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徘徊於兩地眉間

    被人盯住眼睛看,甭管什麽意思,總歸不是個自在事兒。就像我們每個人小時候應該都做過的一種遊戲,麵無表情地四目相交,先繃不住笑了場或是把眼睛挪開的,就算輸了。有兩個不服輸的人,很久以後仍會在那天是誰先挪開眼睛的問題上爭執不下,而後果大都是雙方的同時笑場:是啊,那年的夏天,好生生澀!他們都還小。

    沉默的時間有點兒長了。這樣不好,多少天斷斷續續的暴雨才換來了是夜的清風朗月?

    吳哲忽然歎氣:“真不走運。”袁微怔愣:“怎麽了?”

    “聽說手的動作和人的潛意識有關,是揣摩心理的重要依據。可有些人習慣背著手走路。”

    “這樣走路的人……通常滿足於獨來獨往。”她微笑,眼睛黑黑地溜了一下,“我聽說的版本。”

    吳哲歪頭說:“你算是其中之一?”她搖搖頭。

    “獨立自主目前還僅僅是我的追求。”

    “以行動為之奮鬥多年依然沒有實現的追求?”

    “對,就像某些人追求全麵發展的單兵素質。”袁微拉長聲迴答。

    吳哲樂的臉撇到一邊。袁微學他的樣子聳聳肩,驕傲的人總是一點兒不肯吃虧的。

    但總得接著說點什麽。吳哲自然而然地發問:“你們這兒末班車的時間是?”袁微低頭摁亮手機屏幕:“馬上。”吳哲信她才怪:“勞駕,能不能具體點兒?”她抬起睫毛睨他一眼:“具體點兒就是——恐怕您得現在出發。”

    於是吳哲掉轉了方向,小聲嘀咕:“唉,享受了一天的不平等待遇。”

    聽到袁微在身後笑出來:“所以公平起見,我可以送你到站台上。”

    吳哲迴頭,她還算平靜,轉身一溜煙跑上了樓梯,拖鞋的竹片底吧嗒吧嗒拍著每一層台階,再下來時換了雙運動鞋,步子變得很輕。

    “現在可以出發啦。”她從他身側穿過,手習慣性地伸到頭頂梳了梳頭發。吳哲跟上去,發現麵對著一麵漆亮的會流動的小瀑布。

    上次看到這樣一麵小瀑布,那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路燈下,人的腳底踩著疏疏密密的影子,這很容易產生錯覺,以為自己所走的是條林蔭道。黑暗最容易滋生的是假象,人造光是假象中最強大而顛撲不破的一種。兩個話癆選擇在喧囂夜色中保持安靜,或許是最平凡而不動聲色的另一種。

    站台並不遠。站台斜對麵是書店,遠處招牌旁的宣傳幻燈徐徐滾動了一幀,剛切換完畢。

    吳哲念著上麵的字:“一個狡猾的哲學家說過,你所說的話正是為掩蔽你真正想說的話。”袁微瞥了一眼,某暢銷小說的廣告文案。

    她淺笑著沉吟:“我怎麽覺得這個哲學家狡猾得還不夠?”

    這似乎表示某種僵持被有默契地打破了,吳哲反應挺快:“不夠狡猾……你是指什麽?”

    袁微一本正經地說:“如果對方不說話呢?用語言心理學來判定心懷鬼胎還是自然現象,好像站不住腳。”

    “專家理論的先天漏洞。——誒,這個問題你能幫他解決一下麽?”大諧若莊,他有點高估她的嚴肅性。

    “您這是考我呢?”是個愛較真兒的丫頭。

    “就算是。”接招就好。

    袁微抿了下嘴角,那是一個微哂的表情。

    不必打什麽腹稿,她侃侃道來:“當語言成為說話,它在本質上已經構成一種行為,這就是行為學範疇的問題。行為是一切存活的自然人都無可避免的,不受說話和沉默的限製。此外,咱國家豐富的黨史深刻教育過某一批人,這個世界幾乎不存在不可逆用的理論。換而言之,一旦這個理論遭到逆用,當一個人想要言不由衷的時候,他應該選擇說實話。”

    吳哲咳嗽起來,笑的。“你學過單口相聲?”多枯燥的話讓她說出來那麽逗。

    袁微臉上那抹微笑卻一點一點消失了——消失起來很快,但確實是一點一點地。

    “我該迴去了,”她略側過頭,答非所問,“停靠線在前麵,你注意車。”

    吳哲至今記得,那時袁微離開得很幹脆,沒有迴顧,甚至沒有告別。

    有一瞬間吳哲是這麽想的:沒有告別的離去,通常,我們稱之為逃跑。

    “逃”這個動作她用在他身上的次數會不會多了點?

