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袁微,微不足道的微。二十一年前的那個盛夏,老媽生我那天據說天上一直在打雷,可打雷打了半天就是不見半個雨星星落下來。老爸在手術室門外徘徊了若幹若幹小時,早就急得汗液滋生,悶熱潮濕老不下雨的天氣讓他很鬱悶。就在老爸在護士的嘮叨下被迫迴去換他的第三件襯衫時,我被婦產科醫生揪了出來,以小小尊臀捱過那一頓光榮神聖的拳打腳踢後,華麗地唿吸了。我的唿吸明明解救了老爸,他卻以此為借口,說什麽不打不哭的孩子天生愛自我作賤,名字不能取高了。我叫袁微,我多麽無辜!

    興許嬰兒時代就存了報複老爸的意思,這二十一年我就沒讓他省心過。

    上幼兒園。多動多闖禍不說,還時不時來個午睡尿床什麽的,害他動輒被老師拎過來賠禮道然後歉領我迴家,中途還得買瓶親親八寶粥哄哄掛著一臉委屈的小眼淚的我。

    上小學。一年級早操時活蹦亂跳,很快在班主任跟前混了個眼熟。二年級以區區幼女之弱小軀體欺負起班裏高我一頭的小男生,一次放學拽住他書包不讓人迴家最後生生把人家書包帶給扯斷了。三年級話癆本色初現,並且課堂上總那麽不偏不倚地讓老師抓到。四年級“慢一拍”性子蔓延得如火如荼,課堂作業十有八九全班最後一個交上去。五年級反骨天生,和另一個女同學共同作出了在辦公室義憤填膺公然頂撞音樂老師的壯舉。六年級忽然轉性,考試成績蹭蹭上竄作文分數節節攀高,家長會上表揚聲像冰雹一樣從天而降紛紛朝老爸砸來,弄得他心髒一個不適應幾乎漏跳。

    沒怎麽費事兒我上了初中,可十二年來頭一迴被表揚的老爸貪心不足硬把我塞進了重點班。入學那天我騎著剛買的自行車,心裏暗暗詛咒著老爸:你女兒我才十二歲,大把大把的青蔥歲月花樣年華在等著我啊!您現在就讓我成天裏麵對一群小小年紀就具備強烈競爭意識的人,有什麽意思?啊?一輛破阿米尼就把我打發了?事實的教訓告訴我們:一心二用是不對的,在大城市的大馬路上,尤其如此。初中上學第一天我撞歪了老爸送我的阿米尼,自己一瘸一拐愣是跑到了學校,在語文老師《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的講解聲中,在全班陌生同學的注目禮下,進了教室。這件不大不小的事似乎讓老爸和我徹底結了梁子,因為那天迴家後,我那曾經迴眸一笑百媚生的媽,破天荒地單手叉腰作茶壺狀一迭聲數落起老爸來:你這當爸爸的心夠狠啊你,瞞著我給她買車,個剛學會騎車沒幾天的丫頭你居然就讓她在大馬路上放單!姓袁的我告訴你,我女兒要是壞在你手上,咱倆沒完!老爸一邊咬牙切齒,一邊幾乎是膽戰心驚地好不容易捱到我的初三末期。中考那幾天他沒讓媽出來,自己單個兒步行送我到考場,每迴我進考場前他看我的眼神幾乎是楚楚可憐:丫頭啊,姑娘啊,這迴你說什麽都得給我,給你媽,痛痛快快地……爭口氣。我說:行啊,沒問題。不過事成之後,您得犒勞犒勞我。老爸兩眼一眯:丫頭,成交!

    中考成績出來之後那幾天,媽在我們家居民區裏外進出時,那是蓮步款款巧笑倩兮,若是再碰巧有個熟人在背後叫她袁太太,嘖嘖,估計就是傾國傾城了。老爸卻沒這麽好的福氣,我中考結束他加了一個月的班。旁人作息時間是朝九晚五,老爸卻是朝五晚九。難得在家也還是加班加點地忙,一忙起來飯他也不好好吃,常常抓個饅頭帶個燒餅一頓飯就打發了。我估摸著那段日子裏老爸瘦了足一圈,媽和姥姥看著心疼: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憑我們家這收入水平,就為買台電腦咱至於嗎?他嘴裏還一個勁兒不停地傻笑:要買咱就買最好的。丫頭爭氣,我高興。

    那時候聽到這話我是不是應該徹徹底底感動一迴?但不!當時我瞄著老爸那眼睛心裏直寒磣!我這個狡猾的奸詐的居心叵測的老爸呀!

