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上,蕭寒接受全身檢查,雲開跟在他身邊。


    由於檢查不在一個地方,需要樓上樓下的跑,而且體檢前還不讓吃東西,雲開原本想著跟蕭寒一起餓著肚子,等檢查完一起再吃飯。


    正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他餓著,她也陪著。


    可是,終究是沒有能夠抵擋了飢餓的侵襲,雲開決定還是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飽再說。


    雲開一邊吃著東西,一邊跟著蕭寒跑上跑下的。


    蕭寒在裏麵檢查,她就站在門外吃東西,吃的是什麽呢?


    胡辣湯,油饃頭,並且還是兩人份的。


    雲開對蕭寒說,你現在不能吃東西,我就替你把你那份兒吃了,這樣你看著我自己就飽了。


    蕭寒沒說話,心裏卻說,你還以為是望梅止渴,望你止餓呢?


    不過,心裏是真的歡喜。


    隻是他依然不喜歡在醫院的感覺,一如過去的這六年。


    六年來,他進過醫院的次數沒有兩千一百六十次也有一千一百六十次,可是每一次進去他都覺得如同在油鍋裏煎熬,難受得不行。


    六年裏他每一次進醫院都在想,如果他死了,怎麽辦?


    他都還沒有找到他的雲雲,不知道她在哪裏,過得好不好,他就這樣要死了嗎?


    他害怕死亡,恐懼著,畏懼著。


    可是卻都沒有此時這樣的害怕,恐懼,和畏懼。


    找不到她的時候害怕死,怕再也見不到她。


    如今找到她了,更害怕死了,因為不捨得,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怎麽捨得就死了。


    所以,每進一個科室檢查,他都會抱一抱雲開,親一親雲開,雖然他知道今天隻是身體檢查,可他還是沒由來的不安。


    雲開笑他有些神經質,他卻隻是笑笑沒有說什麽。


    神經質也好,敏感也罷,什麽都無所謂,他如今不求別的,隻求有生之年能夠一直陪她走完這一生。


    他不要走到她的前麵,他不想讓她一個人留在世上孤單害怕,所以他要走到她後麵,陪著她一直到人生的終點。


    四十歲便考慮終點,也許還有些早,可卻是他心裏最真實的想法。


    「大小姐。」雲開正靠在走廊的牆壁上,低著頭專注地小口小口地吃著油饃頭蘸胡辣湯,走廊裏突然響起了一聲,她微微一驚,抬起頭。


    是王偉,他還沒走。


    雲開隻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打算跟他交流,這樣的人,她根本連一點口舌都不願意浪費。


    繼續吃著自己的胡辣湯和油饃頭,雲開心裏算了下時間,蕭寒這進去也有二十分鍾的樣子了吧?怎麽還沒出來?


    雲開的心裏咯噔了一下,側臉朝門口掛著的牌子上看去,這裏是心肺內科,難道說真的有問題?


    「大小姐,吃飯呢。」王偉笑著走過來,絲毫也不在意自己的熱臉貼上了冷屁股,「怎麽站在這裏吃呢?去我辦公室吧,我那兒有桌子有沙發。」


    走近了一看雲開吃的是一碗褐色的粘稠的東西,頓時就皺了眉頭,「大小姐,您吃的這是什麽東西?一大清早怎麽能吃這麽口味重的東西,早上要吃清淡的,聽我的準沒錯。」


    雲開依舊不搭理他,吃了一口胡辣湯後再一次看了眼房門緊閉著的檢查室,心裏直犯嘀咕。


    怎麽還不出來?


    再等兩分鍾,再不出來她就自己進去。


    堅定了這個想法後,雲開就開始在心裏默數起時間來。


    「大小姐,我給您叫份外賣吧,我知道有家粥店做的香菇雞肉粥味道超好,還有醬香包,也是非常不錯的。」王偉說著,人已經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雲開壓根就沒聽到他在嘰裏呱啦地說些什麽,心思全在數數上。


    99,100,101……


    在數到110的時候,檢查室的門從裏麵拉開,蕭寒走了出來。


    一起跟著出來的還有檢查室的醫生,雲開抬頭望去。


    「怎麽這麽慢?」雲開問。


    蕭寒輕鬆地迴答,「檢查的仔細,這幾天不是有些咳嗽嘛。」走上前,伸出手摸了摸雲開手裏的碗的外麵,然後又低頭看了看碗裏的早餐,聲音裏有些責備,「這都多長時間了,怎麽還有這麽多?再不吃都涼了。」


    雲開嘴唇扯了下,衝著他笑了笑。


    蕭寒抬手颳了下她的鼻尖,聲音低沉愉悅,「傻瓜,趕緊吃,涼了都不好吃了。」


    可雲開臉上的笑卻突然就凝結住了,就放佛寒冬臘月的早晨,在門外的地上潑了一盆水,瞬間就結成了冰。


    蕭寒眼底一暗,都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見她已經將目光轉移看向了跟在他身邊剛才一起出來的那個醫生。


    難道說她懷疑了?


