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頭將軍」一如昨日勇猛,有一種豁出去不迴頭的勁道,姚起雲的灰傢夥卻一味地周旋閃躲,如此幾分鍾下來,司徒玦已經看到姚起雲緊蹙的眉頭,心裏大大稱快。就是要讓他知道,說大話也要分場合,不是所有的烏龜都是忍者,也不是每個低調的都是高手。


    那隻小蟋蟀屢屢打著圈閃躲,「黑頭將軍」似乎也有些不耐了,跟著對方連轉了幾個圈子,圍觀的人已經發出了噓聲。就在這時,小蟋蟀不知怎麽就轉到了「黑頭將軍」身後一個相當有利的位置,狡猾地發威,捲動著觸鬚,頭頂,腳踢,每下都是要害。


    原本老神在在、冷眼旁觀的司徒玦也覺得不對勁了,暗暗攥緊了手,手心裏全是汗。姚起雲還是那個死樣子,連眉頭都沒有鬆下來。


    幾番迴合下來,有如蟋蟀版的絕地大反擊,原本占有上風的「黑頭將軍」在小蟋蟀出其不意、毫無風度的陰狠招數下,眼看著漸顯敗象。司徒玦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滿心著急也沒有傾瀉處,恨不能代替蟋蟀,自己直接上場跟姚起雲廝打一場。


    十分鍾剛過,「黑頭將軍」終於垂頭喪氣敗下陣來,起初跟它的主人一樣要死不活的小蟋蟀已然換了副嘴臉,仰頭挺胸,趾高氣揚。小小的鬥盆裏,勝負已定。


    一片靜默之中,司徒玦雙唇緊抿,一張漂亮的臉蛋上寫著氣惱、不甘,還有沮喪,卻仍然強自按捺著心中的恨意,站起來,揚起下巴對姚起雲冷冷地說了句:「好,你贏了。」


    姚起雲不說話,又把那隻蟋蟀小心地裝迴了那不起眼的泥罐中。


    以前司徒玦也不是沒有輸過,不過一笑了之,並不是一個輸不起的人,這副較真的模樣吳江也是頭一迴見到。姚起雲雖是悶葫蘆的樣子,可怎麽看怎麽覺得他和司徒之間暗潮洶湧,氣場不對。


    吳江當然是一心維護自己的好友,俯身替司徒收起遍體鱗傷的「黑頭將軍」,笑著說道:「其實這麽比也不公平,司徒的蟋蟀昨天已經鬥了好幾場,再厲害的傢夥也經不起這車輪戰啊。」


    「沒錯,沒錯,我看見『黑頭將軍』昨天腳上就有傷。」


    「是啊,這結果不能算數。」


    圍觀的都是司徒的朋友,你一言我一句地說著。


    姚起雲把拿著蟋蟀罐子的手背在身後,任憑他們怎麽說,全不爭辯,嘴角甚至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他看著司徒玦,好像在等待著她的反應。


    司徒玦垂下的手依舊緊緊握拳,她怕自己一衝動真的會給他兩下,說不定可以把他的臉打得更討喜一些。


    可是這樣也不能改變眼前的事實。


    「嗨,別說了,『黑頭』昨天和今天都是好好的,輸了就是輸了。」


    她接過吳江遞過來的籠子,轉身就把戰敗的「黑頭將軍」放歸在草叢裏。


    蟋蟀隻能戰敗一次,從此就會徹底喪失鬥誌,留著也沒有意思了,不如放它一條生路。但是人輸了比賽,卻不能輸了人品。尤其在小人麵前,她不想自己看起來跟他一樣。


    迴家的路上,吳江逗了司徒玦好幾次,司徒玦隻說「別鬧了」,終究是笑不出來。晚上,她閉著門在房間裏做功課,耳機的聲音被她開到最大,專心地默寫單詞,忽然就轉為泄憤的亂塗亂畫,直到一張草稿紙麵目全非,才覺得心裏好受些。


    本來勝敗是兵家常事,也許她隻是恨自己輸在姚起雲那樣討厭且讓她不齒的人手裏。


    從街心公園迴來之後,家裏開飯之前,洗手的司徒玦在廚房門口和走進走出給薛少萍打下手的姚起雲擦身而過,她徑直朝前走,姚起雲卻很主動地側身為她讓位,兩人近在咫尺的時候,她分明聽到謙卑、勤勞又懂事的好孩子,在她耳邊輕輕開口,「阿玦,你服了嗎?」


    她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爸媽都在場呢,尤其是爸爸就坐在附近,隨時有可能逮到她「欺負」他的證據。好漢不吃眼前虧,吃飯的時候,她把每一塊肉都想像是從姚起雲身上咬下來的,那頓飯吃得特別香,幾乎撐著了。結果不明就裏的薛少萍還驚訝地說了句:「看來起雲今天第一次下廚就很對你的胃口啊。」


