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河身軀微弓,似要繼續彈身而起,一個很標準的神佛俱散起手式。


    夜無名抬起手掌。


    無論如何,三招過了,也隻是下風。如果要證明一個層級,早已證明。


    如今不過是要這臭男人知道,誰才是老大。


    “嗖!”一道黑影閃過,星河懸於兩人之間,劍身上傳來少女的聲音:“爹娘別打了……”


    夜無名凝聚的所有殺機散了個一幹二淨,半張著小嘴如同塞了個臭鴨蛋一樣。


    趙長河眼中的戰意也漸漸消斂,忽地一笑:“雖然打不過……但很榮幸真正能以挑戰者的姿態站在你的麵前。曆時……三十三年。”


    夜無名不語。


    雖然大家都沒用什麽天崩地裂的絕技,隻是普通的對局……但其中已經蘊含了很多極為玄奧的法則,時空,真幻,兔起鶻落,已現真章。


    當年入夢,仿佛遊戲,誰都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天。那個青澀的少年對著自己揮刀而指,那眼眸裏的挑戰與征服之意毫不遮掩。


    趙長河道:“現在我們可以開誠布公地說幾句了麽?無論是孩子的學區房,還是天道所有相關。”


    夜無名沉默片刻,終於轉身走向某處長廊:“既然談事,豈可無酒。跟我來吧。”


    趙長河收刀跟了過去,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跡,一字字道:“夜無名……終有一日,我會把龍雀架在你的脖子上。”


    夜無名腳步不停,淡淡迴應:“我等著。”


    第886章 爹媽別吵了


    夜宮在紀元破滅之時,除了邊邊角角有小部分崩離之外,主體是完整的。


    於是趙長河見證了什麽叫三界第一富婆。


    隨便一片磚瓦都是煉器寶物,連腳踏的地磚都是,走到哪都感覺散發著極其濃鬱的能量氣息……理論上夏遲遲富有四海,但論起上古珍奇,整個人間加起來連夜宮的腳後跟都摸不到。


    植株亦然。如同當初在嬴五那裏看見的花圃一小角,這裏的完整花圃麵積可大著呢,裏麵名貴藥物無數,也都猶如嬴五得到的那一小角一樣,時間凝固,永不凋零。


    趙長河一路有些呆滯地跟著夜無名身後走,時不時伸手把眼冒金星的星河劍揪迴來。


    感覺小丫頭控製不住地撒歡往花園裏跑……想想她師父日常給她用的那什麽破丹藥,趙長河心有戚戚,再苦不能苦孩子啊,這要是麵對什麽仙二代是不是很容易被勾走?


    旋即又想,怪不得九幽恨你,你們姐妹倆的生活環境可差距太大了。就像那些女頻文嫡女被遺棄到鄉下孤苦伶仃,小三的孩子從小在家做大小姐錦衣玉食,這嫡女迴來複仇都可以寫一本書拍一部劇。


    所以自己看見九幽的生活會被觸動,想疼她,看見臭瞎子的就隻想揍她。


    隻不過如今的夜宮再無旁人,這麽大的宮殿她夜無名一個人住著感覺也是空曠死寂。


    一路沉默著跟到了熟悉的地方——和飄渺一起來偷蓮台的水池邊。


    當時匆匆一瞥,對池邊的環境印象隻有那個高高的觀星台,實則繞池還有不少亭台,坐在亭間飲酒賞花也是小資味兒拉滿。


    夜無名走到一個亭中石桌邊坐下,手中變戲法般出現一套酒具,給趙長河添了一杯酒,此時才開口說了第一個字:“請。”


    趙長河對麵坐了,看著夜無名給自己添酒的樣子,竟然一時出神,沒有迴應。


    夜無名瞥了他一眼:“在想什麽?”


