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隱隱露出寺廟殿閣的一角飛簷,趙長河小心地探了過去,很快就看見了一座古寺。


    說“古”,已經不盡然了,這裏周圍有圓澄等人派遣的僧侶守衛駐紮、或者也可以說是在裏麵修行,並且廟宇經曆兩個紀元,琉璃如新。隻是各處斷壁殘垣、房舍傾塌,未曾修繕,看著十分破敗,還能找到幾分古意。


    此時一群老僧都盤坐在大雄寶殿前方的廣場上,圍繞著廣場中央的一尊金光燦燦的古佛,正在誦經。


    定睛看去,這不是佛像。


    是一尊上古佛陀的屍身坐化於此,一手指地,一手指天,怒目圓瞪,在周遭破敗的環境裏頗有一種金剛怒目的怒吼與不甘掙紮的意味。其袈裟完整,麵容飽滿,渾身金光燦然,與荒殃那些幹屍有著本質的不同。


    上古佛門,金剛不壞!


    然則屍身不壞,似乎靈魂未複,如今看著像個雕塑一樣。


    絲絲信仰之力鑽進身軀,證明了他未曾死透,確實仍有複蘇的希望。如果長年累月的擴大信仰,這應該是真能複活的。照這麽看,有可能這種金剛佛陀不止一尊,隻可惜早年被夏龍淵弄死了一個甚至多個複活好的佛陀,滅佛令一下,進程中斷,以至於現在才重新開始。


    但這裏的信仰之力不對……佛陀也不對。


    趙長河隱隱看見,原本應該很純淨的信仰之中,隱藏了很多暴躁、混亂、爭執、衝突,這是與當初自己所接觸的血煞、暴戾、嗜血、憎恨等等性質不同但卻同屬負麵的意誌,一般人未必能分得清,隻有他這種學血煞之力起家又有天書學習信仰與氣脈的人才能隱隱有所察覺。


    佛陀死前心有怨望,於是很輕易地接收了這樣的混亂與爭執,按照這種氣息複活出來的佛陀,很可能不像圓澄所想。


    這會是一尊怒目難消的毀滅之佛,甚至其神誌都有可能是混亂的。


    ……


    在趙長河下了判斷的差不多時間,那邊圓澄等人率眾抵達血神教徒殺人之地。


    有和尚被砍死在地,周圍有幾個血神教徒在和其他一群和尚衝突爭執:“媽的,是你們這和尚先捅我們兄弟,隨便砍一刀隻是把他逼退,那一刀狗都躲得過去,天知道他為什麽不閃的?”


    “閣下這話說了自己信嗎?”


    “我六子跟著趙老大,別的沒什麽本事,一口唾沫一個釘還是做得到的!是老子殺的就是老子殺的,不是老子的錯想讓老子認也沒那麽容易!”


    “是你們先劫掠廟會民眾,我們師兄才阻攔你們,這總沒錯吧!”


    “放屁,我們好端端的吃皇糧,劫掠你媽呢!”


    “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官過如剃。想說你們現在是官兵就不劫掠了,這話隻能騙你們家趙王。”


    “你罵我就算了,罵我們趙老大,你有幾個頭?去你媽的!”


    兩邊迅速打成了一團。


    “住手!”圓澄圓性飛速切入戰局,把雙方攔下。


    “阿彌陀佛。”圓性對著六子施了一禮:“老衲與趙王算是朋友,這位將軍給老衲幾分薄麵,把事情分說明白。”


    六子道:“有什麽好說的,明明是這傻逼沒事找事忽然砍我們,硬說是我們劫掠民眾,我劫他媽了?反過來砍了他一刀他就死了,關我屁事啊。”


    圓澄圓性都皺起了眉頭,這話說得著實沒法采信於人,兩人心中都傾向於六子在撒謊。


    六子也知道自己這話說了都沒人信,又氣又急:“反正事實就是這樣,要麽大家去趙老大麵前分說!”


    這話說了簡直就是在搬後台壓人,圓澄看著自家死亡的僧眾,心裏都免不了冒火,低喧佛號:“那便拿下,大家一起去趙王麵前分說。”


    說著驟然出手,抓住六子的肩膀。


    幾乎就在雙方決裂的同時,秘境內部的金剛佛陀圓睜的怒目忽然動了起來,似乎活了。


    周邊老僧大喜:“佛陀複……”


    話沒說完,金剛怒目瞪在他身上,老僧忽地哽了一下,驟然發出一聲慘叫,渾身血管外凸,眼珠鼓起,似是正在承受極其恐怖的威壓。


    其餘老僧駭然:“上佛怎麽迴事!”