    司徒玦聞言,差一點兒升起了衝到廁所去摳喉嚨的欲望。


    想到這裏,剛平復了一些的司徒玦仰頭躺倒在床上,抱著頭痛苦地在被子上扭動著身體,嘴裏無聲地吶喊著,「神啊,把他帶走吧。」


    神或許是耳背的,常常曲解人們的意思,把黑的聽成白的。所以,他不但沒有把姚起雲帶走,反倒立即把那傢夥送了過來。因為司徒玦終於透過音樂的嘶吼,聽到了持久的敲門聲。


    來的人顯然不是爸媽。媽媽一般象徵性地敲一會兒,就會推門而入,爸爸則會直接跳過敲門這一過程,在門口大喊一聲,「司徒玦,你出來。」


    那麽,來的隻能是她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


    司徒玦用枕頭捂住頭,希望他識趣一點,主動意識到自己不受歡迎,可是,也許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他更有恆心的人了,那不輕不重的敲門聲還在繼續著,甚至節奏都沒有因為不耐而加快哪怕一點點。


    假如她永遠不理會,假如也不會驚動爸媽,他會不會敲到天荒地老?


    司徒玦想著,忽然心生幾分恐怖的感覺。


    她趕緊翻身跳下床,用力拉開了門。


    門外果然是姚起雲,司徒玦突如其來的反應想必讓他有幾分意外。


    他看著一身絕對居家打扮的司徒玦,鬆垮垮的t恤,還有露出整條長腿的運動短褲,紮好的頭髮毛茸茸的,赤著腳,麵色卻不甚友好。


    「你睡了?」他遲疑地問道。


    「你知道我睡了,所以才故意來敲門?」


    「當然不是,今天白天的事……我不想弄得不愉快。」


    「如果你是為了那件事,好吧,我服你了。你滿意了嗎?」她說。


    姚起雲的手扶在門框上,「其實你在挑選蟋蟀的時候可以更有技巧一些,比如說……」


    司徒玦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用一種忍無可忍的語氣說道:「我已經說了,我承認不如你,那我不玩了總行吧?為什麽你還要在這件事上糾纏,難道在我麵前炫耀才能讓你的勝利感更久一些?」


    姚起雲又低下了頭,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手指劃過木製門框那並不平滑的表麵,仿佛忽然想起自己還有另一隻背在身後的手。


    他把那隻手伸向了司徒玦,上麵握著的儼然是今天用來裝蟋蟀的那個泥罐子。


    「這個給你吧,長得雖然不起眼,但是會比你今天那隻大的能鬥多了。」


    他的話,說得快而含糊。


    司徒玦卻聽清了,同時聽清的還有透過小罐子發出來的蟋蟀鳴叫,是那隻當眾挫敗了她的「黑頭將軍」的小蟋蟀。


    「你什麽意思?」司徒玦問。


    如果此時換作後來更了解司徒玦的姚起雲,他會及時打住,然後離開;又或者,他在一開始就根本不會用這樣一個絕對愚蠢的方式試圖跟她和解,而實質上則是挑戰她忍耐力的極限。


    因為後來的他再清楚不過,司徒玦是怎樣驕傲的一個人。她會給予可憐的人最大的友善和同情,卻絕對不能接受別人一絲的同情;同樣,她可以接受自己技不如人的落敗,卻對本不該屬於她的施捨深惡痛絕。


    要麽不要,要麽就是絕對的純粹。


    而後來的他愛著這樣的司徒玦,也恨著這樣的司徒玦。


    「說了這是給你的,你還可以用它來贏很多場。」隻可惜後來永遠是後來,當時的姚起雲固執地不肯放下他的手。


    司徒玦求證似的問:「你真的給我?」


    姚起雲輕輕點頭。


    她單手接過,幾步走到窗前,推開玻璃就把裝著蟋蟀的罐子用力扔了出去。那個灰色的泥罐呈拋物線被甩出,最後消失在視線中,發出一聲悶響。


    「你既然給我了,怎麽處置就是我的事了。」


    司徒玦拍著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迴到門口,當著他的麵就要把門關上。


    姚起雲努力織就的心平氣和的麵具也被擊碎,他像是沒有看到即將合上的門,探過手就鉗住司徒玦的胳膊,眼裏除了慍色,還有深深的不解。


    他唯恐驚動了司徒久安夫婦,壓低了聲音,「既然是一家人了,為什麽我們不能好好共處?」


    司徒玦惱怒之中到底也還記得些分寸,將眼看就要軋上他手臂的門險險收住。


    「一家人?」她嗤笑,「你真會給自己臉上抹金,誰跟你是一家?」


    姚起雲急促唿吸著,臉色徹底地冷了下來,更顯得略帶陰沉的一雙眼睛寒潭似的。他這才發現,原來司徒玦想要羞辱他,是一件再輕易不過的事,隻消一句話,苦苦經營起來的那點自信和嚮往就變得比什麽都可笑。


    「我數到三,你再不收迴你的手,我就讓我爸媽過來看你在幹什麽!」司徒玦一字一句地警告道。


    她用不著數到三,話音剛落,姚起雲手上的力度已經在慢慢減退。


    司徒玦猛地側身,甩開了他的鉗製,就像甩開了一件髒東西,然後嫌惡地關緊了門。


    姚起雲在並不沉重的關門聲裏良久迴不過神來,他下意識地在褲腿上用力擦了擦自己的手,再緩緩攤開,然後開始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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