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河三兩下啃完了饅頭,長身而起:“我去替巴蜀做一趟鎮魔司的活兒,你先歇息,到了長安,怕有血戰。”


    看趙長河元氣滿滿地跑路,嶽紅翎搖頭失笑,也真不跟上,自顧坐在亭台修行。


    她真的感覺有點氣機動蕩、神魂凝聚的感受,趙長河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才叫她安心歇息。


    跟在他身邊,確實很多事感覺自己都插不上手,幫不了忙,意見都提供不了,純純的護衛。但心中卻一點都不覺得這背離了自己的喜好,更不覺得枯燥。論江湖行俠,他這樣幫的人更多;論增長見聞,他身邊的見聞比江湖故事新穎得多;論劍道修行,如今眼界越寬,劍道越博,嶽紅翎總覺得這比自己曆練破禦更像一條正路。


    說不定自己破禦比趙長河要更早一點……畢竟有些東西在他說來平平無奇,在別人聽來石破天驚,感觸太多。


    當然最關鍵的是,隻要在他身邊就安寧,看他對著一方之主、天榜前輩,侃侃而談,硬生生把對方說成了自己人的模樣,嶽紅翎感覺比血戰獲勝都有成就感。


    劍道與劍道是不一樣的。


    嶽紅翎曾經得到過劍皇的部分傳承,可能還屬後期傳承,這在以前大家都有共識,說不定將來需要去一趟劍皇之陵來印證這番因果。


    而何謂劍皇?


    以往的路子,走到盡頭或許可稱劍神、或者說劍聖。但若稱劍皇……是不是萬劍俯首就叫劍皇?如是,他人之劍可為我用乎?


    就像趙長河如今在做的事一樣……他這是天子劍麽?


    嶽紅翎修行之中,背後劍氣氤氳,漸漸彌散。


    遠處客舍的守衛們忽地感覺自己佩劍腰刀開始震顫作響,駭然伸手去按,那震顫卻越來越嚴重,根本按不住。


    “鏘鏘鏘!”無數聲脆響同時傳來,周遭數裏之內刀劍齊齊出鞘,直衝半空。


    繼而向著客舍方向,微微抖動,似是遙拜。


    萬劍朝皇。


    一柄巨大的古劍之影咻然直衝霄漢,天際紅霞漫天。寶劍之中,剛剛成型沒兩天的嬰兒睜開了眼睛。


    嶽紅翎卡在半步禦境這些已有些時日了,卻在這安寧平和的早上,突兀破禦。


    揪著徒弟迴府還在半路上的厲神通愕然迴首,師徒倆看著空中的劍影目瞪口呆。


    這是哪來的妖怪?就這兩天談幾句話,你在旁邊旁聽,就破禦了?


    那司徒笑也全程在聽,怎麽連個毛都沒動過?


    這兩口子是上蒼派下來專門打擊人的嘛?


    趙長河站在某處牆角,同樣迴首而望,微微一笑。


    他倒對此不算驚詫,嶽紅翎卡在那層窗戶紙上就差一點點了,任何時間突破都不算稀奇,需求的隻是一個契機。隻是沒想到這兩天的談話都能成為她的契機……真是天才啊……世人說自己天才,水分其實不小,拋開外掛自己真沒這麽離譜。嶽姐姐才是真正的天才,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變態。


    “瞎瞎。”


    “又幹嘛?”


    “你送我到趙厝,第一眼見到紅翎,是有意的麽?”


    瞎子沒好氣道:“位置是你自己抽的,關我屁事。”


    “我抽的位置卡,隻是皇位相關,可能應在遲遲身上。但怎麽切入,解釋權在你,你無論怎麽安排我與遲遲的相遇,也不一定要出現在趙厝先見到紅翎。”


    “喲,長腦子了。”瞎子懶懶道:“也沒什麽,但凡會點望氣,也當知道她便是這個時代的主角,把你往主角邊上丟沒啥稀奇的。隻不過現在你的主角命更明顯,畢竟主角都被你上了。”


    趙長河不跟她搭這葷話,沉默了一陣子,忽然道:“既然劍皇傳承是主角,那說明劍皇那邊還有很重要的事情。”


    瞎子猝不及防慘泄天機,頓時閉嘴不言。


    “殿下。”街角轉出一個人,悄悄對趙長河施禮:“以暗記約見我等,有何要事?”


