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凰使著輕功踏月而來時,顧月卿正在亭中斟酒。


    彼時石桌上擺了一桌小菜,兩壇酒,兩個上好的玉樽杯。聽到動靜,已斟好兩杯酒的顧月卿便將酒罈放迴石桌上,緩緩抬眸看去。


    天色將暗,新月初升。


    隱隱灼灼間,落在亭外的人緩步走來,那暗紅色長袍拖曳,墨發鬆散散落又容貌似妖的模樣,無論看過多少迴,便是鎮定如顧月卿都還是不由得被晃動了心神。


    君凰目光最先落在她身上,隻覺她今晚這一身裝扮,雖說如往常一般都是一襲紅衣未著粉黛,但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同。待走近了看,才知是她這一身氣韻有所變化。


    從前的她,一臉冷清卻多是淡雅沉靜,而此刻的她,冷清中透著的,竟是一股殺伐的威勢。


    張揚而又淩厲。


    這當是她真正的模樣。


    誠然,比起沉靜端莊的她,君凰更喜歡的還是她這副張揚的姿態。當然,即便她沒有這樣的一麵,他對她也依然會上心。畢竟當初他決意與她認真過日子時,尚不知她還有另一層身份。


    隻是瞧見這樣的她,他對她便越發喜歡了。


    再看向那一桌的菜,以及隨著夜風飄來的淡淡酒香,他忽而心底一柔,心中那點悶氣也跟著散了不少。


    看向那兩壇酒。


    府中並無此酒,應是她今日外出取來。而這樣味道的酒,他居君都多年也從未見識過,來歷定不尋常。


    原以為她是連解釋都懶得與他解釋,便自去忙她的,卻原來她今日出府是去尋這兩壇酒。


    「來了?坐。」他還未開口,坐在石桌旁的顧月卿便看著他道。


    燭火燈光中,君凰瞧見她傾城的麵容上綻放出一抹淺淡的笑。


    腳步微微一頓。


    她貫常麵無表情,相處這般久,他在她臉上看到的笑都屈指可數,這番瞧見,又是在如此景致下,隻覺美得炫目。


    但今日這一番悶氣也不能白受,尤其是她和親之事竟詢問林天南意見。如此,若當初林天南阻止,她豈非不會嫁過來?


    單是這般想想,君凰的心情就無比糟糕。


    在君凰看來,林淺雲那一番挑撥他都不信,尤其顧月卿嫁過來別有用心他更是不信。


    她因何會嫁過來,早便與他解釋過,他又怎會不信她而信一個外人?自然,他也不信她與林天南之間有什麽情誼,若當真有,依照她的作風,見著林天南斷不會是那般態度。


    於她而言,喜便是喜,厭便是厭,完全沒有偽裝的必要。


    但就算他心裏明白,心裏還是會不舒服。


    本來那林天南占著她未婚夫的名頭十年就夠讓他糟心的,居然還冒出個她和親前還詢問林天南的意見……


    為表示他的不滿,他走過去撩開衣擺在她對麵落座,「皇後請朕過來有事?」卻不再去看她的臉,為免他無法做到繼續冷臉。


    顧月卿見他一臉冷肅卻又避著不看她的模樣,心下有幾分好笑又幾分無奈。


    他縱再生氣,也不會將麵對敵人時的冷戾眸光落在她身上,就算冷著一張臉也不過是個空架子。看著嚇人,實則沒有任何威懾力。


    這可不是馬車出行都讓街上行人退避的君凰能有的氣勢。


    「晚膳時辰,特與皇上一道用膳。」


    君凰驟然抬眸看她,卻見她一臉無波,不像在說假話,好不容散掉的悶氣又迴來了。


    「朕已用過膳,皇後自己吃吧。」


    「是麽?那真可惜,我原想著將五年前親釀的酒挖出來與皇上一道品嚐,為此還特地吩咐廚房做了這麽多菜。不過皇上既已吃過,那便罷了,我一人吃也無妨。」


    說著便執起筷子夾起菜吃起來。


    君凰一愣,垂眸看著眼前盛滿酒的玉樽,而後再看向近旁的兩壇酒,「你釀的酒?」


    「嗯,世間隻此兩壇。不過我一人應是喝不完,既挖出來便不想再埋迴去,明日便送一壇給樊莊主吧。如此,倒也算還了她的贈禮。」


    君凰眉頭一皺,還想送人?


