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倫如同局外人一樣,靜靜的看著眼前形形色色的人來來迴迴的出現,與自己交談、爭辯,離去。


    有時,他出現在高空,自由的翱翔,那種感覺很奇妙,就像他天生就會飛行一樣。有時,他出現在星界,巨大的鋼鐵怪獸承載著他,群星化為流光向後退去,躍動的數據在他的血液中流淌,竟讓他生出了全知全能的錯覺。


    而後,他孤立地麵,身側是數不清的高塔高聳入雲。


    漫過雲端的海水至地平線湧現,轟塌了成群的高塔,將整個世界都淹沒在汪洋中。繁複的夢境褪去,他睜開眼,小男孩拿著一個木質水杯,原本裝在裏麵的冰冷的淡水正從拜倫臉上滑落。


    一個小女孩被巫師拉著,擔憂的問道:“拜倫哥哥,你沒事吧?”


    拜倫從長長的木條凳上半坐起來,記憶浮現,托比、蒂娜。


    他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老舊的暗灰色石牆圍成了一個狹小的房間,壁燈的火光微微晃動,室內通風很好。散亂的雜物堆積在房間的另一側,奇怪的是,牆角還有兩個衣櫥並列放著。


    巫師打開衣櫥取出一件衣服,扔到拜倫身上:“快穿上,我們時間不多。”


    滑膩膩的黑色長袍可以將他從頭遮蓋到腳,穿著這樣的長袍行走極為不便,拜倫剛想詢問,兩個身著黑色長袍男人走了進來。他們帶著黑色兜帽,麵部被白色烏鴉麵具掩蓋著,長長的鳥嘴上有兩個網狀的圓孔。


    這兩人是告死烏鴉,城鎮中一旦有人死亡,並告知神殿,他們就會即刻行動,而無知的鄉民則會立即關門閉戶,將這些人間死神擋在門外。


    他們是由長眠導師的蒼白教團演化而來,這位古老的神祇隕落後,信仰他的教團在不眠之年後相繼解散。


    蒼白教團的古老傳統是致力於擊殺那些沒有受到各個教團認可、有害的不死生物。失去了神術的信徒再無力擊殺那些強大的不死生物,他們退而求其次,打算從源頭杜絕不死生物的誕生。


    強大的蒼白教團堅持了過往的教義四十三年後,在蛛毒之年分崩離析。他們脫掉神官袍,穿上帶著兜帽的長袍。脫下人臉麵具,換上蒼白的烏鴉麵具,並在鳥喙裏填充著香氛植物、香料,用以阻擋死亡的氣息。


    拜倫立馬將塗滿羊脂的長袍罩在身上,站了起來——告死烏鴉在神殿並不僅僅搬運屍體,同樣負責解剖屍體。海德曼巫師這是想要解剖那些行屍。


    幾人穿過黑漆漆的甬道,來到盡頭的房間,這是科林堡的一間空房,後來被改裝成了巫師顧問的私人實驗室。


    房間中央的平台躺著一具男屍,黃色的粗繩將他的四肢緊緊的綁在條形石的四個角上,他身下複雜的法陣讓想辨識出它類型的拜倫有些眼暈,他不認識這個符文法陣。


    兩個告死烏鴉將工具擺放在一旁的木桌上,蒂娜早嚇得跑了,隻有托比裹著拖在地上的黑袍在一旁探頭探腦。


    巫師無奈的瞪了一眼這個小家夥,卻並沒有趕走他,十一歲的小孩生在窮苦人家早已懂事,這對他來說是一個難得的學習機會。海德曼曾感受過那種渴求知識卻又得不到的心情,對一個充滿求知欲的人來說,世間再沒有比這更痛苦的折磨了。


    “這次的實驗由我主導,沒有異議吧?”海德曼的語調嚴肅起來。


    其餘三人都點點頭,表示沒有異議,隻有托比在麵具下甕聲甕氣的迴答:“恩!”


    海德曼曲了曲手指,昏暗的壁燈收斂著火焰熄滅。而天花板上鑲嵌的水藍色氟石發出柔和明亮的熒光將男性行屍的軀體照得纖毫畢現。


    氟石又名熒光石,夜明珠的主要成分。它不像油燈或是火炬那樣產生熱量和黑煙,影響法師的工作,因此成為了法師們極為喜愛的一種照明工具。


    “顱骨鋸!”巫師淡淡的伸手,拜倫一愣,沒想到對方一上來就這麽暴力,看來海德曼已經做過一次實驗了。


    他將閃著金屬光彩的鋸子遞過去,然後死死得按住行屍的頭部。巫師則用顱骨鋸沿著頭骨的帽沿位置,水平麵方向拉動著。


    狹小的房間裏忙碌起來——


    符文法師歎了一口氣,這些神火教徒比預想中的還要弱,難怪隻敢在北方的小國裏傳教。索丹最強大的武力幾乎都被他拖住了,城裏亂作一團,但神火教徒竟然連第一道城牆都沒有攻上來。


    他看著兩個踏空而行的神官,一時間有些牙齒發酸,臉上一直保持著的微笑也僵硬起來。這兩個白銀階的神官越戰越勇,前一刻還製造出了晨曦之主的幻影,妄圖震懾自己,真是可笑。


