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葉無蹤來到玉昆幫,看見的是小兩口湊著腦袋打量葫蘆,喜滋滋地翻來覆去的,看得出兩人都非常喜歡。


    葉無蹤很是無語:“你倆這高興勁兒,是因為贏了劍丸呢,還是因為看見了葫蘆?”


    “葫蘆。”小兩口異口同聲:“這才是我們找天靈子的初心,誰知道扯得沒邊,差點把正事給忘了。”


    區區一個破葫蘆才是正事是吧?葉無蹤簡直哭笑不得,什麽是買櫝還珠,這就是了。


    但這也恰恰是他喜歡這小兩口的原因,自己逐利一輩子,到了晚年心境開始變化,身邊逐利之輩也實在見多見膩了,這樣的情很難一見……尤其在這昆侖。


    其實葉無蹤壓根就不知道思思和趙長河能有什麽關係,故意和夏遲遲說思思,除了賭個氣之外,倒也真存了一點挑事之意,想看看他們會不會被輕易一挑就翻了臉。


    事實證明,毫無阻礙。


    葉無蹤可不知道這倆都沒來得及扯到思思這事,那個“和趙長河一起進秘境的火係女性高手”撕到現在才剛停呢,思思是誰,夏遲遲壓根整忘了……


    心裏雖然喜愛這小兩口,臉上可不會表現出來,依然板著臉道:“劍丸不是初心,隻是意外所得對吧,那給我?”


    卻見趙長河起身,長揖到地,行了大禮:“此前遲遲引走前輩,前輩沒有刁難,晚輩感激不盡。單憑此事,如果前輩真的需求劍丸,晚輩願意把劍丸送給前輩。”


    夏遲遲臉蛋紅撲撲的,偷偷看著趙長河的表現,噘了噘嘴。


    葉無蹤都有些驚詫,撚著胡須道:“還真願意給我,那這小女娃的飛劍你們不想練啦?”


    趙長河道:“如適才所言,這是意外收獲,本不是必得之物。如今既然有了方向,我們完全可以設法再搞一個類似的。”


    “算了吧。”葉無蹤失笑道:“老夫現在懷疑你在言語拿捏,讓老夫不好下台。”


    趙長河很是認真:“絕無此意。身外之物,如何比得上遲遲一根頭發的重要?”


    結果越是推讓,葉無蹤還越覺得沒勁:“這東西對我本就無用,收藏的價值還比不上這次想偷卻沒偷到的體驗有趣,我已得到了我想要的,再囉嗦就沒意思了。”


    說著又掏出那麵墨玉令牌直接丟給趙長河:“這是賭注,也是你應得之物。至於毒經,四象教如果想抄錄也可以派人來抄,若是沒有其他事,老夫走了,沒空在這看你們小娃娃恩愛。”


    “前輩等等。”夏遲遲道:“此前和前輩說過教派合作事宜,前輩認為在宗門層麵沒有可以合作之處,我後來細想,還是有的。”


    “哦?”葉無蹤失笑道:“說來聽聽。”


    “我在想,前輩避居昆侖,除了心境已然脫俗之外,應該也是有點其他原因的……畢竟前輩還有門人在中原行事。”


    葉無蹤道:“那是自然,我盜門中人難道都縮在昆侖一隅偷東西,那能偷幾個東西?”


    “如前輩這般隻求盜竊過程的樂趣而不在乎所得利益的境界,一般門人是沒有的,他們需要獲利,也就需要銷贓渠道,我四象教可以提供相關合作。”


    葉無蹤笑道:“我們門人並不多,有貨簡單出手即可,並不需要一個龐大渠道。不過你既然這麽提了,倒也有點意思,一些東西確實不好處理……你為我們銷贓,你想得到什麽?該不會為了那點分紅?”


    “能與盜門建立密切關係,這就是我們所得到的。”夏遲遲微微一笑:“如前輩所言,有的事重點在於過程本身。”


    葉無蹤哈哈一笑:“你們小兩口今天是專門給我抬高帽來了……行,這事定了,說白了這是我的門下需要四象教渠道,老夫可不會不知好歹。”


    趙長河實在忍不住道:“前輩之通情達理,讓我實在很難與人們口中的邪魔外道聯係起來。”


    葉無蹤斜睨著他:“你抱著四象聖女啃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也是人們口中的邪魔外道?”


    趙長河:“……”


    夏遲遲:“……”


    “邪魔外道,關鍵在‘道’,道不同不相為謀,與個人性情倒也沒什麽關係。”葉無蹤端起茶杯,撥著茶沫吹了吹:“另外老夫可不是對誰都通情達理,你好像有點誤會。”


    遠處竊聽的朱雀終於點了點頭,葉無蹤的表現簡直顛覆了她對“盜聖”之名的認知,你倆到底知不知道這老貨早年多麽心狠手辣?結果在這跟個慈祥的老爺爺一樣,真是神奇。


    趙長河倒也想起在石屋之中這老貨其實也很邪門冷酷的……對自己小兩口這麽好,感覺好像還真與在餛飩攤前秀了把恩愛有點關係,開局好感度不錯。


    隻能說人和人之間是有緣法的。


    他想了想,問道:“前輩避居昆侖,個中緣故是否方便……”


    “怎麽?”葉無蹤好笑地道:“如果我是得罪了中原強者躲在昆侖,你還想幫我架梁子不成?”


