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達沉浸在女性的愛撫中,頭腦正正個不作數了,他噴著滿口的酒氣道:“我早就說過,一個姓鄭的……”突然他收口不說了,紅著眼看著何清清,“跟你一個婦道人家說這些做什麽?”

    “揚州城書法好的不就是一個姓鄭的嗎?莫非你說的就是鄭板橋?”何清清嘻笑著說。

    “小乖乖,我倆親熱,說這些沒用的話做什麽?”洪達明白事情的內幕一旦泄露,別說鄭板橋,就是盧雅玉,還有他洪達,一個都脫不了幹係。他嚇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一多半。

    何清清是個機靈人,見洪達沒了聲氣,緊逼著說道:“用小鐵匠替換了鄭板橋,是不是?”

    “什麽姓鄭不姓鄭?我是說小鐵匠程阿三。”洪達全然知曉了何清清被人支使來是做什麽的了,他連聲在心下暗自咒罵自己,臉上卻繼續逢場作戲掩飾道:“為了他一個姓程的,一個揚州城不安寧。”

    何清清開心地笑了:“管他姓鄭還是姓程,我隻要你一個姓洪的。師爺……”說著她將臉偎進了洪達的脖窩子裏。

    “我要走。”沒等何清清穩住身子,洪達就起了身。

    “你想通了?”何清清的眼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洪達要往門外走,何清清急急地喊住了他:“師爺,你要上哪去?”

    洪達迴身道微笑道:“我去麵見淩大人,把我知道的都跟他說了。”

    “師爺……”何清清嗲嗲地作了個媚態,“賤妾給你穿針引線,你就忍心把我一個人晾在這兒?嗯,我不幹嘛……”她從腰後悄悄地摸出了一把剪刀。洪達說了姓鄭的幾個字,何清清就已經明白了他說的就是鄭板橋。她何清清雖說與板橋無親無緣,但板橋的大名她早在秦淮河就聞知了,來到揚州她又聽說了他與梅子、一姐之間的事,這次的反詞案在揚州滿城風雨,除了幾個貪官汙吏沒人不暢快。鄭板橋有才有德,有情有意,加害他這樣的才子那真是泯天良滅人性了。她何清清受了支使,心裏就明白自己的末日到了。她不能讓人當槍使了,好歹都是死,到死也要拉個墊背的。現在她知曉了根底,能為堂堂名士鄭板橋去死,她何清清也算沒白到人間一迴了。

    洪達沒往何清清那邊去,卻說:“淩大人在船上嗎?”

    “你過來呀,你過來我跟你說他在哪裏。”何清清勾引道。

    洪達笑了:“明天我會來找你,先辦正事。”說著開門出去了。

    何清清拿出剪刀怔怔地看著,一股即將離世的的恐懼感攫住了她的身心。走到這個地步,那是她何清清一開始沒有想到的。到揚州這個富庶之鄉來,是為了偷偷接客,掙下贖身的銀兩,那樣她就可以脫離苦海,就可以迴家鄉與她的根子哥成婚過上安穩日子。但事情遠不是她想象的那麽簡單,粘上一個大欽差,受盡了皮肉苦,卻又套上了一根翦害忠良的繩索。她陷得太深了,知道得太多了。就在何清清神思遐飛時,窗外傳來一聲落水聲。接著是一片大驚小叫的嘈雜聲:“大人,不好了,洪師爺跳水啦!”

    何清清大驚失色,拉開格子門朝外望去。

    麻三貴在船頭大聲地叫喊著:“找!活的沒有,死的也要!”

    一幫打手跳下了水。

    倚在門邊的何清清這時才大夢初醒,淒苦地笑了一下,自語道:“師爺,你是個好人,我看錯你了。”她緩緩合上了格子門,軟軟地靠在門上,拿起剪刀朝自己的胸口紮去……

    水中,一個打手鳧出了水麵:“大人,找到了!”

    眾人把死去的洪達拖上了船。

    麻三貴突然想起了何清清,罵道:“媽的,那個臭婊子呢!”匆匆往格子艙跑去。

    麻三貴與吳子坤推開了門,全都傻了眼:何清清躺在血泊裏,一雙怨恨的秀眼大瞪著。

    吳子坤他們看錯了洪達,洪達雖說是個窮困潦倒的書生,一根花花腸子惹得他在外聲名不那麽好聽,但他平生從沒害過什麽人,更沒做過傷天害理的缺德事,你讓他使暗刀子加害盧雅玉、還有他敬重的鄭板橋,在他來說,就是挖他家的祖墳。至於何清清,年紀青青的,漂漂亮亮的,也跟著洪達後麵走了,對他們來說,那更是一個難以理喻的天下奇事了!

