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大門口的台階上,王緒正背著手來迴踱步,他在考慮如何向裴矩開口求援,畢竟王、裴兩個家族是親家,而且同為河東名門,他的兒子能否逃過此劫,就在於裴家能否助他一臂之力。


    這時,側門開了,裴晉快步走出,向王緒躬身長施一禮,“晚輩裴晉參見世叔!”


    裴晉官任大理寺少卿,又是裴氏長孫,這使王緒也有點麵子,裴家並沒有冷淡他,他點點頭笑道:“令祖可安好?”


    “祖父最近身體不太好。”


    王緒一怔,“這是為何?”


    裴晉恭恭敬敬道:“最近早晚較涼,溫差比較大,祖父前天不慎感了風寒,現臥病在床。”


    聽說裴矩病了,王緒心中頓時湧起一種失落之意,這樣就有點麻煩了,他沉吟一下,“能否讓我探望一下令祖?”


    “這個當然,請世叔隨小侄前往!”


    裴晉領著王緒向內院走去,他不緊不慢地問道:“世叔找祖父有什麽事嗎? ”


    裴晉雖是晚輩,但他畢竟是大理寺少卿,四品高官,又是長孫,將來裴氏家主的繼承人,王緒倒不敢對他擺出長輩的架子。


    他歎了口氣道:“家門不幸,族中有幾個子弟不懂事,違反禁令釀酒,這裏麵就有犬子王淇,出了點小麻煩。”


    裴晉不得不佩服祖父手段老辣,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但王緒不請自來,必然是有大事發生,要有求於裴家,這個時候,不管能不能幫忙,首先要給自己留下拒絕的餘地,裝病無疑是一種高明的辦法。


    王家果然出事了,竟違反了釀酒禁令,今天上午,裴晉還作為大理寺次官參加了在紫微閣半圓堂內舉行的朝會。


    朝會上,楚王明確定下勤儉建國的調子,嚴禁用糧食釀酒也是勤儉的一種,上午剛剛定調,王家就隨即出事,撞到風口上,很明顯,楚王會拿王家開刀,殺一儆百。


    雖然王緒說得輕描淡寫,但裴晉心裏明白,這件事問題很嚴重,祖父裝病是完全正確之舉。


    裴晉也不露聲色,安慰王緒道:“世叔也不用太焦急,畢竟世叔是楚王妃的舅父,也是世子的舅祖,楚王殿下怎麽也會給點麵子,不過過於嚴厲處罰。”


    嘴上雖這樣說,裴晉心裏卻明白,若真有楚王妃的麵子,王緒和王肅就不會被貶了。


    兩人很快來到裴矩養病的靜室前,門口站著兩名侍女,手裏捧著藥袋,裴晉上前敲了敲門,“祖父,孫兒帶王世叔來了。”


    “進.....來!”屋裏傳來裴矩蒼老而顫抖的聲音。


    “世叔請吧!”


    裴晉領王緒進了病室,隻見裴矩躺在病榻上,麵如金紙,雙唇慘白,雙眼無神,整個人變得骨瘦如柴,一看便是大限將至的模樣。


    旁邊有侍女用湯匙喂他喝藥,可藥灌進嘴裏,卻從嘴角流出一半,另一名侍女慌忙用帕子替他擦去湯漬。


    見此情形,王緒心都冷了大半,還指望裴矩去找楊元慶求情,可這模樣,他哪裏還走得動路。


    王緒坐在裴矩身旁,握住他的手道:“老家主,侄兒來探望你了。”


    裴矩慢慢扭過頭,看了王緒半響,吃力地喘著氣,嘶啞著聲音道:“你是....舉兒?”


    王緒一愣,迴頭望向裴晉,裴晉歎了口氣,“祖父已經老糊塗,剛才還知道是王世叔來訪,這會兒又忘了,還以為是三叔迴來了。”


    王緒長得是有點和裴文舉想象,但也不至於把自己兒子認錯,而且自己明明自稱侄兒,看來這個裴矩真是不行了。


    王緒苦笑一聲,又在裴矩耳邊大聲道:“我是侄兒王緒,老家主不認識我了嗎?”


    裴矩又看他半晌,眼中露出孩童般的燦爛笑容,吃力道:“我...老糊塗了,你不是舉兒,你是世清,你是從....聞喜過來嗎?”


    王緒見他認不出自己,心中著實無奈,隻得歎了口氣,起身對裴晉道:“老家主身體不適,我改日再來拜訪。”


    裴晉歉然,“祖父主要是生病,如果身體稍好,他肯定能認出世叔,今天真是抱歉了。”


    王緒搖搖頭,走出了病房,等王緒的腳步聲走遠,裴矩的臉上慢慢露出一絲冷笑,不多時,裴晉和管家一起走了進來。


    裴矩已經穿上衣服,洗去臉上的病色,恢複了正常的容光,目光也變得深邃而銳利。


    “他走了嗎?”裴矩冷冷問道。


    “迴稟祖父,他已經走了。”


    裴晉恭敬迴答,他又對管家道:“你把發生的事情告訴家主。”


    管家連忙躬身道:“稟報太老爺,大概在一個時辰前,一品居酒肆和進士酒肆都被內衛士兵查封,聽說是違禁賣酒。”


    裴晉也補充道:“剛才王緒自己也承認,王氏子弟已有三人出事,估計已被抓走,其中包括王淇。”


    “自作孽,不可活!”