    吳哲歸隊的時候自然是晚了,可也沒晚到來不及消假。比較驚悚的是迴宿舍燈還沒開,先聽見自己鋪位上有人著唿唿地正香,居然還悠哉遊哉翻了個身!

    袁圓圓!

    袁朗在留言條裏大概是這麽解釋的:臨時情況,幫你隊長我看兩天孩子。

    吳哲小心掩上門,又四下偵查了一圈兒,果不其然齊桓他們宿舍都黑著,估計不是在家貓著就多半被抓了壯丁了。

    獨獨剩了他。這讓他不得不去揣度背後的可能性。

    興許是好事兒,他一向樂觀。

    可好事兒從來不表示百分之百的愉快。至少他多少有點悵然。

    清晨小狐狸自然是稀裏糊塗被揪起來的。老a的飯點比較早,剛好吳哲這天訓練任務也不特緊,體力和精力相對來說過剩。小狐狸昏昏沉沉,刷牙的時候一對兒大眼睛睜不開一半兒。眼瞅著沒法兒領他去食堂,吳哲把早點打迴來,提溜他就擱宿舍桌子上吃。這下一大一小對座兒,一個吃另一個看他吃,吃飯的一抬頭,兩人就瞪上眼了。

    吳哲說:“你慢點吃。”圓圓點頭:“知道,吃飯太快會消化不良。”吳哲說:“為什麽把雞蛋泡在茶缸裏?”圓圓一把撈起來:“用涼水泡一泡剝殼兒不燙手。”吳哲笑:“你還會整著剝?”圓圓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殼兒整著剝吃完了容易收拾。”抬頭盯著吳哲,“鋤頭叔叔,你不訓練啊?”吳哲看看時間:“一會兒就去。今天上午你一個人呆著行麽?”圓圓點頭:“行!”說話就吃完了。吳哲留意到,小狐狸吃過飯的桌麵居然特幹淨,該清理掉的玩意丁點不剩,飯盆茶缸什麽的自個兒端水池那邊洗上了。

    就那四十八小時,大半個基地都覺察到了袁家小狐狸的變化。倒也不是上學學傻了循規蹈矩的忘了怎麽淘,他淘他的,總之不耽誤你事兒也不給你惹麻煩,二中隊長想起自己家近來哭功和脾氣雙雙見長的大丫頭,感歎:老三啊!哥不佩服你都不行啊!

    平安無事直到第三天,鐵路趕迴基地,把吳哲叫辦公室去:“信息分隊的事要注意效率,隻管忙你的。袁朗不在期間,你有事兒直接向我匯報。”吳哲立正:“是!”想了想,“大隊長,袁飛在基地兩天了,聽說他暑期裏還有功課要完成……”鐵路了然地點頭:“我正要通知你,今天晚上7點半,有人來接他。你準備一下。”吳哲腦子瞬間轉了好幾個念頭,“是!”敬禮出去了。

    七點半,肖珊同誌風塵仆仆,出現得非常準時。

    “真是辛苦你了。”隊長嫂子是那種天生曬不黑的膚色,一年不見幾乎沒什麽變化,被圓圓遺傳了的那對大眼睛倒更晶澈了幾分,照著吳哲忽然有點不自在。

    他盡可能掩飾過去:“應該我們對您說辛苦。……隊長他們應該也快迴了,就這幾天吧。”

    肖珊明顯注意到了他的掩飾,但隻是一笑。吳哲隻好轉身去倒水。

    “不用了不用了……我想早點兒帶他迴家,這就走。”肖珊忙說。

    吳哲擱下水,望著那對母子朝門口去的後影兒。肖珊挺機警地迴頭,攏一攏頭發,眼神兒有點意味深長:“想問什麽?問吧!”吳哲猶豫下兒,肖珊笑笑:“跟嫂子你有什麽不敢說啊?”

    有那麽一忽兒,吳哲覺得隊長嫂子不去當外交官真是浪費人才。天生有種能耐:最沒禮貌的人在她麵前會變得禮貌,最不拘的人在她注視之下會變得拘謹,最不易看透的人在她的笑容裏會變得透明,最口齒伶俐的人同她說話會變得訥於言辭。

    肖珊拍兒子:“圓圓,去跟鐵伯伯說再見,媽媽一會兒過去找你。”吳哲迴過點味兒了:“嫂子——”肖珊擺了擺手,等圓圓跑遠,轉身說:“小微去浙江了,好像有點急事兒,昨天下午走的。”看吳哲沒什麽明顯反應,“你……不知道?”

