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窟是赤沙境中有名的險地。


    很少有人願意來到這裏,自然,也就更少有人能夠走出這裏。


    神鬼窟沉默在夜色之中,如同一尊巨大瘦長的狼首,外沿散布著許許多多姿態迥異的黑石,如同在這紅色沙漠之中開出的一朵朵黑花。


    “格老子滴,這鬼地方真冷啊!這生意接得可真他娘滴虧!”


    一個容貌粗糙的高大漢子搓了搓被凍得發紅的臉頰,忍不住一邊抱怨一邊縮了縮肩膀,裸露在外的脖子卻不經意碰到了身後的黑石,寒意更是刺骨無比,他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一腳便把腳邊的細碎石子踢出數米遠,揚起了一片紅色煙霧般的細沙。


    “老鷲,收聲!”團身躲在另一塊黑石背後的中年文士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窄長臉頰上滿是陰深暴戾之色,唬的孤鷲哆哆嗦嗦倒退了一步。


    “來了!”一名原本貼在地上的幹瘦男子忽而猛地跳起,他的耳朵和眼瞳超出常人的大,渾身上下的氣息卻超出常人的低微,哪怕他站在你的眼前,似乎都有一些讓人不自覺忽略的特質。


    四五個穿著拖腳厚鬥篷的人影忽然自遠處的沙丘狂奔而來,身形在冷銀的月光下拉出長而纖細的黑影,中年文士張開嘴亢奮地喘著氣,白皙陰冷的臉孔漲得通紅,仿佛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他的手指搭在腿側,神經質般地抽搐不停,一名身著紅色緊身衣的美豔女子抿了抿嘴唇,將掛在玉頸中的布巾拉起蒙住眉眼,握著兩柄短刀便貼地遊躥了出去。


    這名穿著紅色緊身衣的女子身形極美,速度極快,這便使得她匍匐在砂礫之中遊走的樣子如同一條真正的、柔若無骨的響尾蛇。


    穿著鬥篷的旅者仍然以一種不可阻擋的氣勢拔腿狂奔著,女子屏息凝神潛入到他們身前,為首的一名鬥篷人卻忽然腳步一錯,身體倒仰,鞋尖卻狠狠地刺入砂層之中,踢出了無數如同鬆針的細小毫芒。


    對上這些細小毫芒,女子心神急震,不亞於看到了這赤沙境中最可怕的赤沙蟻群,當即再也顧不得隱藏身形,雙腿一擰便破沙而出,一根閃爍著金芒的伏魔棍迎頭劈來,她慌不迭揮動雙刀阻擋,卻到底應付不下這勢大力沉的一擊,整個身體便又陷入了沙土之中。


    鬆針般的細小毫芒頓時如同聞到了腥味兒的蒼蠅般瘋狂沒入了她的紅色緊身衣之中,女子發出數聲淒厲的慘唿,渾身上下也不知被紮出了多少個破洞,有一枚細芒自她額心穿過,洞穿了她的後腦,登時連這慘叫也戛然而止。


    鬥篷人絲毫不顧及腳下砂層中不斷沁出的鮮血,雙腿一震,便再度如同一隻草原狼一般狂奔起來。


    “赤蛇!!!”


    孤鷲發出一聲無比尖銳的哀鳴,手持一柄門板般的闊劍自黑石後跑出,血紅著一雙銅鈴般的眼睛嗬嗬吼道:“我要你們償命!”


    他劍間帶出的劍風極其狂烈,其上籠罩著一層濃鬱的金氣,鬥篷人躲避不及,身上披蓋的鬥篷頓時便被絞碎撕爛成了一堆破布,露出其下旅者的真容來。


    ......


    待就著月光看清了這一群人的打扮長相之時,中年文士的瞳孔忍不住微微收縮了一下,心髒猛烈狂跳起來。


    這是一群僧人,各個都剃著雪亮的光頭,穿著沾了血的半舊的昏黃僧衣,看上去似乎經曆了無數戰鬥,麵容都顯得疲憊不堪,身上卻散發出與普通佛家弟子迥然不同的鐵血之氣來。


    如今佛教與修士之間的戰爭已日趨白熱化,轟轟烈烈的“屠佛”運動在三十三天各地都有發生,中年文士這群人是一夥流亡的沙盜,然而對這些事也同樣有所耳聞。


    這些僧人難道是從上層下來的嗎?