    裴矩冷笑了一聲,一擺手,讓管家和侍女退下,房間裏就隻剩下祖孫二人,裴矩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熱茶,這才問裴晉,“這件事你明白了嗎?”


    裴晉點點頭,他在迴來時,已經有點想通了,“難道楚王在中原之戰結束後,還是要從王家下手,來整肅官場?”


    “你覺得不可能嗎?”裴矩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問道。


    “孫兒當然認為楚王是借題發揮,隻是孫兒想不通,王家早已被貶,還有什麽利用價值?而且,楚王既然要把事態擴大,為什麽不連王緒一起抓?孫兒怎麽也想不通,請祖父指點。”


    裴矩冷笑一聲,“你能想到這一點,已經不錯了,不過我要提醒你,王緒雖然被貶黜,但王家在官場上的勢力卻還在,如果我沒有猜錯,這次楚王必將會將王黨一網打盡,隻抓王家三人,就是要用他們引出說情的人,這一次誰替王家說情,誰就必死無疑!”


    說到這裏,裴矩微微一歎,“這次攻打中原,朝中反對聲一片,背後就是王黨的人在推動,我就在想,楚王會怎麽處理這次的反對聲?是安撫還是無動於衷,現在我明白了,這次王家禁酒案恐怕會越演越烈,所有反對攻打中原的大臣都逃不掉。”


    裴晉的臉刷地白了,使勁咬了一下嘴唇,裴矩何等厲害,他一下子看出了孫子的不安,心中一驚,“難道你也參加了反對?”


    裴晉緊張地點點頭,“孫兒也在反對簿上簽了名。”


    裴矩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這件事你為何不告訴我?擅自簽名。”


    裴晉低下頭,半晌,小聲道:“是大理寺卿柳玄茂鼓動我簽名,孫兒心中對楚王不顧朝廷糧食緊張而堅持打中原,也有點不滿,所以也簽名了。”


    “你.....”


    裴矩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狠狠瞪著孫子道:“這是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因為你骨子裏還是瞧不起楊元慶,隻要對他不利的事情,你都要參加,是不是?”


    “孫兒不敢,隻是他太看重裴青鬆,孫兒心中有點不滿。”


    “你還不承認!”


    裴矩心中大怒,一拍桌子罵道:“你這個輕浮、愚蠢、自以為是的老毛病死不悔改,我們裴家將會全部死在你的手上!”


    裴晉嚇得跪了下來,“孫兒知錯!”


    “知錯!”


    裴矩指著他渾身發抖,“十幾年了,你什麽時候知過錯?當初元慶娶敏秋時你反對,說嫡女不嫁庶子,就是因為你骨子裏瞧不起他的出身,所以你這種骨子裏的輕蔑會時不時冒出來,你以為楊元慶不知道嗎?他為什麽要扶植裴青鬆,就是他不想讓你毀了裴家,我真是瞎了眼,居然一心要扶長孫,你這個不爭氣的紈絝子弟,扶不起的阿鬥!”


    裴矩越說越氣,“你滾!給我滾!”


    裴晉被罵得萬念俱灰,起身要走,裴矩卻惡狠狠盯著他道:“你死不足惜,但你的簽名會被認為是我在幕後指使,你怎麽把這件事挽救迴來?”


    裴晉顫抖著聲音道:“孫兒去向他解釋,這件事是孫兒糊塗,和祖父無關。”


    “他是誰?”裴矩厲聲問道。


    “他是楚王殿下!”


    “不是,他是誰?”裴矩的聲音更加嚴厲。


    裴晉幾乎要崩潰了,他也哭喊起來,“祖父,孫兒真的不知道。”


    “他是皇帝陛下,你骨子裏要記住,他是君臨天下的大隋皇帝陛下,他想捏死裴家,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到今天裴蘊還迴不來,你知道為什麽嗎?你這個蠢貨,好好想一想!”


    ‘裴晉渾身一震,這一次他真的記住了……


    裴矩不準裴晉騎馬,也不準他坐車,令他走路去楚王府,路上好好反省自己的愚蠢。


    祖父一番痛斥使裴晉真的有點開竅了,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大理寺卿柳玄茂明明就是王黨的骨幹人物,他讓自己簽名是有極深的用意,自己竟然沒有意識到,被柳玄茂玩弄在股掌之中。


    裴晉羞愧得恨不得給自己一記耳光,自己怎麽就這樣愚蠢?他又想起二祖父裴蘊,至今還在李密手中為虛相,是他迴不來嗎?根本不是,是楊元慶不準他迴來。


    如果裴家再強勢,二祖父很有可能就會死在李密手中,這種殘酷的權力鬥爭,他裴晉還是太稚嫩了,裴晉長長歎了口氣,這一次他決定向楊元慶低頭認錯服輸,老老實實當他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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