    也是,在裏麵呆了那麽久。


    不過,他已經叮囑過醫生了,醫生應該不會跟她說。


    可是畢竟不是在雲城,所以雖然叮囑過,蕭寒的心裏依然是有些不放心。


    他也扭頭看向身後的醫生,放在兩側的手悄悄地就攥了起來,心跳得飛快,就跟敲鼓似的。


    醫生微笑著跟雲開對視,「開小姐,蕭先生的肺部有小塊的陰影,但是沒有大礙,跟他最近咳嗽有關係,一會兒我給他開點藥,迴去吃幾天就好了。」


    雲開點頭,沒事她就放心了。


    這時候醫生又囑咐,「蕭先生,您以後不能再抽菸,甚至有抽菸的場合您也不能再去,二手菸比一手煙的危害還要大,還有,您也不能再飲酒過度。」


    蕭寒一一應下。


    轉去別的科室,走在路上,雲開吃一口油饃頭,涼涼地開口說:「以後還敢抽菸喝酒嗎?」


    蕭寒搖頭,「堅決不抽菸也不喝酒,不過老婆,蕭騰那傢夥總是找我喝酒,而且他還抽菸,醫生說了,我不能聞二手菸。」


    「你自己沒點自製力是不是?他叫你喝酒你就喝嗎?還是說你本來就想喝?」


    「不喝,以後我堅決不喝,不過你還是跟他說說吧,讓他也別喝了,不然他老是you惑我,我怕我一個嘴饞沒忍住……嘿嘿,老婆,你生氣啦?」


    「趕緊進去檢查,廢話真多!」雲開翻了個眼,極不耐煩的樣子。


    蕭寒抱著她親了親,這才走進生殖泌尿科。


    身後,響起雲開的聲音,「你好好讓醫生給你檢查檢查,看看那個啥的活力還高不高,我還想要個閨女呢!」


    蕭寒的身體一僵,腳下跟著就停了下來。


    要個閨女?


    都說閨女是爸爸的貼心小棉襖,他做夢都想要個小棉襖。


    可他卻很清楚,自己隻是純粹的在做夢。


    六年前他已經做了節育手術,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跟她能夠生個孩子了,別說女兒,兒子也不可能了。


    雖然有些遺憾,但是這些日子,他卻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


    如果他做這個節育手術是在當年她離開之前,那麽,他跟她這輩子是壓根就不可能再有個孩子了。


    盡管說孩子並不是非要不可的,可是終究會成為他們的一個遺憾。


    所以他覺得自己很幸運,那個遺憾最終沒有成為遺憾。


    她跟他有了兩個聰明可愛又懂事的兒子,這就足夠了。


    至於閨女,若她真的想要,他們就領養一個好了。


    轉過身看著雲開,蕭寒笑著點點頭,「知道了,一會兒我出來你要把飯吃完。」


    雲開用勺子舀了一大口胡辣湯,嘴巴張得誇張的大,一口將胡辣湯喝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清晨的陽光從窗戶裏照進來,淡淡的黃色籠罩在她的身上,柔和而靜美。


    蕭寒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看過陽光了,尤其是清晨的陽光。


    原來,一如多年前她在身邊的時候,那麽美,那麽暖。


    蕭寒的心裏像是融化開了一顆糖,在整個心田蔓延開,甜得不行。


    他忍不住又走上前,抱著她,在她光潔而又飽滿的額頭上,留戀地親了一會兒。


    「好了好了,一大清早的膩膩歪歪的,煩不煩?」雲開嘴裏嘟囔著,身體也朝後退了兩步,「快點去檢查,你這麽再磨蹭下去,都中午了!」


    「遵命,老婆大人!」


    等蕭寒進去後,雲開抿了抿嘴唇,飛快地用不到兩分鍾的時間將碗裏的胡辣湯和油饃頭都吃進了肚子裏,然後看一眼房門緊閉的檢查室,轉身快速的離開。


    雲開敲了敲剛剛心肺內科給蕭寒做檢查的那間檢查室的門,很快剛剛那個醫生出現在門口,「開小姐過來了,裏麵請。」


    雲開麵色凝重地點了下頭,走進去。


    那個醫生將房門又關上,也跟上。


    走到辦公桌前,醫生拿起一個片子掛在牆壁上,指給雲開看,「開小姐,蕭先生的情況不算太糟糕,但也不是十分的樂觀,他之前做手術切除過左側的一部分的肺葉,這次需要將左側的剩下的那部分肺葉全部切除,並且右側也需要切除一部分。」