    她親釀的酒,他都沒喝過,作何要去便宜了旁人?


    「既是親釀的酒,應是費了不少心思,便就如此送人?」


    顧月卿拿起酒樽喝了一口,聞言挑眉看他,「不然呢?再埋迴去?既已破土,再埋迴去也不是那個味,倒不如贈了以作人情。」


    人情?誰稀罕那點人情?


    「雖已破土,放上些時日應也無大礙,今日喝不完可來日再喝,又何必贈人?」


    顧月卿晃了晃手中酒樽,「一人飲酒,縱是再好的酒也索然無味,倒不如贈了可品它之人方能不負美酒。此番樊莊主並非獨自一人,贈了她倒也合適。」


    所以,她這不僅是要給樊崢喝,竟連楚桀陽也算上了?


    女人喝她釀的酒尚且不成,竟還妄想讓其他男人也喝?


    君凰一氣,直接端起酒樽一口飲盡!


    這不喝還好,喝下後,酒香不止在鼻息間縈繞,口齒間也盡是餘香。除此還有一股暖流在全身經脈遊走,竟是對經脈有溫養之效!於習武之人來說,這無疑是良藥!


    顧月卿晃著酒樽看著他,唇角隱著幾分笑意,「味道如何?」


    君凰拿著酒樽的手一頓,麵色有幾分不自然,卻又不想說昧心話,隻好直言道:「確是好酒,朕不知,皇後竟釀得一手好酒。」


    「一時興致,第一次釀,也是唯一一次。」


    君凰端著眸子看她,赤紅的眸光落在她的臉上。


    唯一一次釀的酒……


    他見過不少好東西,品過的好酒也不知凡幾,哪能不知這酒若再再埋上些年歲,無論是味道還是功效,定都非此時可比。


    她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然她卻於此時挖出來與他共飲。


    「既是好酒,皇上便再喝些。」說著起身拿起酒罈走到他身側,又給他斟滿一杯。


    正要轉身離開,便被他抓住手腕。


    彼時她站著他坐著,他抬頭看向她,「除卻喝酒,卿卿便沒有什麽要與我說的?」


    今夜此舉本就為哄他,原想好好吃點東西喝點酒再步入正題,他竟是如此沉不住。


    將酒罈放迴桌上,迴身來麵對著他,微微傾身,未被他抓著的另一隻手便抬起來附在他臉上,「不過一點往日情分,一語既斷,再見便是仇敵,我都不放在心上,你又何必以此來給自己找不痛快?」


    「當年父皇母後驟然遭人暗殺,獨留我一人在那偌大的皇宮中過活,若非有林天南多番照拂,我怕是都活不到被遣送出宮那日。不過這麽多年過去,這點情誼也被消耗得差不多,唯剩的那些,也在我將和親前詢問,而他卻默不作聲時消耗殆盡。」


    說話間,她的拇指輕輕撫在他薄唇上,雙眸直直看進他的赤眸中,四目相對。


    她當年在天啟皇宮的遭遇,便是不細說,君凰也大抵猜得到。這番聽她如此說,他如何還能再氣得起來?


    隻是林天南能在那種時候守在她身邊,這一點倒是無論何時都叫他心裏很不舒服,卻又有些感謝。若非那時有一個林天南,她的日子怕是會更不好過。


    所以他的心情其實有些複雜。


    「林淺雲此來,本就是為挑撥你我關係,若非你我之間有信任,此番她怕早已得逞。雖則這種小把戲我並不放在心上,卻不願你因這些無關緊要之人來生悶氣。」


    「這樣的解釋我隻說一次,你且記住了,那林天南往後於我是仇敵,若你下次再故意與我陰陽怪氣的說話,可莫要怪我不留情麵。」


    能統領萬毒穀的人,自來便不是那等拖泥帶水之輩。


    生些小悶氣吃些小醋,可當是夫妻間的情趣,但那能引得吃醋的對象,絕非什麽人都可以。


    她可不想他們兩人之間一再因林天南鬧別扭,這不是在給林天南長臉麽?


    「在我心中,林天南可沒這麽重要。」


    君凰看著她,抓著她手腕的手突然力道一重,她便朝他撲去。


    ------題外話------


    *


    已修。


    二更六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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