    吳哲不是沒反應,他其實特想笑:憑什麽他就得知道?他甚至不夠格獲得一句正式的告別。

    從接電話到下火車,期間袁微多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事情來得有點懵。打電話來是個介於壯年與老年之間的女聲,劈頭蓋臉先給她來了頓嚎喪,哭哭嚷嚷好半天兒才想起來應該問清楚接電話的是誰,總算調整了一下上下稱謂才繼續抽抽嗒嗒。之後換了個人說話,一開口倒有幾分熟悉:“囡囡,我是二媽。剛才說話的是你大姑。”袁微支吾了一聲,這倆稱謂老實說她聽著還是模糊得很,可總算讓她有點意識到電話是打哪兒來的。

    她老爸,袁振江藥劑工程師,擱家不是獨生子,上麵還有兩個哥哥;二伯幹警察,二媽在機關工作。爺爺奶奶的出身家庭也是旁係遼闊,爺爺那邊有兄弟姐妹七個。盡管論起來是兄弟中最出息的一個,袁振江這個小三兒在家並不很受父母親近,嫌他跑太遠,娶迴個女軍醫,最後生下的還是女孩兒。一來二去,當兒子的自己父母這邊一受冷落,索性就跟丈母娘一家常住北方安心當他的袁團長去了。袁微三歲那年隨著父母舉家北遷,此後近二十年同浙江這邊兒一攤子血脈不鹹不淡地冷著,除了過節通個電話,報報喜喪寄點兒錢物,兩頭基本就沒聯係了。

    對袁微而言,爺爺奶奶的輪廓早已模糊,至於這次去世的那位,則幾乎是個陌生人。這個陌生人,論輩兒她得叫人大姑奶奶。大姑奶奶的長女——也就剛才那位嚎不成聲的大姑——歲數倒沒比她姥姥,人民教師葛淑均女士小太多。據說她還有個芳齡二十八的大侄子,前兩年成的家,再過兩年孩子差不多能打醬油了。

    袁微拿著話筒太陽心兒就直跳: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親戚關係?!

    可親緣關係能說句太亂記不清就忽略不計麽?

    大姑奶奶的喪事定在五天以後,爺爺奶奶的意思,雖然長年關係遠著,該有的禮數總要盡到,喪禮那天他們家好歹總要來個人。

    袁微擱下電話苦笑:話已至此,她哪還有選擇餘地?三位長輩都外出未歸,眼下“他們家”可不就剩她一個了?

    浙江在這一個八月氣溫驟然飆升,聽二媽在電話裏說前陣兒陰井蓋上能煮熟雞蛋。袁微一下火車頓知所言非虛,謝天謝地空氣還是濕潤的。四周張望了下,看見報亭便過去先買份地圖。她清醒得很,不會有人來接她,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娃兒沒這剩餘價值,老袁家是父係氏族。

    按圖索驥一路摸過去,越接近目標心裏越忐忑。倒也沒少過孤身上路的時候,可像這樣“代表”全家的行程,她還真是沒經驗。

    到地方突然發現了記憶的神奇之處,它讓她幾乎忘掉爺爺奶奶的臉,卻清晰記住了這院落裏的尺寸細微。那苔痕、青磚、牆縫兒看在眼裏都是有聲音觸感的,從形到神都透著舊,能把一個人的過去完全喚醒。一個看樣子很像電話裏的二媽的女人推開房門迎出來,神情端莊。這時候袁微徹底釋然了:浙江這邊的親眷本就和姥姥姥爺不一樣兒,長輩從不是專供你親近和撒嬌的對象,盡管他們不排斥來自小輩的親昵,但謙順恭敬之類的玩意兒在他們麵前始終更具分量。

    二媽說:“囡囡來啦,進來坐。”二媽在家應該是個說得上話的人,話音未落,身後已經熙熙攘攘跟出來一撥兒。看這擺明了是要集體出動的陣勢,說讓她進去坐,估摸著也就是句客氣話。而比較實際的情況是,眼下少說有七八雙眼睛不疾不徐地打量著她。袁微下意識抿了抿嘴,之後頭就微微地低下去,因為眼前的二媽足矮了她一個半頭。她並不知道,此刻自己在別人的眼裏恰是靦腆、羞澀和規矩的形象,這頭一麵兒的印象分算勉強pass了。

    二媽很是溫柔大方地通知她:“喪儀改期了,就是今天。爺爺奶奶是做長輩的,先行一步。我們這就去。囡囡也跟著吧?”