    趙長河終於迴答:“這是你第一次以一個正常身份和我麵對麵交流,不是夢中的影子,也不是突兀來去的攻略外掛。我恍惚覺得熟悉卻又陌生。”


    於是輪到夜無名沉默。


    事實上,龍雀不算的話,夜無名才是這個世界上與趙長河相處最久的人,整整三年。剔除後期失聯,那也有兩年半。


    但她卻成為最陌生的一個,因為大家的相處從來不正常。


    是係統,是外掛,是攻略,是遊戲引導者……唯獨不是人。


    說白了,直到今天一戰,大家才有麵對麵平等交流的資格。


    趙長河端起酒杯示意:“雖是一直很氣你沒有問過我的意見就讓我背井離鄉曆盡廝殺,但同樣也得感謝你讓我經曆了這般精彩的人生、有了這麽多相伴一生的紅顏。敬你。”


    夜無名再度看了他一眼,舉杯輕碰,語含譏諷:“我可沒想過,來了這邊在刀尖上打滾,那麽大的生存壓力還有閑工夫泡妞。某人剛來的時候還號稱女人隻會影響拔刀的速度,連夏遲遲都最好是男的才省事。”


    “有刀有酒有詩,有仇家有朋友有女人,才是完整的江湖。”


    兩人一飲而盡。


    夜無名繼續添酒:“你罵我隔閡源於不肯好好說話,這點我承認。但若是我明確跟你們說,我要讓你們離開祥和的現代生活,離開你的父母親友,穿越到刀頭舔血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死的氛圍裏……別看你們天天在那看穿越小說,實際真落在自己身上會同意的沒幾個。真有商有量的做這件事,那就基本做不成。當然,這確實是利用,你們恨我也正常。”


    趙長河道:“我可以理解……但後期大家關係熟了,我實力也到位了,你該攤開了說,會讓事情好做很多。就算我對你有氣,你也應該知道我會先做完對外的事再和你清算。”


    夜無名道:“不管你心裏我是什麽屬性,我本質也曾是個帝王。你不會見到任何一個帝王把什麽話都和人說透,更何況常年處於不敢徹底信任任何人的環境裏,這一點就更凸顯。”


    “你應該了解我的秉性,我怎麽可能和天道同流。”


    “憑我殺了飄渺,就不敢信你。”


    趙長河抿酒不言,目光下意識瞥過池水,曾經蓮台的位置。


    “在我的視角裏,所有先天魔神都是必須死的,無論是四象還是飄渺,無論是九幽還是我自己。”夜無名平靜地道:“我連自己都殺,何況飄渺。”


    趙長河:“……”


    她的行為證實了這一點,做得對不對另說,起碼不假。


    夜無名又道:“事實上我也知道,當時的我很難徹底殺死飄渺這種級別的魔神,她終將有一日會蘇醒,所以我殺她的時候用的手法很特殊……”


    “生死之道……”


    “不錯,我囊括四象,朱雀之意我自是有的。”夜無名道:“所以別人都是殘魂複蘇,唯獨飄渺是轉世重生。我當時就想著,如果以人類之身重修一輪,是否能規避她作為先天魔神的性質?我還備了另一個方案,如果轉世不成,或者她轉世後還是想要魔神之軀,那就用後天培植的寶物來塑身,看看是否也能規避先天性質。”


    趙長河心中微動:“那個蓮台……”


    “不錯,那個蓮台我本來就是備給飄渺的。”夜無名平靜迴答:“當然我的測算也有很多偏差,原本我以為蓮台會封存於夜宮,到時候由我親自交給她……不說能不能了結恩怨,至少能讓她的氣稍微消一點……但我沒想到的是,你們居然穿到上古自己偷了蓮台……”


    趙長河忽然籲了口氣。


    夜無名奇道:“你這什麽意思?”


    趙長河道:“我曾經想過,會不會是因為飄渺偷蓮台被你知道了,才導致你殺她。如果是那樣,因果就成爛賬了……還好不是那樣。”


    “所以你一直很規避穿越上古行事?”


    “嗯,就是怕幹涉因果,導致這種說不清楚的變故,甚至分出平行時空……還是不要沒事找事了。”趙長河頓了頓,忽然道:“你知道當時另一個人是我?”


    “嗯。”


    “……你拉我來這世界的時候肯定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拜托,我眼睛在你身上,看著你和飄渺穿迴去的。”


    趙長河扶額。


    “當然,實際上知道得更早。”夜無名道:“其實當場我就測算出那男人來自未來,但那時候我最納悶的點在於,那個男人的意和我的太像了,實在奇怪……後來隨著你一步一步接過夜帝衣缽,我就開始猜測那男的是你了,當崔元央是飄渺轉世曝光,自然可以確定那就是你。”


    趙長河道:“所以你從那個時候開始失聯?”


    夜無名淡淡道:“當然。你和崔元央的關係,代表著飄渺跑不掉了……既然日後都會和飄渺一起闖夜宮和我交戰,我哪裏還敢信任你?”