    他手上的戒指微微閃動,一本半人高的典籍被法師之手托舉著不斷的翻動起來。


    “他在幹什麽?”哈魯氣喘籲籲的在天空中跑動起來,淩空而行的神術雖然可以讓人自由的在天空行走,但向上走,就像是在攀登山峰一般。


    “那是虹彩學徒的典籍,萬物書。”德裏安同樣累得夠嗆,他深吸一口氣,流暢的聖言毫不停歇,他揮手間,星碎的白光落在了城牆上的弓箭手身上。


    這個神術可以強化弓箭手的第六感,並能讓弓箭手們的心思專注於射擊——他們被城裏傳來的噩耗攪的心神不寧,親人、朋友總有一樣是他們所擔憂的。


    一輪齊射嘭嘭的擊打在符文法師的光幕上,發出的響聲讓這位沉浸在知識海洋中的法師收起了萬物書,他臉上的僵硬笑容變得自然了起來。


    兩個神官對視一眼——這個法師竟敢在戰鬥中學習。


    萬物書隻是普通的書籍。但之所以被虹彩學徒奉為聖典,那是因為其中記載了萬物的色彩。理論上,所有能用眼看到的物體,都能用光彩模擬出來,但人是不可能記住如此多色彩組成的,因此他們做出了這本書。


    那群虹彩學徒,經年累月的其實就隻幹一件事:為萬物書增添新的內容,並不斷修改,刪減。


    “他要施展不熟悉的幻術,小心了。”哈維的眼睛已經變為了金色的豎瞳,威嚴肅穆的聲音也遠遠的在空中蕩開來。


    站在城牆上的普通士兵紛紛打起精神,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自己被迷惑了。


    符文法師微笑著,向城牆迎麵走來。


    大地微微的顫動。


    繁花與夏葉簇擁在他的身邊,嫩綠的新芽搖曳著將生長的枝條舒展開來。


    “安定心神!”德裏安怒吼一聲,大地絕不會被凡人所撼動,幻術已經開始影響他們了。低沉而單調的嗡嗡聲在天空迴響起來,定心曲的力量瞬間將城牆上的人都從幻境中拉了出來。但是繁花與夏葉越來越多,那是純粹的光彩,視覺幻術。


    哈魯則伸出雙手,又天界文字組成的金色結界不斷向前延展,將幻術產生的心靈震蕩阻擋在外。


    “瀆神從來都是激怒信徒的不二選擇。”符文法師仿若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傾述。


    德裏安伸出右手,一本黑色封皮的聖典翻開了第一頁,讀出了上麵的訓誨:“我的民啊,你要留心聽我的訓誨、側耳聽我口中的話。”


    帶有魔力的神聖字語讓符文法師微微一怔,臉上出現了一絲怒色,這是斥責術的變體,對方想感召自己——這無疑於是對法師的最大侮辱。


    如同神殿的洗腦教育一樣,每個擁有正式傳承的法師,都必須學習神學,了解神祇的存在,了解他們的曆史與未來。未知帶來的恐懼因此而消散,法師們雖然對諸神心存敬畏,但未必沒有取而代之的想法,永生,一直是主位麵生物的恆久夢想。


    符文法師耳垂下,盤繞在圓環上的印文被流淌的魔力點亮,綠色的虛幻之葉變得更加生機勃發,密布的脈絡微微鼓脹起來。


    高空中,聖白色的光聚集起來,形成了齊整的廣場,更遠處,多立克柱式的神廟拔地而起,精美優雅的聖紋攀沿而上,玫瑰色、紅色和黃色寶石組成的日出之境鑲嵌在神廟的穹頂上方。飛舞的天使嬉笑著飛過,悠揚的號角聲沁人心腑。


    自然之殿,晨曦神域。


    德裏安老頭激動的幾乎拿不住手裏的聖典,他渾濁的眼裏泛出歡悅的眼淚,若不是哈魯扶著他,這個老年人就要跪倒在神廟麵前了。


    城牆上的士兵被天空中激蕩的無邊神威壓得跪在地上,意識不清的高唿著晨曦之主的名諱。加持在士兵身上的聖光讓他們立即認可了幻境中的神威,匍匐在地,不敢動彈。


    哈魯神官身為財富女士的信徒,雖然同樣被神域的建立所震撼,但還不至於像德裏安一樣,見到心中的聖地就難以自持,老淚縱橫的想要下跪。


    他從自己的教典扯下一張紙,高舉著誓條怒吼著誦唱聖言,海藍色的光輝從每個人的頭與肩迸發出來——加強了他們的信念。


    德裏安再也拿不穩手中的聖典,它翻滾著跌落,然後消散在空中。士兵們也更加虔誠,有人鼓起勇氣,朝著神域走去,然後跌落城牆,摔斷了骨頭。


    “群體信念?所以說,普通人即使掌握了強大的力量,也不懂得使用,神官大人,希望你的神下次挑選信徒的時候會更加謹慎。”符文法師搖搖頭,手裏躍動的符文飛躍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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