    鎮魔司躲在成都潛伏未撤的精銳。這是真精銳,在厲神通這種大西王眼皮子底下都敢留著不走,真正的忠勇可嘉。隻不過這兩個月來也沒人組織聯係他們,如今見到趙王殿下暗中聯係,如同見到了主心骨。


    這是朝廷終於要收複巴蜀了嘛?可我們這些日子真收集不到什麽情報,這裏太危險了……就剛剛昨天夜裏,被拉出去殺了不知多少人,統計都沒法統計。


    結果主心骨開口第一句就把他們嚇得不行:“跟我去見厲神通。鎮魔司重新開張,第一件事負責土地監察和官吏不法事。”


    密探們翹著腦袋到處看,城門那邊插的什麽旗來著?


    那不還是神煌宗的大鼎旗嗎?沒變啊!


    話說迴來了,城門口被趙長河插在那邊的大鼎,至今無人搬得動,行人來來往往都會駐足圍觀一二,成了城門一景,人人稱之為趙王立鼎。


    按說這很阻礙交通並且理論上說也是趙王對巴蜀的下馬威,對厲神通顏麵有損。厲神通若是親自出手要拔走這個鼎應該是很容易的事,可至今沒去搬……這是不是本身就意味著什麽?


    第737章 塗抹他的畫卷


    區區兩三日之後,京師鎮魔司就收到了來自巴蜀的信鴿。


    鎮魔司上下一片震驚。信鴿這玩意可不是隨便躲在什麽民房甚至地窟裏就能養的,它其實是遵循著極為嫻熟的路線歸巢,以前在巴蜀鎮魔司養的,你讓它飛迴來就隻會飛迴鎮魔司原址,那等於送肉上門給厲神通抓。鎮魔司隱匿潛藏之後根本訓練不了信鴿,這突然巴蜀過來的信鴿是什麽情況?


    秦定疆取下綁在鴿腳上的卷筒拆封一看,眼珠子都瞪大了,第一時間匆匆跑去找了唐晚妝:“首座,首座!巴蜀來信!”


    巴蜀?唐晚妝怔了怔,微微一笑:“何用驚惶,拿來我看。”


    剛剛今天早上唐晚妝才收到趙長河從苗疆寫來的信,嗯,就是思思躲在桌下時寫的那一封。信中詳細說明了靈族和苗疆如今的狀況、思思成為大理王的始末,並讓朝中派遣使者進行敕封與交流,以及是否在苗疆繼續設立鎮魔司與宣慰司等等。然後說即刻動身前赴巴蜀,希望有好消息。


    最後說很想你們……言辭真切,可惜因為“們”字,怎麽看都成了滑稽,被唐晚妝自動無視,上報夏遲遲開始安排苗疆事宜。


    結果這邊夏遲遲和唐晚妝派遣去苗疆入駐的人選都沒選好,巴蜀的信就到了,跟戲台子連演一樣。


    信件如下:


    “親親晚妝如晤:不知道是苗疆的信先到還是這封先到,想我了沒?”


    秦定疆就是看到前兩個字就趕緊跑路的,根本沒敢往後看。總覺得首座看了都要氣紅臉,首座那麽正經的人,就算和你兩情相悅,也沒這樣拿公文說“親親”的吧。


    誰也不知道在安靜的首座辦公房裏,唐晚妝偷眼左看看右看看,左右無人,那繃著的臉悄悄地就綻起了笑意,雙頰紅潤潤的,低聲嘀咕:“上封信肯這麽寫,我也不至於和陛下相看兩厭。什麽想你們,誰跟他‘們’了。”


    抱琴指著自己的鼻子,示意“這裏有人”,被自家小姐無視了。


    抱琴索性直言:“早上那信這麽寫,確實是不會相看兩厭,隻不過是陛下會撕了你。”


    “她打不過我,叫她師父來。”唐晚妝悠然撫信,繼續往下看。


    抱琴:“……”


    什麽正經的首座、大夏的忠臣。橘生淮北了屬於是,換了大漢,妥妥的逆臣。


    “厲神通為民起義,是我看在眼裏的,至今不過半年多。然則如今再見,神煌宗上下初心所剩無幾,厲神通本人都有了點變化,唯司徒笑依然赤子……可知屠龍者成惡龍的輪迴很難改變,一旦掌權,有些心思就會起了變化。還好時間尚短,厲神通還沒完全變質,聽我說了一些從根本上的為民之舉,顯見心有觸動,可以爭取。”