    趙長河:“……”


    夜無名低頭抿酒,這借口太好了,徹底把避開他對自己的欲望這個關鍵要點撇清了……


    趙長河似乎本來想問這個,也被這話堵得沒法問了,都說到這份上了還問人是不是為了躲感情,那可就太下頭了……


    兩人又默不作聲地喝了兩杯,趙長河才繼續開啟話題:“天道的修行、你的修行,到底什麽情況?”


    夜無名說著也很困惑:“如你猜測,我和九幽看似突破了藩籬,實際沒有。按道理九幽可能還多差了一些,她對外界的認知僅限於從你這裏得到的二手貨,而我是真正體驗,再無缺失,完全可以突破,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差一線。”


    “所以天道急著再打,確實是因為擔心被你破了這一線就真的再也沒有得到此界的希望了……”


    “很明顯。”夜無名道:“如今我已經是取代天道掌控此世,很輕鬆地把它隱蔽在無盡虛空,祂找不到、就算找到大致位置也一時半會無從下手,所以祂想借助星河從內部破開。”


    趙長河聲音忽然變大:“既然你到了現在都沒和祂達成同一層麵,三十年前你又是憑什麽認為你能做到和祂同歸於盡?”


    “你那麽大聲幹什麽!”夜無名拍桌:“因為我借用的是位界之力,也就是天書本身的力量,隻要我願意自爆元神,祂就是扛不住!祂扛不住自己的法寶知道嗎,就像你也扛不住星河龍雀砍你腦袋一樣!”


    趙長河拍桌:“那你自知修行差一線,又不來找我們合作,祂再來你怎麽辦?是不是我不來找你,你就永遠隻想著和祂爆了?”


    夜無名拍桌:“那又關你什麽事!你老婆們哪個不想我死!”


    “怎麽不關我事了,你這條命是老子救下來的,沒我同意憑什麽死?”


    “你霸總看多了吧你!”


    “爹媽別吵了……”桌上傳來星河弱弱的聲音。


    兩人立時住了口。


    星河弱弱道:“你們每拍一次桌,我就在桌上跳一次,心髒都快被你們拍出來了……”


    “咳。”趙長河喝酒掩飾:“這桌子質量不錯……”


    夜無名繃著一臉麵無表情:“我不是你娘別亂喊。”


    星河委屈:“可你就是我娘啊……”


    趙長河道:“這就是個渣女,生兒不養,羽兒我們不求她。”


    “……”夜無名看著一把劍,實在不想討論這種問題,誰家爹娘能生出一把劍的……養你妹啊養。實在忍不住問道:“所以小若羽人呢,為什麽又變成了星河劍?趙長河你做了什麽!”


    趙長河直接一個閃身溜了:“我先迴避一下你就知道了。”


    夜無名目瞪口呆地看著一隻少女從劍裏被“拉了出來”,赤條條地抱著手臂蹲在桌上,看著可憐巴巴。


    夜無名飛速摸出一套衣服給淩若羽披上,頗有些老母雞護巢似的把小姑娘抱了下來:“這是怎麽了這是怎麽了……那個變態對你怎麽了!”


    “不是爸爸的事……”淩若羽略微解釋了一下,心中卻終於知道為什麽師公強調在夜無名麵前要叫爸爸。當自己成為淩若羽的時候,夜無名的表現明顯和麵對一把劍有著本質的區別。


    按理像夜無名這樣的人,目光早就勘透了本質,不會羈縻於形態如何的。可當一個活生生的小丫頭和一把劍喊娘的時候,她依然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嚴重的感官差異。


    小姑娘那眉眼長得,雖然沒有自己和九幽那般雙生姐妹的相似度,卻也很明顯能看出母女般的傳承模子,看見的時候那心理感受真是很難言喻。


    對著一把劍,你可以說鑄劍而已,哪有鑄劍就是爹娘的,那工匠們豈不是比母豬都能下崽?


    但對著一個和自己從容貌到氣息到武道意境都很相似的小姑娘,俏生生地喊自己“娘”,這種話就真的很難說出口了。


    夜無名知道自己秉持天書觀測之意去寫亂世榜的時候,看見這個小姑娘仗劍江湖,那時的目光簡直像黏在她身上一樣,比當年跟著趙長河看都離譜。


    誰敢和我女兒搶潛龍第一!都給我死一邊去!


    什麽第一河吹,也一邊去,自從淩若羽出江湖,亂世書就已經是第一羽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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