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晚上,在學校的東廂房裏,曹正宇正在同兩個人談論著什麽。

    坐在曹正宇對麵的這個年長些蓄著大胡子的名叫王玖卿,三十五六歲年紀,是比曹正宇高兩屆的校友,畢業後迴到與槐塬鄉相鄰的解劉鄉,在該鄉的中學任教,現在是該校的校長。曹正宇旁邊這個年輕而戴著眼鏡的名叫陳征,比曹正宇大三歲,他當時就讀的是稅政學校,與正宇所在的師範學校相鄰,畢業後迴到營馬鄉創辦了後營馬小學。他們在省城的時候,因為都參與了一些青年學生運動而相識,並由此建立了真摯的友誼。

    曹正宇迴槐塬鄉辦學的過程中,同他們取得了聯係,並在他們的幫助下,把“槐塬繼維初小”搞得很紅火,白天給小孩子教學,晚上給青年們上課。

    近一段時間,這些小青年已經同他們的教書先生混得很熟識了,課堂上的氣氛十分熱烈,他們學習勁頭相當足,不但認真地學習一些基本知識,還時不時地提問一些他們認為搞不懂而且是很重要的問題,這些問題涉及了他們日常生活中的各個方麵,甚至有些問題已經超出了識字學文化的範圍。

    曹正宇心裏暗暗高興,這正是他迴槐塬辦學的計劃中所預想和期待的。郭校長派他迴來的任務就是借著創辦鄉學,同鄉民們聯係起來,向他們灌輸一些“平等、進步、民主、自由”和關於“時代變革”的思想和道理,爭取把他們聚集到一起,為即將到來的新一輪革命做好準備。

    他感覺情勢的發展要比預想的更快更好,他的信心更強,力量更足了。

    但是,七天前的一天晚上,鄉總黃繼維派人把曹正宇叫去了鄉公所,打聽學校的一些情況。

    曹正宇簡要地做了匯報。

    他補充說:“百姓們可都高興壞了,都誇讚您為咱塬上辦了一件大好事。看來啊,這個美名兒您可真是撈著嘍!”

    黃繼維呲著滿口黃牙樂了一陣子,但他接下來卻搖著頭說:“世侄啊,你可得留點兒心穩著點兒啊,可千萬別把事情鬧過頭了。我聽說很多地方鄉民鬧事兒造反,可就是這麽開始的……”

    曹正宇聽他這麽說,心裏不禁“格登”一下子,但他隨即笑著搖搖頭說:“您是多慮了吧,我看決不至於。這些人都是為了不再象他們的長輩那樣當一輩子睜眼瞎,而到這裏湊熱鬧,隻是為了識一些字,學會點兒寫名看信算算小帳之類的小本事而已。再說了,他們這些人還有你說的那種膽識?我可是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黃繼維也笑了:“當然了,那些窮鬼土包子,我諒他們也沒有那個筋骨。不過,他們這麽往一塊堆兒聚,時間長了也難保不搞出點打架鬥毆的事兒,那樣的話也影響你教學呀。你也別把事情看小了,得多加小心……”

    “是,是,您就放心吧,以後我一定多加注意,不給您惹麻煩……”

    從鄉公所裏出來,曹正宇心頭頗感沉重。

    他深深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連他黃繼維都看出了苗頭,事情可能搞得有些過急了……”

    他思考著下一步的計劃和策略。

    第二天,他趕去了解劉鄉中學,找到王玖卿做了匯報,兩人又進行了商討。

    王玖卿顯得更是興奮,他立刻著手準備去省城向上級匯報。

    …………

    王玖卿從省城迴來後先找到了陳征,向他說了上級的計劃安排,並同他一起趕來了槐塬。

    晚飯後,曹正宇安排陸大海給青年們上夜課,自己就同王、陳三人在屋裏開會,按照上級的指示意見,分析當前的局勢,研究下一步的計劃。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曹正宇將王玖卿和陳征送出槐塬,清清月光下茫茫夜色中,三人依依握別……

    夜深了,勞累了一天的陸大海香甜地睡著,而曹正宇還坐在燈下思考著,時而緊皺眉頭,也時而現出笑容……

    第二天,吃完午飯後,曹正宇把二哥曹正良找到學校來,哥兩個在一起談了整整一個下午。

    一聽弟弟說起他的計劃,曹正良就不禁眉頭緊皺。

    他吧嗒吧嗒地抽著煙袋:“三弟啊,我看不能那麽搞,就象現在這樣學點文化長點本事就相當不錯了,這些個鄉巴佬,整天裏想得都是吃飽穿暖過安穩日子,哪懂什麽革命不革命的?他們也不需要什麽革命呀!”