    “其實應該有部分原因是他麵子放不下。當初屠龍,說的什麽?匹夫一怒,血濺五步,說得好聽,說得老夏都喟歎無比。結果最後自己如果也帶著神煌宗變成另一波大夏官僚,屆時激起匹夫之怒的人是誰、九泉之下他敢不敢見老夏、沙場之上敢不敢見你我?我沒有直接這麽說,給他留了麵子,但應當心照不宣。”


    “如今他主動要重設鎮魔司,負責監察均田畝與官吏不法事,讓我組織原鎮魔司成員,這對鎮魔司兄弟們是個風險,但理應一試。人心總是不斷在變化,我們的人加入,既是對官吏的監察,其實也是對他本人的提醒。每當看見鎮魔司的人,他應當會想起,有些事傳到趙長河耳朵裏會不會被笑話?於是思量。這也是他主動要鎮魔司的真意,他這是在自我提醒。”


    “但既然有了鎮魔司,巴蜀政權的性質就變得有些微妙,忽然就有了點類似羈縻苗疆的性質,似乎隨時都可以轉變成大漢敕封蜀王。但這不是我們的目標,苗疆可以如此,巴蜀不行,它不能有王,必須是我們派遣太守管理。如今這一步還沒法直接做到……我立鼎城門,其實藏了點定鼎乾坤的征服之意,厲神通居然沒搬走,說明他也在看後續。”


    “看我們與關隴之戰、胡人之戰,看我的實力,看你的兵鋒,真要被我忽悠幾句而投誠那是不可能的事。不管怎麽說,他願意兵出漢中、也願意與我同赴塞外,這已經夠了,無愧初心,不能要求更多。剩下是我們的事情。”


    “首先他對我提的一些理念很重視,而這些理念確實可以開始研究是否能夠貫徹。有些事情要基於技術的進步來做,比如我知道我們有活字印刷,是老夏幾十年前就提出的,工匠做了出來。但至今易損而低效、紙類產量也有限得很,如果想全麵開教育,受限於此就很難做到。”


    “需要重視起來,凡事隻缺一個重視……這對我們的科考戰略也是有極大幫助的。希望召集能工巧匠,改進技術,降本增效,便於推開。當這事做了,傳到巴蜀,那便是我給他出題,看他後續怎麽接。”


    抱琴在一邊探頭探腦地看,看到現在已經兩眼圈圈。偷偷瞥了小姐一眼,小姐臉上的紅霞早就褪了,眼裏閃爍的都是驚喜的光。


    “真是了不起。”唐晚妝低聲自語:“定清河、平琅琊、安苗疆,我不覺為奇,那基於武事,是他能做的。但巴蜀這事……簡直……誰說他隻是個隻會舞刀弄劍的漢子?此真經綸之才也,以往缺的隻是平台。”


    抱琴聽不懂但覺得很厲害的樣子。反正看小姐那樣,很厲害就對了。


    感覺就算讓大家過往的事失憶,單從新朝建立之後的事開始讓趙長河重新追一次小姐,小姐都妥妥要栽他懷裏,瞧那一副癢癢的模樣……


    可這破世道,他一直都需要奔波在外,小姐老女人癢就算了,過完年抱琴都十八了……嗚……說好的通房丫鬟,哪有這樣的……


    唐晚妝哪知道丫鬟的心都飄雲外去了,她還在看信呢。按理說巴蜀事情做完了,趙長河就該迴京了,要籌備出征來著,卻反而是寄信迴來,讓她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信中就在說:“本來巴蜀事畢,我就要迴京籌備出征事宜,但現在計劃臨時有變。昆侖玉虛有與李家合流之虞,我必須去破壞了這事。最佳結果可以讓玉虛與我一同對付胡人,最低期待也要讓李家內部陷入教派與勢力左右撕扯,總之不能讓他們合作起來。”


    “放心,紅翎陪著我,她已破禦。長安如今形勢雖然複雜,我還是有自信能應對的。”


    “京中做好出征的一切準備,等我迴來。”


    “好啦,親一個~”