    赤沙境這個鳥不生蛋荒無人煙的地方到底有什麽能夠吸引這些佛教徒?


    又是誰雇傭了他們來襲殺這一隊看上去行色匆匆、如同驚弓之鳥的和尚?


    中年文士越想越驚心,本來還漲紅如同一座即將噴發的活火山的臉孔立時變得蒼白起來,他在這赤沙境中雖然兇名赫赫,然而對上上層修士卻不過是一隻無關緊要的螻蟻,保不齊就被這群大和尚如同什麽瓜什麽菜就切砍了!


    中年文士牙齒上下磕碰發出“咯咯”地撞擊聲,他怕極了,怕得連背上的冷汗都快凍成了一片薄薄的冰層。


    ......


    就在中年文士思考的當口,孤鷲已經舉著闊劍衝到了這些僧人麵前,為首的僧人眼露不耐,一雙如同白玉般的手掌在門板寬的闊劍上連拍幾下,那覆蓋著金氣的闊劍頓時嘩啦啦碎成了幾段掉在沙地上,


    一名矮小的僧人緊貼幾步高高躍起,僧袍中露出一柄暗金色的圓月彎刀,在半空中劃過一個叫人驚豔歎服的弧線,由上至下貫入了孤鷲的天靈蓋,自下巴處露出一個無比鋒利的刀尖。


    “師兄,還有四人躲在神鬼窟之外不曾露麵。”


    為首僧人冷嗤一聲:“鬼祟鼠輩,一並殺了便是。師門任務耽誤不得,別忘了,聖王還在等著我們迴去。”


    聽到“聖王”二字,其餘幾個僧人眼中立刻露出狂熱崇敬之色,身體的疲累似乎也一下子都被拋在了腦後,仿佛隻要有這無敵的信仰存在,他們便無所不能。


    ......


    “走走走!”中年文士見他們調轉方向,登時扭曲了臉色,尖著嗓子沒命地狂喊起來。


    那眼瞳和耳朵大的出奇的幹瘦漢子反應最快,雙腿在黑石上狠狠一蹬,便如同一隻老鼠般靈活至極地躥入了神鬼窟之中。


    中年文士“嘶”了一口氣,然而這樣前有狼、後有虎的局麵卻由不得他多想,心中又對自己所留存的後手篤信不疑,連忙急跑幾步跟了上去。


    “師兄,他們進了神鬼窟。”閉著眼睛的年輕僧人皺了皺眉,他修煉有一門叫做“他心通”的能力,不僅可觀天道至理,更能看透人心所向,感受到中年文士心中對神鬼窟無比的恐懼,這年輕僧人不由有些猶豫起來。


    為首僧人冷哼道:“我們搜尋了整個赤沙境,也找不到聖王要我們找的東西,這神鬼窟,說不得便是我們的佛緣所在!這下層中豈有能阻擋我們的東西?還不快快隨我一道進去!”


    年輕僧人抿了抿唇,低聲道:“是,師兄。”


    神鬼窟中的道路崎嶇坎坷,中年文士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才無比懊悔地發現他已經丟失了那名幹瘦漢子的氣息,心中立刻恐慌起來。


    “百鼠!百鼠!”中年文士壓著嗓子低低叫了幾聲,神鬼窟就像一隻能吞噬一切的兇獸,他甚至連迴聲也得不到一個,心中便越發暴躁,忍不住惡狠狠地罵道,“媽--的,就知道不能信這個賤--人!”


    神鬼窟矗立在赤沙境中數萬年,許多岩石都被風化殆盡,縫隙間便泄進了許多冷銀的月光,籠著他不遠處的一塊地麵,如同一整塊流淌的柔軟錦緞。


    中年文士四下張望了一圈,在確信周圍無人之時,才一把掀起了衣衫下擺,解開係帶,將外褲脫了下來。


    若是換做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來做這樣的事情,必然會引得許多人駐足圍觀、期待不已,然而因為是這樣一名麵目陰深、毫無看點的中年男子,這畫麵便顯得無比猥瑣、有傷風化。


