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河把饅頭咽了下去,差點沒哽死。


    自己的未盡之事是什麽?


    是親眼見一見夏龍淵。


    唐晚妝和皇甫情都看得出來,自己在酒樓鬧大就是打算引起夏龍淵注意並召見的……自己無論如何也是夏龍淵的六合神功與龍雀傳承者,夏龍淵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然放任,那就不是不能交流。


    大概率自己和夏遲遲的事情夏龍淵從頭到尾心中都明鏡一般……來都來了,趙長河覺得不如直接一見,有什麽好藏著掖著的。


    結果去賭坊探個情報被嚇到了……夏龍淵如果會殺兒子,那精神狀態不知道是不是有點問題,此去交流後果難料。再結合皇甫情的信息,真夏龍淵也不是自己能見到的,大概率見到的是假貨,毫無價值,假貨說不定更想殺自己。


    唐晚妝都知道,擔心的是陛下。


    情況與之前的預計不符,還是走為上。所以此行虎頭蛇尾,灰溜溜的趁夜跑路,想麵見夏龍淵的想法徹底收了。


    結果眼前這個人說,是來助你完成未盡之事的。


    你媽的!


    不要告訴我這是夏龍淵!


    不但是夏龍淵,而且是真貨!至少至少,也是真貨派來交流的。


    但趙長河覺得派人的意義很小了。要找比唐晚妝更忠誠的臣屬都不那麽容易,她就是最好的傳聲筒,沒有必要再派別人。既然會來相見,那多半就是本人。


    趙長河此前就算預估過無數這個老者的身份,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這種狀況下遇到夏龍淵,還跟個路邊老頭一樣笑眯眯的坐在這裏聊天。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整個人都懵了。


    如果這貨要殺自己,直接洗洗睡吧。


    抱著最後一點僥幸,趙長河小心地試探:“說了這麽多,還不知道老丈高姓大名。”


    老者似笑非笑:“你覺得是誰,那就是誰。”


    媽的。


    趙長河索性道:“你這樣的牛人,有話直接說就是了,為什麽要裝什麽大官老者,試試探探,有意義麽?平白降低格調。”


    “有。”夏龍淵淡淡道:“有很多很多年,沒有人並不因為我是誰,隻當一個老人,勸我不要清早喝酒,要墊墊肚子,並且買饅頭給我吃。”


    趙長河:“你們高手就是愛這樣試人的?”


    夏龍淵:“……”


    “但我並不覺得,你這樣的人會因為這點事對人另眼相看。在你眼中,這應該是無關緊要的東西,任何人在你的視角裏都是以強弱利弊來量化的。”


    “這是你眼中的夏龍淵?”


    “不是麽?當我說那乞丐刺眼時,你的反應是殺了。”


    夏龍淵想了一陣子,忽然笑道:“也許你是對的。至少我不會單純因為這麽一個善意的饅頭,而不殺你。”


    “所以你不殺我,還因為什麽?兒子嗎?”


    “你難道不覺得,我對你特別好?”


    “?”


    “你看,我知道你此去抱憾,特意來滿足一下你入京所求,讓你此行圓滿,不讓你白跑一趟。你說對你好不好?”


    趙長河無語道:“這麽說,確實。”


    夏龍淵悠然抿酒,繼續道:“我的功法,我的女兒,我最忠實的臣子,以及我名義上的貴妃,你看,都是你的。我找過你的麻煩麽?我對你不好的話,這個世界上誰對你好?瞎子?”


    趙長河:“……”


    這夏龍淵和想象中的真不太一樣……當然那是因為大家話題還沒深入,大佬還在逗人玩。


    但不管怎麽逗人玩,趙長河終於遇上了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個,能用這麽隨意的態度,和他交流瞎子的人。


    原本以為這次來京來錯了,毫無意義,狼狽離去。


    卻不料真正的意義等在這裏。


    “你早就該來了。一幫小娃娃,妄自揣測,自我驚嚇,惹人發笑。誰耐煩和一群小螞蟻算計,自以為是。”


    “……”


    夏龍淵喝盡杯中酒,起身道:“秋日正好,朝陽看得人心情愉悅。陪為父走走?”


    趙長河:“?”