    趙長河認真道:“也不是不能試試的。”


    葉無蹤淡淡道:“昆侖很適合我這種邪魔外道,因為我在這裏無論偷了或者殺了任何人,都不會有什麽不妥當。”


    趙長河神色有些古怪,合著你的意思,你在中原偷老實人,居然有心理負擔?


    真是老了嗎?


    看他那表情,葉無蹤就知道他誤會了,搖頭道:“我們可不是什麽劫富濟貧的俠盜……但你可知道盜門的第一戒是什麽?”


    趙長河道:“願聞其詳。”


    “戒貪。盜門可以逐利,但不可貪,無論是貪得無厭,還是手癢難耐,都是盜門大敵、首要戒律。因為貪婪會讓你蒙蔽理智,做出錯誤判斷,或是摸到自己不能惹的敵手身上,或是因貪落入陷阱,或是因貪錯失了逃離時機……終究俱成空。”


    趙長河與夏遲遲對視一眼,都覺得有點意思,本來覺得盜門是最貪婪的人,卻不料貪反倒是他們的首要戒律,那葉無蹤見麵起的表現就更合乎情理了。


    “我之所以避居昆侖,就是因為我發現,如果我繼續賴在中土,我會禁不住手癢,摸到一個絕對不應該摸的人身上。”葉無蹤悠悠抿茶:“我不信他虛弱的表象,可必須承認他越是這種表現我就越手癢……不如剁手。在沒有確切把握偷他而不死之前,當自我禁足,不出昆侖。”


    小兩口都知道他在說誰了。


    您該不會是覺得竊國也算偷東西吧,這個不合盜門路子啊……是看上了夏龍淵身上的什麽東西?


    “如何?你能幫老夫架這個梁子麽?”葉無蹤似笑非笑道:“當我偷了他之後,你能攔得住他?也對,世上如果有一個人能攔住他,可能還真得是你。”


    趙長河幹咳兩聲。真正有可能攔住他的人在邊上呢,遲遲才是正主兒。當然夏龍淵也未必真會顧忌遲遲,葉無蹤也不是真要你幫忙攔夏龍淵,不過打趣呢。


    這話沒法聊了,趙長河隻能道:“是他的話,誰也沒辦法。”


    “那便是了,到了昆侖還不是愛摸誰就摸誰?反倒自在。”葉無蹤咂巴著嘴,又歎了口氣:“結果到了昆侖才發現,老牛鼻子手裏多半也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這天下還能不能好了,讓不讓人好好過日子了……”


    應該是天書。


    葉無蹤未必知道天書這東西,但盜聖對於寶物的敏銳,應該是隱約察覺到這類存在了……他知道夏龍淵身上有,玉虛真人那裏也有……


    倒是有點奇怪,如果天書在玉虛真人手裏,不可能是自己能獲取的,瞎子指引自己過來又有什麽意義,作死麽?


    “那麽……”趙長河斟酌著問:“前輩可知,玉虛真人搞出這昆侖惡人之地,究竟為了什麽?”


    葉無蹤並不解答,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今日找我,實為玉虛?”


    趙長河並不隱瞞:“確有拜會玉虛真人的意思。”


    葉無蹤很無所謂:“既然如此,你直接問他好了,老夫可以替你傳個信……至於他見不見你,我不知道,見了麵殺不殺你,我也不知道。老牛鼻子脾氣比我還怪,你若不在乎死活,就盡管試試。”


    第336章 人間月


    有葉無蹤幫忙通傳,別的也不用做了,等玉虛真人迴複見不見就行。


    小兩口便也帶著葫蘆和墨玉令牌告辭,迴望玉昆幫的屋子,趙長河低聲道:“有道者,無論他的道是什麽,其格調都和常人不同。”


    夏遲遲點了點頭,葉無蹤這是脫離了低級利益的盜賊,他避居昆侖的真意說是怕夏龍淵,其實含著非常顯著的潛台詞——他一定會覷準一個時機,給夏龍淵來一記關鍵的盜竊。


    這種理想怎麽說呢……普通人可能哭笑不得,但在葉無蹤心裏可能是一件很神聖的事情。


    說是偷,其實是武者對己道的追求和挑戰。


    趙長河不知道自己的金箔是否被葉無蹤感知到,可能因為未解封的緣故沒啥氣息,也可能人家已經有所察覺,但他要的可未必是寶物本身……關鍵在於寶物在誰身上。


    他忽然覺得葉無蹤說不定也突破了第三秘藏,這種思維格調不像地榜,至少比赫雷那種拉開了一整個維度,連所謂天榜第十的王道寧與之相比感覺都low了許多……


    崔文璟非是嶽父,不好意思說他壞話,否則崔文璟單論武道之心方麵也是乏善可陳。


    亂世書隻按戰績說話,排名看看就好……指不定這會兒朱雀玄武都突破了,可世上無人得知。


    話說朱雀如果真的突破了,以後就更麻煩了……自己和皇甫情這關係,朱雀到底認不認?