    中年文士三下五除二脫掉了外褲和褻褲,露出兩條毛茸茸的大腿,他十分不雅地將右腿掰開,就著月光看向大腿內側那一塊紋滿了黑色線條的肌膚。


    中年文士研讀得極為認真,神情也十分嚴肅,渾然不覺自己此刻的動作十足十是一個變態,因為這紋在大腿內側的無數線條,正是他此刻的救命稻草。


    這些黑色線條,正是這神鬼窟內的地圖,是許多年前中年文士在一個垂死之人手上得到的。


    當時他還隻是別人手下的一名小嘍嘍,隊伍剛做了票大的,卻隻分給了他一些零星的下等貨,中年文士氣不過,便跑到了神鬼窟之前對著滿地黑石又打又踹。


    那名上層修士恰巧躺在離他不遠的沙地上,渾身都像泡在血裏,眼看是出氣多、進氣少,連神識都要散光了。


    也正因為如此,中年文士才僥幸未被其奪舍。


    那垂死修士以一本秘籍為利,使他有機會便將一枚雪白玉片送到上層天去,中年文士得了玉片和秘籍,便給了這修士一刀送他上路,更是將此人屍體扔進了神鬼窟中毀屍滅跡。


    他修煉了秘籍,成為半個修真中人,自然也十分明白那玉片的不凡,更是不願將其送出,又唯恐被人發現,便用了好幾年的功夫將其紋印在自己身上的隱蔽之處,然後又將那白玉片毀去,方才安心。


    隻是中年文士越厲害,便越怕死,一想到當年那名死在神鬼窟前的上層修士,便更是對這險要之地畏懼不已,因此哪怕得了地圖,也從沒想著一探究竟。


    因此他這會兒也隻能臨陣磨槍,顧不得什麽好看不好看,希望能從這極為可怕的地方撿迴自己的一條小命。


    中年文士研讀得認真,便沒有注意到身後一個越發接近的人影,這人影高舉手中利刃,一把向著中年文士脖頸砍下!


    中年文士甚至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便一頭栽倒了下去,大腦袋在地上滾了半圈,露出一雙陰鷙絕望的眼睛。


    “蠢貨......”幹瘦漢子發出一聲嘶啞的低笑,在臉上抹了一抹,一下子便變成了一個容貌清麗的女子,她伸手割下了中年文士大腿內側的那塊皮膚,血淋淋地捧在手裏看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一絲雀躍,“尊王會高興的。”


    女子將這人皮用絲巾細細地裹住放入懷中,手上閃動著靈光往臉上一抹,竟是倏然化作一個緊閉著雙目的光頭和尚,嘴角平和地翹了翹,顯出一個悲天憫人的笑意,便遁入了黑暗之中。


    ......


    “師兄,前麵有人。”年輕僧人微微皺著眉,聲音裏帶著一絲猶豫。


    為首僧人頗有些不高興地說道:“師弟這次可‘看’準了?可不要又是戲弄我與兩位師弟!”


    年輕僧人勉強地笑了笑:“......理由是不錯的,我這‘他心通’在外界也沒有——”


    為首僧人神情矜傲地打斷了他:“那不過是師傅師伯寵著你罷了。要我看,這‘他心通’也不過是被人捧出來的而已,哪有師傅說的這麽厲害!”


    年輕僧人抿唇不語,隻覺心中悲涼一片。


    密宗傳承至今本就頗為不易,教中許多經書典籍都遺失在曆史的長河之中,他這師兄華城修煉的是一門金剛般若密經,雖然也不過是斷句殘篇,卻勝在表露在外、威猛無匹。


    華桐修煉的卻是秘法“他心通”,在僅剩的幾本典籍之中,秘法“他心通”出現過寥寥幾次,在太古時似乎是十分了不得的東西,罕少有人能夠修煉成功,更不要說到了今日,這他心通已經隻剩下寥寥數十字模糊不清的心法概述。


    也正是這個原因,華桐被稱為密宗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早已內定為佛子人選,頗受門內器重。


    華城作為大師兄,在密宗中橫行了數十年,到頭卻被這樣一個弱雞般的師弟爬到了頭上,心中嫉恨無比,在外麵還顧及著他心通的厲害不敢對華桐起殺心、下殺手,然而在神鬼窟內他心通卻頻頻出錯,華城的心思便不自覺地活絡起來。


    “師弟,師兄就再信你一次。若是此次還不準,之後的路程,便換我來指揮可好?”


    華桐皺了皺眉,輕聲道:“可師傅說......”


    “按他們凡人的說法,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師弟以為然否?”華城擺了擺手,顯然已經下定了決心。


    華桐道:“那我便陪師兄一道過去吧,若果真有人還能互相有個照應。”


    ......