    果不其然,自那之後姥姥就經常在我看武俠小說看得正歡之際跑來問候問候我,當了幾十年語文教師兼班主任的她老人家,一開口,真是循循善誘語重心長。

    為了那台傳說中配置的電腦,我決定在這場同老爸的博弈中暫時忍耐。哦,對了,電腦。我和電腦這玩意兒自小學起相識,第一次觸摸那透明的顯示屏,平滑的鍵盤和流線型的鼠標時,便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升了起來。後來在中學裏接觸到了網絡,覺得那真是一個很神奇的東西,天南海北連腿都不必抬,小指頭摁摁,就是仙凡刹那若比鄰。想要台自己的機子的念頭就這樣生根發芽冒頭了,那感覺好像擁有一隻屬於自己的大寵物,滋味兒好極了。

    老爸奮鬥一個月給我搬迴臥室來的電腦,外殼一片慕尼黑,設計是簡約樸拙的歐美風格,裏頭正是我心儀的那一套配置,總之,令我非常十分以及極其地滿意。我還真的像對待個寵物一樣,給它取了名字叫“布雷克”,其實沒什麽玄機,就是取英文單詞“黑色”的諧音罷了。第一次聽到這名字,老爸還挺得意:我的丫頭就是有個性哈。全然沒想到日後這個叫ck的家夥會讓他悔青了腸子咬碎了牙。

    高中我跳了一級,大學我休學一年。二十一歲的人照舊和常人沒什麽兩樣,可說到個中內情,往往是姥姥連聲歎息,媽皺眉苦笑,老爸氣不打一處來:個死丫頭居然背著我改高考誌願,好好一姑娘家家的去倒騰計算機!然後我會在一旁糾正道:信息工程信息工程!瞧您說的,好像你女兒要去販賣二手電腦。

    在這裏不得不說我那同學柳蘇蘇——也就是前麵說到的小學時同本人並肩作戰力抗音樂女暴君的那位。我們倆那叫緣分哪,小學同班,初中同校,高中連文理分科都沒能拆散了我們,又同班,我跳級她也跳。好不容易高考了,填誌願總算達成了專業分流,偏又鬼使神差進了同一大學。同學裏認識我的都滿眼惋惜:小微呀,命裏犯上了她你可倒黴了。認識她的簡直要掬一把同情的眼淚:柳蘇蘇,你說你這麽好一姑娘咋就招惹那搗蛋丫頭了呢?

    聽到這些話我和柳蘇蘇就把頭埋桌子底下偷著笑:咱姐兩個湊一堆那是彎刀對著瓢舌菜,合適。

    柳蘇蘇是學經濟類的,平時我們不在一起上課,專業內容互不通風,一有空聚在一起通常話題也隻有一個:吃喝玩樂。說到底我們倆要是男孩子,估計就會被人歸結為所謂的酒肉朋友。柳蘇蘇當然不是我這種玩物喪誌的人,相反,她從小學開始就目標明確然後一鼓作氣。我在操場活蹦亂跳那會兒她是領操員,我欺負男同學的時候她已經當了中隊委員,我話癆不分場合之際她通常拿著紀律記分冊,我磨磨蹭蹭剛交了作業她的作業本已經打好紅五星作為樣品貼在牆報上。後來頂撞老師那件事,不必說,音樂老師氣她鐵定比氣我更甚,然而最讓她冒火的恐怕還是柳蘇蘇這樣聽話上進的好學生竟然會和我這問題學生沆瀣一氣。

    如今正當我漫步大學生活的邊緣,柳蘇蘇差點兒就留校了。本科生留校、保研本是招人羨慕的,柳蘇蘇的拒絕令許多人咋舌,然而我半點不意外。會拒絕留校,這才是她柳蘇蘇的作風。小柳兒念想多,野心也大,區區一學校哪能捆住她背後那對兒翅膀呢?

    您要是問我,柳蘇蘇一個小姑娘心能有多大,那我問問您:見過這樣的麽?高考前還寧可冒著風險欺上瞞下跟同學悄悄談戀愛,高考圓滿結束錄取通知書到手了卻毅然決然分手,大學四年裏在諸多追求者——包括她暗戀已久的高一屆的院學生會長——的尾隨簇擁下孑然一身?您大概、也許、可能是見過的。柳蘇蘇並不是滅絕師太,她隻是太知道她該幹什麽了。

    我們不同。我們都明白。我們還是湊一堆。

    兩個於國無用亦無害的四有女青年本來就這樣庸碌而又自得地爬自己的日子。後麵事情的發生純屬意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這事兒純屬意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水中茱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水中茱萸並收藏這事兒純屬意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