    正這麽想著,皇甫情就出現在麵前,做足了一副下屬模樣對夏遲遲匯報:“周邊沒有特殊情況。”


    夏遲遲道:“我們把盜聖想得壞了,人家格調不同,無需多想……嗯,太陽落山了,先迴去休息,等明天看看玉虛真人怎麽說。”


    “防人之心不可無。”皇甫情下意識說教:“聖女之前所思是對的,身在昆侖可別大意了。”


    夏遲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還說教起我來了……當這是你皇宮裏訓宮女呢?


    皇甫情醒悟過來,幹咳道:“屬下就是說,玉虛真人可未必能用葉無蹤的表現去套……其實聖教與玉虛宮毫無瓜葛,建議不見。”


    夏遲遲道:“我倒是未必要見……明天看看答複再說。”


    心中覺得皇甫情這是找借口想跑,不想留在這了,便又補了一句:“盜聖和我們有約,可以派人去抄錄《百草毒經》,如今柳土獐不在,就麻煩你去抄一下?冊子不厚的,晚上就能抄完。”


    趙長河抬了下手:“誒,別……”


    夏遲遲麵無表情:“抄個經文而已瞧你心疼的,我自家下屬不能派去幹活的嗎?”


    趙長河:“……”


    皇甫情手指捏得咯咯響,你使喚我使喚得很爽是不是?


    她倒沒想過夏遲遲是故意要把她多留一夜,反倒覺得這是故意支開自己,以便偷男人。


    更氣了。


    但再氣也沒辦法啊,扮演的是翼火蛇,當麵頂撞聖女拒絕任務,那別說夏遲遲起疑了,就怕連趙長河都會懷疑她身份是不是哪裏不對,瞧他還很心疼地幫忙阻止呢。


    算了,演還是得演,皇甫情低眉順目做出一副被欺負的可憐樣,低聲道:“長河別說啦……身為下屬這是該做的,聖女也是為了教派……”


    夏遲遲汗毛倒豎,一把拉著趙長河飛簷而走,這皇宮級別的婊氣是真遭不住。


    反正你留下了就行。


    趙長河也有些無奈:“你故意驅使她做事的吧,何必如此……”


    “以後你就知道了,再說做點事不是應該的嗎?”夏遲遲直接轉移話題,催促道:“不說她,快把葫蘆換一換,給我看看好看不?”


    趙長河取下破舊的酒葫蘆,兩人對視一眼,都是一笑。


    夏遲遲眉目再度溫柔下來,江湖上風霜雪雨,他受傷都不計其數了,葫蘆還能保存完好,這不可能是運氣使然,而是證明了他非常有意識地在保護葫蘆,寧願受點傷都不能讓葫蘆被砍到。這種心意在,夏遲遲真是覺得一切都值得。


    如今的新葫蘆是上古用來盛放丹藥的寶貝,不容易壞,說不定還能當個護具擋擋招來著……仿佛象征了兩人早年風雨飄搖的弱小走到今天天下橫行,而當時不確定的情感到了今天如金石穩固。


    “挺好看的。”夏遲遲摸著他腰間的新葫蘆,感受著金屬質地的冰涼手感,喜滋滋地抱著他的脖子,昵聲道:“帶我迴去……我就是故意支開她的,怎麽啦?我就想和我男人親熱,誰耐煩旁邊有隻蛇形大燈籠。”


    那邊皇甫情板著臉進了玉昆幫,葉無蹤果然沒有走,安靜地坐在那喝茶,仿佛在等她。


    昆崗之外,那火焰之能連屍骨都能燒成灰燼,可不是翼火蛇能辦到的,老頭不用想就知道這位究竟是誰。其實小兩口覺得他有氣度,氣度也不是無限的,朱雀的存在能讓盜聖權衡很多東西。


    皇甫情戴著個蛇臉在他對麵坐下,淡淡道:“聖女派我來抄毒經。”


    葉無蹤偏頭看著她,心中實在無法理解,同時又覺得很樂,憋得很辛苦才沒笑出聲。


    朱雀尊者您放心,不用演得這麽辛苦,能猜到的人怕是沒有人願意揭穿這件事的,倒不是怕不怕得罪你的問題……


    天道已死,這個人間沒有公理,強權就是公理。武道的殘酷,血腥的亂世,惡臭撲鼻的私欲……誰又不想在這如獄人間看見一抹開懷的笑,就像跋涉在昆侖的風雪裏,看見崖邊盛開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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