    雲開盯著片子上的模糊影像,緊緊地抿了嘴唇,許久都沒有出聲。


    醫生擔憂地看了看她,知道她肯定很擔心,所以就寬慰她說:「其實人體的大部分肺基本上是沒有發揮作用的,切除一部分後,其餘的部分會發揮它們的代償作用,能夠維持整個肺部的正常功能,您不必太擔心。並且這個手術也不算是特別大的手術,風險相對也沒有那麽高。」


    「必須要切除,對嗎?」


    「是的,必須切除,因為……現在隻是癌變的初期,如果不切除,一旦惡化——」


    雲開使勁地抿了抿嘴唇,沒有讓醫生把話說下去,因為她的心又痛又難受。


    她不想向下聽,她聽不下去,她害怕那個「一旦」,所以她絕對不會讓那個「一旦」發生。


    「那就盡快安排手術,朱主任是國內心肺科的權威,這件事交給您,我很放心,有什麽需要,不管是資金上還是技術上的,您都可以跟周院長直接說,他會無條件的的滿足您的一切需求,手術安排在什麽時間,您看是跟周院長商量一下還是什麽的,安排好了通知我,拜託了,謝謝您!」


    深深地鞠了一躬,雲開的心情如同此時低下的頭,沉得抬不起來。


    她討厭極了這種提心弔膽,惶惶不安的感覺,簡直糟糕透了!


    就知道這個男人這六年肯定沒有好好的過日子,瞧吧,把身體糟蹋成什麽樣了!


    朱主任連忙將雲開扶起來,「開小姐您嚴重了,這是我作為一名醫生的責任,有需要我會跟院長說,手術我建議盡快做,不過還是等蕭先生的體檢單出來再說。」


    「好,謝謝您。」雲開努力地忍著,不讓酸脹的眼眶中那些液體流出來,心裏卻早已經暴泛濫成災。


    在這家醫院裏,除了王偉和周宏偉,沒有人再知道雲開的真實身份,可是大家卻也清楚她的身份不簡單,連周院長和王主任都對她客客氣氣的,所以絕對不是一般人。


    在今天之前朱主任也隻是覺得這個開麟應該是跟院長有什麽親戚關係,但是今天他卻覺得絕對不是親戚,這個女孩年紀不大,但是渾身卻散發著尊貴與威嚴,這絕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兒身上所能夠具有的,這是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是與生俱來的。


    這家醫院是雲家的產業,雲家在寒城的產業像是一張網,涉及了幾乎各個行業。


    雲家很大,關係網如同它的產業網,很複雜。


    可是這看似複雜的關係網下麵卻有一條十分清晰的軸線,那就是雲家已經好幾代都是單傳,雖然在二十多年前開始雲家暫時有養子雲文管著,但是雲文卻並不是家主。


    二十多年前雲家發生的事情,寒城本地人還都是知道,雖然時隔久遠,可都依然清晰記得,畢竟當時算是轟動了整個寒城。


    雲家家主雲老爺子隻有一個親孫女,雖為女兒身,但雲老爺子當年離開寒城的時候留下話,等孫女三十歲的時候會迴來寒城,接管雲家。


    算起來,這個雲大小姐今年也差不多三十歲了吧?


    朱主任眯著眼睛迴憶了一下,還別說,這個開麟跟雲老爺子還真有幾分相像。


    雲老爺子的太太姓開,出生書香門第,開家在寒城也是頗有名望的名門望族。


    開麟,怕是就是雲家的大小姐吧?


    不然怎會如何巧合?


    不然周宏偉又如何僅僅隻是一個體檢就這樣的親力親為忙前忙後?


    不然王偉又為何隻是因為頂撞了這個開小姐幾句第二天就被醫院通知辭退?


    所以,重重的跡象都證明了一點,開麟就是雲大小姐。


    如果他沒有記錯,雲家這個大小姐的真名叫雲開吧?


    據說這個名字是雲老爺子取的,用了自己的姓和夫人的姓,足見對夫人的愛和對孫女的愛。


    雲開,開麟。


    有意思了。


    朱主任自言自語地嘟囔了幾句後,無聲地笑了起來。


    這豪門中人其實跟普通人又有什麽不一樣的?吃的好,穿的好,可也照樣會生病呀,在疾病麵前,人人平等。


    隻是卻又有些不一樣,雖說錢買不來命,但是沒有錢,別談命。


    朱主任剛打算去找院長,王偉這時候卻推門走了進來。


    朱主任的臉色立馬就沉了下來,他跟王偉之間可是有一段很不愉快的經歷,自此之後兩人雖不至於成了仇人,但絕對是陌生人,在醫院裏誰見了誰都不搭理。


    王偉雖然後台硬,但是朱主任也是個清高的人,也不怕王偉。


    「朱主任,早上好啊。」王偉一臉虛偽的笑,與此同時從衣服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個信封,放在了朱主任跟前的辦公桌上。


    朱主任斂眸掃了一眼,王偉連忙笑著說:「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還望朱主任收下。」


    朱主任冷笑,「有話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


    -本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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