    長河飄零半生……


    不是,剛剛你還在說女兒,說明你什麽都知道。怎麽轉個頭你就直接以爹自居了!


    天下第一的武力暫時看不見,天下第一的跳躍性倒是真跟不上。趙長河深深吸了口氣,大步追了上去:“我沒認過,別亂自稱。”


    “嶽父不是父?你有本事別叫。”


    “……”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區區一句話,直接絕殺。


    第250章 家事


    朝陽正起,卻又細雨如絲,本該相悖的兩個自然環境同時出現,世人並不覺得突兀。


    太陽雨嘛……


    老者負手悠然漫步在官道,少年牽馬在後,悶頭跟隨。


    場麵看上去像極了父子倆出門辦事。


    這老家夥站起身之後才發現他很高大,即使如今蒼老縮水,肌肉不再分明,依然能從骨架上看出壯年時的影子。雖老而不佝僂,英挺如山,反而更增老人的氣質。


    然後一個高大少年,身負闊刀,委屈巴巴地牽馬跟在身後,看上去可太像一家人了。


    非說眉目五官的話,其實不是太像,但如果先入為主想要去找共同點,那必然能找出少許相似,至少同屬英氣俊朗,帥哥是有共性的。可以想象老人年輕之時也是美男子,隻是如今看來少年更陽剛豪氣些,老人已經鋒芒內斂,看著清臒文氣了許多。


    唯有趙長河馬後炮去對應,真能處處對應出屬於遲遲的相似基因,尤其是當初洛七打扮的時候。


    老帥哥才能生出那麽漂亮的女兒,雖然以年齡來說,可能夠做遲遲的爺爺還有餘。


    誰知道這老貨居然會很得意地拿著嶽父身份說事啊,趙長河預計了千百種和夏龍淵的見麵模板也沒預計過這一款,隻能老老實實跟著。


    夏龍淵卻似很悠閑,在官道上怡然四顧,仿佛在欣賞他的江山,半天都沒說話。


    趙長河終於沒憋住,無數個話題想要問他,總要找一個切入,那就先說看似他挺樂嗬的家事好了:“你知道遲遲是你女兒。”


    “這有什麽很難知道的麽?”夏龍淵想了想,拍拍腦袋:“哦,別人可能確實不太好猜。莫名其妙冒出一個你,遲遲還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身份給了你,幫你誤導……換我在唐晚妝崔文璟的角度上也得發愣,哈哈哈……”


    趙長河麵無表情。


    不知道你笑什麽,這事的本質難道不是女兒不認你?


    但看上去夏龍淵還真覺得各方猜得團團轉是件很可樂的事情……


    “不過這倆也是狐狸。”夏龍淵笑眯眯道:“你道他們真覺得就是你?到了他們看上了你,那你是不是已經不重要了,他們可以讓你是。現在就是遲遲站在他們麵前驗明身份,他們都會把遲遲給殺了。”


    這說來屬於天大的欺君,君王還笑眯眯地說出來,仿佛事不關己。趙長河聽得心驚肉跳,小心試探:“不會的,你想多了。”


    “何必自欺欺人。”夏龍淵道:“文璟的選擇可以說是為私,晚妝不是,我就算會生文璟的氣,也不會氣晚妝,你不必膽戰心驚。”


    你生崔文璟的氣我也膽戰心驚啊,而且如果你們修羅場往這個層麵修羅,那就真他媽嗜血修羅了。


    趙長河一肚子老槽,卻實在不知道怎麽說。夏龍淵什麽都知道,那他幹嘛什麽都不做不說?


    因為很好玩嗎!


    “是不是很奇怪?”夏龍淵道:“我不知道遲遲和你怎麽說的,或者說,不知道遲遲母親和她是怎麽說的……估計把我當成千古渣男吧,小作文少看點,可以聽聽雙方的說法。”


    趙長河:“???”


    你這話……


    “她的說法裏,是不是漏了一個關鍵前提,那就是遲遲的母親為什麽要刺殺我?”夏龍淵笑笑:“四象教的教義算是君王不容,誰在台上都會把他們打成魔教。但那個時候它們還稚嫩,什麽打破次元讓神臨大地,八字都沒一撇,把這事當成一群傻子在夢囈也沒什麽不可以。也就是說雙方雖然算是對立,卻還沒有極為激烈的衝突對抗,她為什麽突兀要來刺殺我?你想過麽?”