    “轟隆隆!”金剛慢慢站了起來,明明金光燦燦,卻兇戾憎惡,佛魔一體的詭異氛圍駭得周邊老僧瞠目結舌。


    “砰!”金剛一拳,轟向了那個被控製的老僧。


    其餘老僧齊齊出手救援:“佛陀且慢!”


    “轟!”安寧的古寺乍起殺機。


    而外麵圓澄剛剛製住六子等人,忽有僧侶愕然:“快看,那是什麽?”


    眾人轉頭一看,一匹飛馬從天而降,落在場中。


    被製住的六子狂喜:“趙老大的烏騅!”


    眾人心中一凜,趙長河乘飛馬臨京師赴琅琊各種傳聞已經傳開了,人人都知道趙長河有一匹能飛的馬,竟然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


    人們心中都泛起了一種被俯瞰般的驚懼感,趙長河人在萬裏之遙,居然也能來護持自家小弟,這是什麽概念,這是真佛陀好不好!


    眼尖的已經看見馬背上有一張紙條,圓性上前揭了,上麵隻有兩句話:“一,查一下死者體內的煞氣。二,我這些部下,沒有學過血煞功。”


    第701章 久違的紅翎


    這短短兩句話真把在場所有人唬得不行,圓澄圓性目瞪口呆,六子等人都快跪下了。


    什麽是,什麽是佛陀,這就是!


    人在萬裏之外,剛剛還在打京師琅琊那麽重大的戰役,居然都知道這裏自家小弟發生了什麽,派坐騎前來解圍,這跟傳說中的菩薩佛祖還有什麽區別嗎?傳說中菩薩們就是這麽幹的,派座下獅子什麽的……


    就算實際發生的事情和他紙條對不上,那也已經極為恐怖了,要是對上了……


    圓澄圓性麵麵相覷,謹慎地蹲下身子驗屍。


    被六子砍死的和尚體內有著根本不應該屬於佛門信徒的兇戾氣息,這氣息極弱並且再過片刻也要徹底消散了,可在圓澄這種地榜強者眼中還真是無所遁形,有就是有。


    “真有……”圓澄倒吸一口涼氣,低聲自語。


    聽了自家方丈的判斷,周邊僧侶更是把涼氣吸得全球變冷。


    說來之前在殿中爭論的時候,就有人表示過上迴自家信眾打死人的事件說不定就是血神教徒暗中使壞,惡意勾起了自家信眾的煞氣所致。這一次也很有這種嫌疑,這就是背後推手的第二層,就算你驗了屍,也隻會懷疑是血神教徒幹的,根本說不清。


    結果趙長河提前寫了第二句:他們沒學過血煞功。


    媽的這是未卜先知還是怎麽的……所有僧侶大冷天的手腳都在冒汗,這趙長河也太離譜了吧。


    圓澄的聲音都在發抖,問六子道:“你們真的沒學過血煞功?”


    六子極為得意,叉腰道:“老子菜,按教規沒資格學!上巫山那會兒孫教習想給我們開後門教,結果基本測試都沒過,氣得孫教習打了我們幾個耳刮子。”


    “……”也不知道你得意個什麽。


    如果說得意的是自家老大恐怖如斯,在場的和尚們倒也心有戚戚,這事屬實太驚悚了。圓澄還是謹慎道:“閣下可否讓老衲驗證一二?”


    六子挺胸道:“你們既然說與我們趙老大有交情,我們便賣你這個麵子,你驗便是。”


    圓澄伸手搭在六子脈搏上,抿緊了嘴唇。


    別說血煞功了,這位根本沒有任何奠基功法,無論內外功都沒有,就是單純學了點刀法把式的江湖漢,然後因長期練刀而形成了近似鍛體的效果,一把年紀才勉勉強強達到玄關一重的力量水平。這種漢子你到江湖上隨便丟個石頭都能砸到七八個,說他根本不屬於血神教都沒問題。


    圓澄心念忽動,忽地一甩衣袍,一道燦然金光罩在六子身上。


    一支牛毛細針恰好襲向六子後心,被這金鍾罩擋了個嚴嚴實實,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圓澄作為如今佛門最強代表,自然不是吃素的,一發現六子真沒問題,立刻想到有第三方搞事,第一時間護住六子,果然恰好攔住了偷襲。


    六子一頭冷汗,旁邊圓性早就反應過來,厲喝一聲:“賊子休走!”