    通知和命令不同,命令再怎麽地還有個違抗一說;通知——你不聽試試,後果自負。

    袁微可不傻,緩緩點了頭,小聲說:“好。”

    後來這一路,一行人麵色沉靜步伐更沉靜地漂移而行,袁微在她該站的位次半提半拖著她的背包——老姑奶奶是喜喪,算件大事,這樣場合包絕不能背,這是規矩。再後來,真到了靈堂裏,她不得不把背包丟在一邊了——排隊前來吊唁的人得依舊排著隊,按輩份長幼逐隊繞靈一周給死者行禮,彼時身上絕不能有雜物掛礙,這也是規矩。

    袁微用了不算短的時間才發現老姑奶奶此刻正安睡在靈堂正中央,身上鋪蓋著粉紅果綠的塑料花,不仔細辨認幾乎看不到人。淒愴悲催的背景音樂在音箱裏可勁兒翻騰著,聽在她耳朵裏嗡嗡嗡嗡,同死者幾位近親臉上的悲傷以及諸多遠親臉上的茫然是那麽不著邊兒。有個高音處她甚至地想過:咱別這麽吵吵行嗎?別把老姑奶奶本已安寢的聖靈給震得驚坐而起……大動幹戈驚擾四民,就算對得起死者麽?

    電話裏聽過的那位大姑這迴不是幹嚎了,哭得有一聲兒沒一聲兒,時不時還往靈上撲,邊上倆平輩仨小輩少不得使勁兒把人拉住。隨隊伍的周轉,她繞到了靈柩正麵,躺在絹花堆裏的老姑奶奶的軀體看起來是那麽小,那是一個令人心悸又令人心碎的姿態,似乎在這個老人的彌留之際,她的身體曾經試圖縮迴母親腹內的狀態。袁微不得不在心裏痛罵自己方才鬼馬得太不挑時候,有冷血嫌疑。可她又有什麽辦法呢?除了對死者的敬畏,她的的確確什麽都沒帶來。

    袁微給安睡於前方的人行完孫輩的禮數,用盡她能用的恭敬,然後從靈前正位繞開。

    跟著上來替補她的那位比她大著近二十歲,生意人打扮,披星戴月寫臉上的那種,似乎不是爺爺這一支的親係。袁微對他的印象比較深。鞠躬禮行到一半他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你要的愛太完美我永遠學不會,唱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情生意動的;要說這位也夠淡定,騰出隻手來接電話,一口外地方言嘰裏呱啦著今天晚上的節目,就這麽單臂垂懸地把剩下半拉兒禮給全了。

    下意識地迴頭看爺爺奶奶這邊的人,自也不是個個都正襟危坐肅然挺立,袁微心裏莫名地有陣兒失望。

    後來二媽說,這一棵大樹,枝葉散開了越長越遠,後輩們自然把情義都疏淡了。

    出了靈堂,人群自散。袁微總算又背起了她的包,二媽突然拽拽她。不遠處樹下,有個矍鑠的拄杖老人在輕輕歎氣。二媽悄聲說:“囡囡,那是你爺爺啊。還認得麽?”

    爺爺奶奶也差不多有二十年沒見過她了。迴到家後,那對老人用半審視半征詢地眼神看著據說是自己孫女的女孩兒,最後,是爺爺試探地叫了一聲:“囡囡?囡囡?”袁微莫名奇妙地淚湧上眼眶,上前緊緊抱住了這位垂暮之年的滄翁。

    一場喪儀潛移默化影響著太多的東西。

    老宅子到了晚上,便陷入南方獨有的靜寂中。院子裏很涼快,抬頭是星月互見,低頭是蟲鳴於草,倒像活進了詩裏,吟來卻是一句斷腸句。袁微在石凳子上坐著發呆,裏屋二媽嚷嚷著白天暑氣沒退幹淨小心得坐板瘡也沒聽見。期間柳蘇蘇來過電話,似乎隻是隨意問問一切可好。

    “別提了……一個字兒,累!”袁微抓抓頭皮,得虧她這次臨出門之前充足了手機話費。爺爺奶奶是不喜歡被打擾的,家裏隻在客廳裝了一台電話,足夠他們使用也足夠給他人造成不便。

    柳蘇蘇沉默了下:“在那兒要真太累了,就早點迴來。”袁微笑笑:“哎。”想了想又說,“柳蘇蘇同誌,我求您了,您說話別跟媽似的成嗎?”柳蘇蘇噗嗤一笑,悍聲嚷:“我還就‘媽’了,不服麽你?”袁微說:“我哪兒敢啊我,就算現在不服,再過八個月您那兒也事實勝於雄辯了唄。”柳蘇蘇啐她:“貧吧你就!”兩人笑成一片兒。過會兒,袁微放低了聲問:“怎麽著……你都跟你家41交待啦?”柳蘇蘇含含糊糊地答應一聲,撂了。

    袁微心想,這是多奇怪的一天?讓她毫無喘息餘地的做個局外人去獲知死亡和新生的信息。

    依稀聽見二媽在叫她進屋:“爺爺想早休息,要拉燈了伐。”

    她循聲淺淺地答應,再低頭驀地怔忡了。

    ——我還活著,你呢?

    剛才下意識在手機上迅速摁下的字,這條短信卻無處可發。

    於是關機。

    狠狠晃了晃腦袋,袁小妖你就清醒點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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