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輛車開走了,左小磊和阿毛抄起筷子,吃了頓晚飯。


    左小磊給徐薇薇打了個電話,徐薇薇倒也是明事理的,隻是叮囑了幾句,也就沒多說話。


    出了加氣站,走在最前麵的柳倩楠才發現,不遠處停了一溜兒四輛警車,掛著本地牌照。


    兩輛警車前導,趁著夜色,開向了郊區。


    柳倩楠越開越覺得不對勁兒:“爹,那姓闞的住在那裏啊,再開就上山了。”


    柳洪鋼麵色嚴肅,一言不發。


    後麵的叮當也覺得不對勁兒:“隻要他躲在榮東,我早就把他揪出來了。”


    呂彬是本地人,早就明白這條路要去的地方,說:“我來開車吧,這段路我熟,前麵有段急轉彎。”


    叮當也沒逞強,停了下車,換了座位。


    後麵的兩輛警車掛著四閃,用高音喇叭問了問:“前車沒事兒吧!”


    呂彬按了下喇叭,發動起了車子。


    蜿蜒的山路,一直爬到半山腰。


    山腰燈火通明,照著各種標語,叮當已經泣不成聲。


    柳洪鋼和老馮下了車,前麵的八名警察站成兩排,等待著叮當下車。


    下車一瞬,八名警察敬了個端正的警禮。


    柳洪鋼說:“上去看看吧。我和老馮也好久沒來了。”


    後麵警車下來兩名女警,一左一右護送著叮當。


    爬上幾十階,陵園管理人員引導著來到了一處墓地。


    墓碑上沒有文字,隻有一個編號:“3754”。


    墓碑前擺放著祭品,顯然有親人祭奠過了。


    叮當反而哭不出來了,問道:“怎麽迴事?”


    柳洪鋼用一種低沉的聲音說:“在邊防那會兒,我們連被借調去協助地方民警抓捕販毒團夥,那時候我是副連長,老馮是指導員,闞榮成,是我們連隊的新兵。”


    老馮說:“我們派了一個三人偵察小組去摸排情況,誰成想地方上有毒販的眼線,把他們三個人出賣了,在叢林中遇到了埋伏,槍聲響了一個多小時,等我和鋼子帶人摸過去的時候,一個輕傷的拖著一個重傷的爬迴來了;而他,明明自己沒受傷,非要留下來掩護。”


    叮當撫摸著墓碑,隻是哭不出來。


    柳洪鋼說:“當時我們氣的眼都紅了,從叢林迴來後,連長也怒不可遏,連夜集合連隊,開著裝甲車,包圍了當地的分局,合法的不合法的手段全用上了,終於揪出了內鬼,怕地方上包庇,直接扭送軍區,軍區以對待間諜的方式進行審訊,得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毒販那邊在遺體上搜出了一封信,署名‘阿霞’,內鬼已經根據信件封皮的名字,通過分局的係統,搜出了闞榮成同誌的所有信息,傳給了販毒團夥。軍區派了一位高級參謀乘坐軍機跑到榮東,連夜疏散了他的家人,所有信息全部被抹掉,安排了假身份,用軍機轉移了。”


    老馮說:“如果我沒記錯,你當年就讀的那所大學,毫無征兆的被拆分了;人員都分流到了其他學校,數以千計的人分赴外省去繼續讀書,一度造成了混亂,而你的身份信息,也在混亂中被搞錯,由丁霞變成了丁美玲。”


    叮當突然咆哮起來:“你們都是混蛋!能查到我的身份,為什麽不早跟我說?我畢業後在榮東呆了十幾年,我容易嗎?要麽你們就一直別告訴我,為什麽非要帶我來這裏?”


    兩個女警拽不住,叮當撲過來,歇斯底裏的嘶吼著,把柳洪鋼和老馮的臉抓出了橫七豎八的血痕。


    柳洪鋼和老馮筆直站著,像是兩尊石像,柳倩楠和馮建國趕緊去勸,柳洪鋼喝道:“滾,沒你們的事兒。”


    發泄了一番,叮當終於停住了手。


    山風吹過臉龐,淚水打濕了精致的妝容,讓她顯得格外蒼老。


    呂彬蹲下來,嘴裏叼著兩根煙,打開火機,一起點著了,把一支煙插在墓碑下麵,鞠了三個躬。


    所有人都摘下帽子,鞠了三個躬。


    柳倩楠過去攙扶叮當,卻扶不起來,隻能勸說道:“叮當姐,當時您不是他的近親屬,按照他們的保密規定,不能透露闞大哥的狀況的。如果父親和馮叔多有冒犯,我替他們向你賠不是。”


    兩名女警噙著淚,幫忙把她攙起來,說:“他是我們榮東的英雄,是我們的驕傲,你別太傷心了。”


    柳洪鋼說:“本來,這個秘密隻有我、老馮和連長知道,但那天接到你的電話後,我覺得我們欠你太多了。我和老馮商量了下,聯係了還在軍營服役的老連長,他替我們打了報告,批準我們把這件事告訴你,還通過人武部,讓地方上協調我們這次悼念活動。”


    老馮說:“以後,你也不要過來了,時間過去了那麽久,塵歸塵,土歸土,不要再打擾他了。”


    柳洪鋼補充說:“根據保密規定,你走後,我們將更換他的墓穴,重置他的編號,甚至有可能遷移到其他陵園。除了他的近親屬和人武部直管的烈士陵園,任何人都不會知道他的下落。這是對烈士家人的保護,請你理解。”


    叮當說:“那讓我多呆會兒吧。”


    老馮說:“軍區批了半個小時,已經破例了。如果你還能記得他的容貌,在心裏記著他就行了。”


    叮當失魂落魄般喃喃自語:“可是時間太久了,我連他長什麽模樣都忘了······本來,我有張他的照片,夾在宿舍的記事本裏,可是莫名其妙的丟了。”


    柳洪鋼說:“如果你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忘了就忘了吧。”


    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結局和真相?


    風兒更涼了,帶來了一絲清醒。


    自己為了一個容貌都忘掉的人,窩在榮東十幾年,自以為是愛情,其實本質上是執念。


    這種執念,與偉大或者卑微無關,與烈士的身份或者平民百姓的身份也無關,隻是一種不甘心與極度失落的交織和發酵。


    或許,柳洪鋼和老馮,就是為了破開她的執念而來吧。


    她畢竟是個練達的人,即便情緒失控,也會有辦法讓自己盡快冷靜。


    她理了理亂發,朝著大家鞠了一躬:“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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