    風馳電掣地趕往陰影處,早有一個黑影掠往遠方,消失在黑夜。


    “不用追了。”圓澄看著刺客遠去的背影,低聲道:“對方處心積慮,想要勾起的是我們與血神教的衝突、也就是與四象教或趙王的衝突。要麽是為了勾起荊襄之亂,要麽是借刀殺人、讓新朝再滅一次佛。這是一個勢力的背後謀算,不是一兩個刺客的問題。”


    圓性道:“師兄,現在這事……”


    圓澄對六子行了一禮:“此事是我們受人利用,向將軍致歉。”


    六子人都飄起來了,一宗之主、地榜強者,向自己鞠躬道歉,還喊將軍!


    上麵有人就是牛逼!


    結果圓澄根本沒時間多和他扯,道歉之後立刻率眾迴轉:“留幾個人收殮屍首,餘眾速速迴轉,我懷疑有人針對佛陀。”


    眾僧心中都是一個咯噔,大家急著出來,寺中守衛的強者著實不多,要是被人入侵秘境……


    而這個時候的秘境之內,一群老僧被怒目暴走的金剛揍得七零八落,結陣都擋不住佛陀的複蘇,一個個噴血委頓在地,驚恐地看著自家佛陀一步一步走來,揮起了拳頭。


    就在拳頭要揍在一個老僧腦袋上時,外麵的衝突消弭,那泛入此間的信仰之氣再度變得平和純淨了許多。怒目的金剛一拳忽止,看著麵前和自己長得很像的光頭們,麵露困惑與糾結之色。


    繼而抱著頭,極為難受地怒吼嘶嚎,猛地一踩地上青石,發瘋一樣飛遁進入後方山林之中。


    “轟”的一聲,隨著這一腳踏,地麵青石化成了碎末,大殿之前一片狼藉,像被炮火轟過一樣。死裏逃生的老僧們東倒西歪地滾倒在一旁,駭然看著自家發瘋的佛陀遁走的方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這……”


    “嗖嗖嗖!”圓澄等人相繼出現在邊上,急促問:“發生了什麽?”


    有老僧勉強迴答:“佛陀發瘋了……”


    圓澄頓足:“搜山!見到佛陀所在不可驚擾,暗中放出訊號通知我等!”


    “是!”


    僧眾們化作流光,追逐入山。


    而早在此之前,趙長河已經悄悄追著那佛陀進入了深山,一路遙遙綴在後麵沒有驚擾。


    如果自己出現在此地,早就落入部分人的視野,那一切另說;如果別人沒關注到這個人來人往的入口,那還可以再看看變故,說不定可以找到幕後的推手。


    果然遠遠追了沒多久,就看到一團暗影飛刺那佛陀側頸,那曆經整個紀元而不朽的金剛之軀竟然被這暗影腐蝕侵入,刺在體表。


    那佛陀吃痛,一聲怒吼,鋼鐵般的臂膀向後狂掃。


    恐怖的勁風掃過,周遭十餘丈內樹木摧折、岩石粉碎,顯出了極為強勁的修行……這還沒徹底複原呢,隻是個瘋子就這樣了,全盛時期會是一個怎樣的金剛!


    可惜發瘋狀態顯然對付不了暗中行刺者,那陰影微微扭過,狂暴的氣勁掃在上麵就像隨風擺柳,擦著過去毫無傷害。緊接著暗影反而順著手臂爬上去,緊緊包裹住佛陀的半邊身子。


    佛陀再度痛苦地嘶吼起來,顯得極為淒慘。


    趙長河慢慢伸手握住了龍雀,他幾乎可以看見佛陀的力量隨著此前吸收的“信仰之力”一起沒入對方體內的過程,如同吸血一般。


    趙長河知道對方是誰。


    被朱雀揍跑了的黯滅……想不到他居然在這裏。


    是黯滅的話,有些東西就可以串起來了。黯滅屬於希望世道變亂的,越亂越吻合他的修行環境,甚至可以吸收“混亂”的概念而繼續進益,挑動佛門與四象教的爭端就更是一舉多得,首先他與四象教有仇,剛剛被朱雀血虐;其次佛門與他這種屬性也是天克,他不會希望佛門崛起;第三若能挑動荊襄之亂,對世間局勢也是個亂源。


    各方麵都對他極為有利。


    可趙長河看著此時的場麵,心中依然有些猶豫,沒直接上前救人。明明各方麵都吻合了,可不知為何總感覺黯滅並不是最終boss的樣子,後麵還藏著點別的……是因為黯滅被朱雀血虐以至於讓自己感覺太菜了,沒資格做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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