    趙長河撓頭:“沒想過,當時覺得魔教刺殺皇帝很正常……我倒是困惑過她憑什麽刺殺天下第一人,哪來的自信。”


    “她一開始就不是刺殺,是偽裝成洛家丫鬟接近勾搭,無非是為了在皇宮插入四象教的布局罷了,和現在她們在做的事也差不到哪去。”夏龍淵道:“本來這種事不應該是聖女出手,四象教內隻是讓她主持這件事,派個什麽蛇啊豬啊就行了。是她自作主張,因為她是前朝公主,這是打算一箭雙雕。”


    “……草。”


    “所以她後來也不敢去信給教派接她迴去。這種自作主張,聖女被破身還生娃,教派知道了,她會死得更難看。最終她病重而死,教派都不知道她人哪去了,還導致負責的事情斷了一大堆,比如主持北邙探索之事就斷了,也是讓四象教焦頭爛額。”


    趙長河豁然開朗。為什麽遲遲小時候母親還活著,卻沒迴歸四象教,不通知人接她……之前的一些小困惑徹底對上了。


    “對我來說,其實對她沒有興趣。”夏龍淵笑了笑:“也不想想那時候太子都十歲了,為什麽沒其他兒子?我那時候早都斷情絕欲有七八年了,哪來突發少年狂的興致。”


    趙長河:“我之前猜的是你故意讓四象教斷層。”


    “我說了,你們總自以為是,覺得值得我算計。那時候的四象教配嗎?”


    “……”


    “我原先隻不過是對四象教的夜帝狀況感興趣,也自我猜疑我的功法是不是暗合青龍,並覺得我這麽牛逼能不能取代做夜帝。於是試了一下,試的最佳辦法是雙修,那才能互相窺探最隱秘的真實,反正她也要勾搭入宮,不就順理成章的成了。”


    “……試的結果呢?”


    “似是而非吧,帝王意本就合青龍意,上古青龍也是人間帝王。說穿了四象教的教義有點空,我真要自命青龍轉世也沒有什麽不可以,而遲遲的母親似乎真認定了,狂喜。”夏龍淵說著,語氣終於有了幾分歎惋:“她那時候倒是真覺得可以讓我入教,那麽一切都是圓滿的。”


    趙長河斟酌著道:“其實也挺好,你就善意的騙騙她,說不定還可以收服整個四象教。”


    “如果我真能身兼四象,那我就自命夜帝收服這個教派那也挺好。很可惜,我嚐試之後發現不行,我兼容不了她的白虎神功,那麽即使入教也就做個尊者,那不是朕的選擇,吃飽了撐的。”夏龍淵說到這裏,忽地一笑:“你為什麽始終不入四象教,豈不也是因為不想束縛?如果你能做教主,你入不入?”


    趙長河默然。


    “你我是一樣的。”夏龍淵哈哈一笑:“我倒是覺得,你有這個機會……”


    趙長河搖搖頭,不接這茬,隻是道:“你發現她有孕之後……反正這些事與孩子無關,為什麽不接迴去呢?是因為前朝血脈?”


    “起初還確實是因為前朝血脈,皇甫這些前朝之臣知道了會是什麽表現,而皇後那邊又是什麽看法,對於一個太子穩當的穩定帝國,搞出這些是真的沒事找事。所以我留了玉佩,既是信物也是傳承。如果是男的,繼承我的功法,笑傲江湖去吧,別想宮中事了;如果是女的,反而沒什麽問題,我會接她入宮,親自量身指導更合適的功法修行,而不是隨手預設的功法,那才毀苗子。”


    趙長河目瞪口呆。


    以為他重男輕女,如果按這個說法,是他媽重女輕男才對!


    所以他對遲遲母親說會來接人,其實是真意。


    但後來怎麽不來了,以至於“遲遲”。


    “是不是很困惑後來?”夏龍淵微微一笑:“在那個時候,我的思維好歹還是一個為了帝國考慮的帝王,但不久之後遇上一些事情,想法變了。連太子我都在考慮要不要弄死,還接一個女兒迴來幹什麽?”


    趙長河心中一跳,心知對於他們來說,所謂聊家事終究會演變成天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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