    百鼠匍匐在砂層之中,唿吸收斂到了極致,如同一塊冰冷的、亙古長存的岩石。


    華城和華桐的腳步聲前後交疊著接近,她雙手微微握拳收縮在身側,在心中一點點推算著他們還有幾步路才能走到眼前。


    “師弟,看來你這他心通,注定沒有用武之地了!”


    華城朝著空蕩蕩的角落看了一眼,臉上顯出得意的神色,年輕僧人卻仍然緊緊皺著眉頭,仿佛在為一個難以解決的謎題而發愁。


    “這不可能......這沒有道理......”


    華桐繞著角落走了幾步,口中呢喃不斷,華城卻略有不耐地踢了踢腳下沙土,一片紅沙揚起,他並沒有看到一隻掩藏在紅沙之中柔軟白淨的手掌。


    “他就在這裏!”華桐叫道,然而這話終究晚了一步,華城發出一聲非人的利叫,迴頭看去,他的一雙腳踝已經被人砍了下來!


    華城如同一隻破爛的沙袋一般倒在地上,百鼠舉刀再劈,他卻猛然瞪大了雙目,皮膚變得如同金鐵一般,短刀自其手臂上劃過,發出一聲刺耳的金鐵撞擊之聲。


    “密宗的金剛般若密經,果然厲害。”百鼠嗤笑一聲,聲音宛若清泉落地,華桐與華城二人臉上登時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恰巧雲開霧散,如霜月光將此地映得宛若覆雪,將百鼠與華桐如出一轍的麵容照得分毫畢現,華城心頭一跳,忽然大喝道:“華桐!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謀害師兄!”


    他這一聲暴喝,已然用上了密宗獅子吼,如風浪般席卷了整個神鬼窟,正在不遠處守衛的另幾個僧人一聽,登時麵露驚疑之色,卻也顧不得其他,對視一眼便朝這處隱秘拐角跑來!


    華桐失聲道:“師兄,你在說什麽鬼話,我怎麽可能——”


    百鼠似乎並不太欣賞這兄弟鬩牆的戲碼,輕哼一聲,便再次遁入了黑暗之中。


    華城再度發出獅吼:“華桐,你可是對聖王所需之物起了貪念!啊——你竟敢砍我雙腿,華桐,我勢不饒你!”


    到了這個時候,華桐也十分明白了他師兄的下作想法,見此人一臉陰測笑意做戲,他心中涼意更甚。


    而此時其餘幾個僧人已經趕到,華城滿臉痛苦之色抱腿翻滾,其中一個上前扶起他,另一個轉向華桐問道:“師弟,果真是你傷了大師兄?”


    華桐冷冷道:“不曾。”


    “別聽他的假話!他心通的厲害你們也知道,除了他還有誰能傷到我!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華城撲地哭嚎,幾個僧人一時手忙腳亂,他們都是在密宗中苦修數百年方才出世,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此時看華城這樣淒慘,不免起了惻隱之心。


    那發問的僧人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道:“師弟你也明白密宗的規矩。勿論是真是假,都要迴宗內商討決定,我將以伏魔三指封你修為,你——”


    華桐微微睜開雙目,眼底一片金光瀲灩,遲疑半晌,仍是將雙目闔上,向後退了幾步隱入黑暗,淡淡道:“不牢師兄浪費靈力,不日我便將那真兇緝來,也替大師兄討迴公道。”


    僅僅是一個閃現,華桐便在他們麵前失去了蹤影,幾個僧人方才醒悟這小師弟的厲害之處,華城心中一冷,眼中佯裝的哀戚之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為堅定的殺念。


    ......


    玉止戈雙手交握托舉著一株金色花苞,鴻蒙寶葫懸於額上三寸,碧光與金芒交相輝映,將他整個人襯托得仿若一尊流光溢彩的玉質人像。


    “這密金大天荼羅果然不凡,居然能夠修複神魂之傷。與鴻蒙寶葫共同作用,可保你亙古不死。”翁仙輕噓一口氣,聲調中滿是感慨之意。


    玉止戈忽而睜開了眼,將鴻蒙寶葫與密金荼羅一並納入口中,淡淡地看入麵前仿佛沒有盡頭一般的黑暗之中:“有人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自古反派死精分[修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涅羽蒼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涅羽蒼惑並收藏自古反派死精分[修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