兵馬,直襲如今的偽汗王庭迤都。”


    “不要忘記了,上皇陛下能將此重任委與我等,正是信得過本官與諸位,切切不可讓陛下失望,不然,上皇陛下若是要本官的腦袋,本官會先要了你們的腦袋!”


    “末將遵命!”聽得江福放下的狠話,諸將心頭皆不由得一凜,齊齊恭聲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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