    曹正宇說:“二哥啊,不是這樣的。隻學點文化還遠遠不夠,還必須起來搞農運鬧革命,隻有這樣,才能跟那些土豪劣紳鬥,才能掙來更安穩更富足的好日子。不搞農協不進行革命,不但永遠翻不了身過不上好日子,就連現在的水平也保不住……”

    曹正良說:“這些鄉民土生土長,都是吃飽肚子混日子的主兒,有哪個琢磨你這樣的事兒?也根本沒有那樣的骨氣!”

    曹正宇有些激動起來:“二哥,你說的不錯,而問題的根本也就在這裏。他們是不懂太多的道理,也從來沒有想過起來抗爭。別說咱們這個槐樹塬,就算整個全中國不也是一樣嗎?他們以為做個平常人老實人就可以安享太平。這份骨子裏的愚昧和懦弱,導致他們低頭縮脖地挨欺受壓,任人宰割。沒有了尊嚴,沒有了安全,也喪失了生存的自由,以致達到家破人亡的地步。這些都怪誰呢?還不是怪他們自己嗎?”

    曹正良說:“你說得淨是些大道理,這我也明白,可是這些鄉民,他們整天想的都是三飽一倒,不但不琢磨這些道理,也是害怕……”

    曹正宇接過話來:“你說得對,問題就在這個怕字上,怕鬥不過他們,怕惹火燒身,所以就隻有一再忍受欺壓盤剝。但是,有誰承認自己天生骨子裏就有個怕字呢?,真要到了死到臨頭的時候,誰不敢說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以後還是條漢子?關鍵是沒有領頭人,沒有人敢站出來引導。隻要把大家夥兒說通了,把他們的膽氣鼓動起來,齊心合力……”

    曹正良打斷了弟弟的話:“那就是說,你要來做這個領頭人、引導人了?”

    曹正宇堅定地說:“是的,我迴來塬上就是這個目的!”

    曹正良呆住了,拿著煙袋的手有些顫抖。

    “那麽,你考慮沒考慮過後果會怎樣?”

    曹正宇自信地說:“一定會成功的!農協會能搞起來,革命也能搞起來!”

    曹正良歎息著:“唉,看來,真要出大亂子了啊!”

    曹正宇說:“二哥,你別害怕!你隻呆在塬上不知道外麵的事情,不知道現在的中國是個啥樣子。從鴉片戰爭到八國聯軍,從義和團到辛亥革命,大清滅亡,列寇侵爭,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現在已經達到國破家亡,人人自危的地步了。再不覺悟,再不抗爭,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啊,現在已經到了刀架脖子的時候了!”

    曹正良仍是搖頭歎息:“你說的這些,二哥我也知道,也真是這麽個理兒,可是這革命能搞成嗎?孫中山領導的辛亥革命咋樣了?那些人能耐不?不是也失敗了嗎?袁世凱奪了權,也隻當了百十天皇帝吧?”

    曹正宇笑了:“二哥,你問得好!袁世凱篡權當皇帝不得民心,別說中國人憤恨,那些外國人也都反對。而辛亥革命之所以失敗,就是那些領導者隻依靠所掌握的一部分軍隊,缺乏廣大工人農民的支持和參與配合。隻要把全中國的老百姓都動員起來,聯合起來一起幹,革命就一定能夠成功!”

    曹正良歎道:“那得是多大的事兒啊,你啊,可真要把天捅破了!”

    曹正宇說:“革命就得這麽做!隻有這麽做,才叫革命鬥爭,革命也才能成功!”

    曹正良心情很沉重:“三弟啊,你可要想好了啊!咱們可經不起折騰啊!再說,就算是我支持你,幫你做點事都行。可咱爹娘那裏,你能通嗎?”

    曹正宇笑說:“二哥,我想好了,咱先背著家裏人搞,等搞得差不多了再讓他們知道。”“哎呀,我心裏真是感覺不好啊!一旦搞不好,咱們可就來大罪了,曹仕仁他們一直都在尋找機會逼咱們交出族譜……”

    “二哥,你放心吧,我不是單幹,還有上級領導和同誌幫助的!”

    曹正良略微點點頭。問道:“這些年,你在省城,淨學了這些個……革命道理?”

    曹正宇笑著點頭,又說道:“不過,剛開始的時候我也不懂。後來經事多了,再加上我們郭校長的指導,我就……”

    “郭校長?”曹正良皺眉深思,接著道:“郭校長,他這個人,是不是個……共黨分子?”

    曹正宇不禁一怔,他頗感詫異地兩眼直盯著二哥的臉。

    “你別這樣子看我!”曹正良嗬嗬笑了:“怎麽,你也把二哥我當木頭,啥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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