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磊說:“叔,你把工作服脫了,我們就能吃上燒烤了。”


    叔叔無奈,脫下城管製服,放進車裏,穿著個大背心,又跟左小磊去了第三家。


    老板迎過來:“老師兒,吃飯啊。”


    左小磊拿起菜單:“烤兩隻羊腿,羊肉、牛肉、五花肉各40串,望京小腰20串,蹄筋10串,馬步魚來10串,羊腰子烤4隻,烤牛心管來15串,10串玉米,一隻烤豬心,心邊大油筋要20串。”


    叔叔瞪大了眼:“我們吃不了這麽多,你要做啥?”


    老板拿著菜單:“烤羊腿需要40分鍾,烤豬心需要30分鍾,需要多等會兒。”


    左小磊說:“你估摸著點時間,把烤串和烤羊腿、烤豬心一起上,能實現不。”


    老板說:“能,能,我們就是幹這個的。”


    左小磊說:“泡壺茶來,我們先聊會兒。”


    老板喊服務員給泡上茶。


    叔叔站起來:“我去跟他說,咱們吃不了這麽多。”


    左小磊說:“讓小貴過來,有日子沒跟他吃飯了。”


    叔叔想了想:“對,就數他小,讓他來付錢。”


    左小磊不置可否,給左小貴打了個電話:“幹嘛呢?”


    左小貴說:“哥,剛下班,在外麵溜達呢。”


    左小磊說:“我有點急事兒,快來我家東門找我。”


    左小貴說:“啥事兒啊。”


    左小磊說:“來了客人,幫來陪客。”


    左小貴說:“哥,我十分鍾就過去。”


    左小磊說:“我在西城區的小產權房那個家。”


    左小貴說:“好,出市區的路可能有點堵,我半個小時一準兒到。”


    叔叔喝著茶:“你真能忽悠。”


    左小磊點上一顆煙:“他聽著喝酒就著急,跟我一個德行。”


    叔叔說:“到底年輕啊,當年我跟你爹,喝的醉裏吧唧,打架打的滿身是泥,一直從橋上扭打著掉進河裏。唉,現在弟兄們也沒法再喝兩盅了。”


    左小磊吐了個煙圈兒:“俱往矣。以後您想喝酒,我隨叫隨到。”


    叔叔說:“現在年紀大了,壓不住酒了,有些時候想不喝也得喝,等我退休了,應酬少了,沒事兒的時候你去我那兒,咱爺倆想整兩盅就整兩盅。”


    左小磊說:“正有此意啊,要不是你跟我姐在榮東,我也不會‘除了畢業證什麽也用不上’的迴榮東,或許跟我那些同學一樣,無論在省城還是在島城,甚至走的更遠點兒,當個苦逼的小程序猿,一個月也能混個萬兒八千的。”


    叔叔說:“這不也挺好嘛,剛開始累了點兒,苦了點兒,現在也算在榮東紮下根來了。”


    左小磊說:“是挺好,雖然大學學的專業用不上,但親人在身邊,就算見麵少,但知道同一座城市內有親人在,也會覺得心裏踏實。”


    叔叔說:“這就是親情,你姐剛來榮東那會兒,也是衝著我在榮東。那會兒她才十八九歲,涉世不深,城市內的生活極度不適應,在我眼皮底下從這座城市紮下根的,剛來時我給她找了份在車站食堂幫廚的活兒,一個月三百塊錢,除去房租水電小靈通充值,月底剩不下幾毛錢,現在不也是挺好嗎?”


    二十年前,榮東是個小城。


    武軍跟左小磊說過,那時候出門,迴家晚了都打不到出租車。


    能找份工作,真不好找。


    那時候榮東沒有全國物流中心,沒有機械市場,沒有小商品城,沒有文化教育用品采購基地,沒有高新區孵化園,沒有家居建材中心,沒有家電廚衛城,沒有板材批發市場,沒有小商品城,沒有水暖管件市場,沒有貿易集散中心,甚至沒有高架橋、沒有超過十層高的樓房······


    總之,二十年前的榮東,啥都沒有。


    姐姐自然受了他的幫助,在榮東把自己養活了。


    但問題來了:“叔,你跟我嬸怎麽在榮東立住腳的?咱們家祖輩都是農村人。”


    叔叔喝了口茶:“那是八幾年吧,我跟你嬸兒剛結婚,我種地不長糧、鋤地不死草,在家待著得餓死,倆人一合計,跑榮東來了。那時候,沒那麽多地方打工上班,從十三四歲到三四十多歲的小流氓,成群結隊在街上亂竄,喝醉了酒打架鬥毆、攔路搶劫、偷雞摸狗,榮東的警察局都忙不過來。”


    左小磊給叔叔添上茶:“那你看到了機會,來偷雞摸狗了?”


    叔叔說:“我會幹那種事兒?社會治安很頭疼,有時候一晚上接到的報案太多了,派出所出警的人都不夠,榮東成立了‘打流隊’,招聘社會人員,一個月給9塊錢補貼,彌補警力不足的問題。”


    左小磊說:“那不就是輔警嗎?”


    叔叔說:“那時候沒有‘輔警’的概念,我為了那9塊錢,報名參加了‘打流隊’,整天拿著棍棒巡邏,幾乎每晚都要麵對小流氓的偷襲、報複,真刀真槍的打在一起,流血受傷那是家常便飯。後來國家進行‘嚴打’,社會秩序好了,我們才輕鬆些。再後來,‘打流隊’被取消,我們不幹啊,上百號人拿著防暴棍去上訪,逮住一個大官兒:我們為榮東的社會秩序流了好幾年血,說讓我們迴家就迴家嗎?”


    左小磊說:“你們確實為這座城市立過一些功勞。”


    叔叔說:“那是玩兒命的活兒,八十年代,榮東街上的流竄犯、通緝犯、亡命之徒特別多,‘打流隊’一年能報銷三五個。然後,治安好了,榮東成立城管部門,把我們這批人分流,一部分當了輔警,分在了交警口和民警口,一部分直接拉過去當了城管。”


    左小磊讚歎不已:“叔,你還是榮東城管局的元老啊。”


    叔叔說:“榮東的城管局09年才成立,我們那個單位叫‘城市治安協助中心’,後來才劃出來成了城管,我們被叫做‘老城管’。但也沒啥用,我被學曆卡住了,混了二三十年編製,現在新入職的大學生能拿3500,我才拿4000多,我找誰說理去?”


    左小磊感慨不已,自己覺得沒用的本科學曆,對於叔叔來說,確是憋屈了二三十年的短板。


    但問題在於,他幹嘛還要迴去當城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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