    淩樞在揚州天翻地覆折騰,一心要挽迴自己丟盡臉麵的敗局,但他又找不到“反詞”的罪魁禍首,對盧雅玉、李禪他們冷麵相觀的神態束手無措。就在這當口,盧雅玉的火急奏折由軍機處遞到了養心殿西暖閣,乾隆正要起駕進午餐,放在一摞奏折上首的揚州府處決“反賊”的奏折引起了他的注意,自語道:“先斬後奏……”

    他拿起作為證據上報的那首“反詞”看了起來,不知因何緣由,微笑繼而認真,興趣盎然地輕輕念起了那首詞:“宋徽宗獨寵花石綱,亂了朝綱,天下笑柄,父子成了人家孫子帝王。花無知,石無情,一朝觸了天怒,花亦有情,石亦斷腸,仁人君子,焉能有忘?……”念著念著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好,這個古說的好。”

    禦前太監安寧輕聲輕足地走近乾隆,稟道:“皇上,慎親王允禧求見。”

    “啊?”乾隆入了神一時沒有出得來,“允禧皇叔?傳他進,傳他進來與朕共賞這篇奇文。”安寧宣道:“傳慎親王覲見”

    乾隆重新接著念那首“反詞”:“……官餉不敵私賄惡,府蠹如蟻鑿堤窟;督盜搜贓例苛狼,幾多笑聲幾多哭。笙歌雲外飛唱,一片燦爛輝煌;巨硯顯,金龜玉筍無顏色。當心,花石好入房,門開合不上。任是鐵壁銅牆,終引蕭篁。”

    乾隆在忘形於誦詞時,允禧已進入室內,為不打擾乾隆的雅興,他靜靜地佇立一旁等候著。

    乾隆念完,輕輕拍打了下手上的紙,興奮地說道:“好,下闕論今,論的在理!好一個說古論今!”轉頭看見了允禧,說:“聽見朕念的這首詞兒了嗎?”

    “聽了一半。”允禧是個規矩之人,老大老實地說:“皇上,什麽事讓皇上這麽高興?”

    乾隆興奮地招著手道:“來來來,你是個懂詩詞的行家,看看這篇奇文。”

    說著將那篇《硯石怨》遞給了允禧。

    允禧接過看完後由衷地說道:“好詞,通篇上自天文,下至地理帝王百姓,抒懷警世,無所不包,且字字珠璣,入情達理,一氣嗬成!好,好。皇上,這是哪位大學士所作?”

    “無名人士。”乾隆不無遺憾地說:“而且被人殺了。”

    “這是怎麽迴事?”允禧問道。

    “揚州知府發現了這篇《硯石怨》,當反詞將寫詞的人先斬後奏了。”乾隆揣摩地說:“這裏邊會不會另有隱情?”

    “皇上,先斬後奏,背後就是有什麽故事。揚州知府的奏折說這是反詞,大是牽強了。”允禧一邊進言道。“巨硯為稀世珍寶,應歸屬朝廷,揚州知府為何不將巨硯運往京城?”

    乾隆沒再多說話,轉而問佇立一旁的禦前大臣:“淩樞他們現在哪裏?”

    安寧:“在揚州。”

    乾隆奇怪地:“這麽大的事,怎麽沒見淩樞的奏折?”想了一下說:“傳吏部侍郎來見朕。”

    安寧宣道:“傳吏部侍郎”

    吏部侍郎戴明成進殿跪曰:“吏部侍郎戴明成覲見聖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平身。”

    “謝皇上。”

    乾隆想了一下說:“現任揚州知府是何人?”

    戴明成稟道:“啟稟聖上,揚州知府盧雅玉,康熙四十八年進士,一直在揚州任職。”

    “政績如何?”乾隆問道。

    戴明成稟道:“啟奏皇上,盧雅玉清正廉明,治理有方,對朝廷忠貞不二。在曆任揚州知府中,他的任期最長,擬明年聖駕南巡後調山東擢拔重用。”

    “你下去吧。”乾隆不太高興地揮了下手。戴明成不知哪句話說的不中聽,見皇上變了臉,也不敢多問,唯唯諾諾地應聲道:“是,皇上。”

    “傳朕的旨意,著欽差淩樞重新審理硯石反詞一案,奏報禦前!傳朕的旨意,涉案巨硯送京備驗!”乾隆下口諭道。

    皇上的聖旨到了揚州,給困境中的淩樞解了圍,他拿著聖旨忘情地讀著:“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揚州府先斬後奏一案,疑點甚多,著欽差淩樞就地重新審理此案,務將蔑視朝規、隱匿案情者一幹人犯押解遞京。涉案古硯一並送京驗審。欽此。”他情不自禁地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盧大人,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盧雅玉心裏明白,一個邪惡的人,一旦他有了借口,是什麽惡毒都會使出來的。他異常冷靜地說:“大人有何要說的,下官聽候吩咐。”

    “你不是會寫會上奏嗎?”淩樞陰陰地笑道,“到終還是誰作主?聽著,淩某今天第一個抓的就是你。”

    眾驚詫不已。

    盧雅玉冷冷一笑:“淩大人,你真聰明啊!”