    信紙最後附上了一個親親的圖畫,看著很萌。


    可唐晚妝卻一點都不覺得萌,蹙緊了秀眉站起身來,來迴踱步。


    “長安的危險可不是他說得這麽輕巧……玉虛如今未必能多友好,背後還有神靈。而昆侖或許還有其他出沒,北胡又不知是誰在長安,搞個不好會是博額或者鐵木爾親自在。如今長安,魚龍混雜、具備,他一個人……”


    抱琴提醒:“還有嶽紅翎。”


    唐晚妝直接無視了這句話,起身來迴踱了幾步,低聲道:“聯絡朱雀。她晉中之事不知做得如何了,如果不是太緊張,讓她拐道去一趟長安。”


    其實唐晚妝真想自己去,可惜今非昔比,以前她隻負責天下武事,自己還可以經常出沒江湖;現在需要兼顧很多朝政大事,夏遲遲的左膀右臂,真一刻離不得京。而趙長河信中的一些事也需要自己操持。


    心中擔憂無比,可又能如何?


    抱琴提醒:“聯絡那隻鳥,她們四象教中必有更直接的聯絡方式,小姐最好去問問陛下。”


    唐晚妝點點頭,轉身披衣,直赴宮中。


    別看抱琴總是噴得人冒火,實際是個很能查缺補漏的好秘書,如果能幫忙續杯就更完美了。


    如今所有大漢“外臣”裏,隻有唐晚妝一個人不需要通報就可以直接到皇宮裏亂晃,並直闖皇帝寢宮。每個人嘴上不說,心中都知道這不是“外臣”,這其實是“皇後”、最低也是“貴妃”。隻不過對應這種身份的時候,皇帝是趙長河,而如今坐在禦書房裏工作的那位陛下,本質也是個皇後或者貴妃。


    至於到底誰後誰妃,其實都有賭場在暗中開盤了,比如嬴五的康樂賭坊,都快明盤了,京師民眾擠眉弄眼地押注,鎮魔司睜一眼閉一眼,然後偷偷押注自家首座。


    早先唐晚妝對這種無須通傳直接進宮的狀態有些羞恥,總覺得每個守衛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對,到了現在早習慣了,甚至還會跟夏遲遲開玩笑。


    唐晚妝款款進入禦書房,夏遲遲正在伏案批閱奏章,小臉皺巴巴的,看得出很是辛苦。


    唐晚妝心中喟歎,但凡先帝有這份勤政的心,哪怕做得不好,也不至於亂成那樣。如今大漢正在飛速複蘇,除了由亂而治的客觀必然之外,與遲遲的勤奮是分不開的。她一天最多就睡兩三個時辰,經常直接不睡,最早的時候對朝政之事極為生疏,很多東西不懂,可到了現在已經是個非常合格的皇帝了。


    別的不提,那沉穩的氣度,雙目如電,凜然生威,看人一眼都能駭得很多朝臣膽戰心驚,那是江湖妖女的殺意、冰凜劍客的冷冽,與帝王威儀混雜在一起,如今的夏遲遲真看不出早年的江湖妖女態,越發像一個帶點邪性的帝王。


    見唐晚妝進門,夏遲遲抬頭看了一眼,又繼續伏案做事:“怎麽忽然跑進來,來侍寢嗎?”


    唐晚妝款款而入,竟然隨意地坐在她身邊桌台上,頗有點妖媚妃子的模樣。聞言也是懶懶地隨意迴答:“換了他坐這兒,我就來侍寢。你嘛……排隊,哦我忘了,你排過一次。”


    左右太監宮女都不忍直視地偏過腦袋,如此君臣真是曠古未有。


    夏遲遲哼哼:“咱們都隻是他筆下的‘們’,他要的是排隊嘛?他要的是一起。我跟你說,論及荒淫無道,他可本事了,真勤政君王還得看我夏遲遲。良臣擇主,你該認我才對,咱們一起反了他吧!”


    唐晚妝纖手隨意翻弄著桌邊疊好的奏折看著,笑眯眯道:“不好意思,他給了我私信,我沒有反的理由。”


    夏遲遲勃然大怒:“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信拿來我看看!”


    唐晚妝笑眯眯地把信給她,夏遲遲隻掃了眼封頭就籲了口氣:“鎮魔司內部信鴿,當然是直發給你,有什麽了不起。何況拆封者都不一定是你,為了避免別人看,裏麵更不敢寫和我什麽私密事了,最多給你幾句甜言蜜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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