    “知道就好。”淩樞開懷地長舒了一口氣:“來人啦!摘去他的頂戴花翎,帶走!”

    進來兩個禦林軍,一個內侍摘去盧雅玉的頂戴花翎,盧雅玉被帶走了。

    揚州府公堂。梆鼓齊鳴,三班六房分列兩旁,殺氣騰騰。一衙役高聲吆喝道:“升堂嘍”

    淩樞威淩地坐上了主審座,曹仁、李禪坐到了陪審座。

    內侍高喊:“帶犯人上堂”

    兩個禦林軍押著盧雅玉來到堂上,“跪下!”強製性地將盧雅玉按倒在地。

    淩樞蔑視地:“犯臣盧雅玉!”

    盧雅玉不理睬,

    淩樞猛地拍了下驚堂木大聲地:“盧雅玉!”

    盧雅玉側過了腦袋,輕蔑地對視著淩樞:“廢話少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淩樞給氣得不行,忍著性子道:“想死?沒那麽便宜。說,你是怎麽和洪達串通一氣,偽造反詞罪犯的?”

    “……”

    “你們又是怎麽偽造證詞上奏朝廷的?你給我如實招來!”

    任淩樞如何咆哮,盧雅玉就是靜靜地看著他,弄得他惱羞成怒,心火不打一處來。“你不說是不是,我淩某會讓你開口的。”淩樞丟出一根令箭:“拖下去,重杖一百!”

    盧雅玉被拖下去了。

    淩樞突然又浮起了一個新的惡念頭:“來人,去將那二十幾個嫌疑犯帶到大堂來!”

    關了數天的“反詞”嫌疑犯們被押上了揚州府公堂,齊齊的站在下堂。堂中,兩個衙役端上來一大盆燃燒著的炭火,炭火中插著一柄烙鐵。又匆匆上來兩個衙役丟下鐵鏈、壓杠等刑具。

    嫌疑犯們有的木然,有的緊張,有的蔑視……

    從嫌疑犯的身後,兩個禦林軍拖來了被打得血人一般的盧雅玉,此時的盧雅玉已是麵目全非,不說他是誰,你怎麽認也是認不出來的了。

    “怎麽樣?這一番操練,感覺如何?盧雅玉,盧大人。”淩樞輕蔑地說道。“你庇護的是什麽人?現在說了還不晚。”

    一聽說眼前的血人就是知府盧雅玉,板橋大驚失色,聲嘶力竭地大叫了一聲:“盧大人!”猛撲到盧雅玉身邊跪下了。“你怎麽,怎麽成了這個樣子了!盧大人……”

    二十幾個嫌疑犯一擁而上,朝盧雅玉跪了下去哭喊道:“盧大人”

    “現在你們誰先說?”淩樞冷笑了一下,對堂下的嫌疑犯們說道:“招出寫反詞的案犯來,你們的父母官也不要為你們遭受這麽大的罪過了。”

    李禪激動地站了起來:“淩大人,您這麽做,未免太過份了吧?”

    “怎麽,李大人莫非知曉個中蹊蹺,想說點什麽了?”淩樞陰陰地看著李禪道。

    李禪心裏悸跳了下,強笑道:“淩大人,我是怕好開頭,不好收尾啊。”

    盧雅玉睜開血眼,朦朧中看清了搖晃他的板橋,顫顫地張開血口道:“板橋,要挺住啊……”說完就昏死了過去。

    “來呀,把他們趕一邊去!”見堂下亂成一鍋粥,惱羞成怒地下令道。

    上來幾個手執皮鞭的兵卒,硬將板橋等眾人趕到下堂,一個衙役提了一桶冷水,澆向昏死的盧雅玉。

    淩樞拍下了驚堂木:“盧雅玉,你招還是不招?!”

    盧雅玉掙紮著坐了起來,怒視淩樞:“姓淩的,該招的是你不是我!你這個禍國殃民的賊子!”

    淩樞的血一下子湧上了腦門,“你,你反了!……”顫著手又丟下一支令箭:“來呀,給我大刑伺候!”

    “慢!”板橋衝出了嫌疑犯的隊列。

    “大膽!”曹仁隻當是鬧公堂的,動了脾氣。

    “不,曹大人,讓他說。”淩樞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舉手攔住曹仁,對板橋說:“有什麽話,快說!”

    “草民鄭板橋,就是你們要找的人。”板橋平靜地說。

    淩樞憑感覺就是鄭板橋要自首,真讓鄭板橋自己說出來他又幾乎不相信自己了,天下還真有不用刑就自供了犯下死罪的人?新鮮。他不無奇怪地說道:“好,痛快!免受皮肉之苦,是個聰明人。來呀,給這個能豆子筆墨,讓他寫下那首反詞作證據!”

    一個衙役給板橋送去了筆墨紙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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