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索性隨意坐,還顯得自由大方。


    趙長河左右找位置,第一眼就落在了崔元央身上。


    小丫頭直接住在王家,當然早就到廳了。她根本沒坐上首客座,而是選擇坐在很中段的位置,估摸著真是潛龍九十九對應的位置,然後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輕提雲袖,正在給自己斟茶。剛才的鬧劇仿佛根本不在她的眼中,排位座次更是浮雲,眉目低垂,安靜嫻雅,好一個大家閨秀。


    頗有些人偷眼在看她,有點仰慕之色,但沒有人好意思坐在她邊上。


    趙長河臉頰抽搐,差點沒笑出聲。


    誰說她不會演戲,起碼扮演一個大家閨秀那是自幼基本功。可怎麽就這麽出戲呢?


    他想了想,覺得以自己的人設要做的也很簡單,便直接走到崔元央右邊空位,略帶些小尷尬地坐了下去,似是想看崔元央,又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看桌子。


    夏遲遲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廝扮演的是一個想吃天鵝肉被趕走的江湖漢,有機會賴在崔家小姐身邊當然不客氣,這神態簡直活靈活現。絕了,啥時候特訓過演技?


    更絕的是崔元央眼眸微抬,飛速瞥了眼身邊的不速之客,有點慌亂羞澀,臉頰不自覺地紅了,卻抿著嘴不作聲,低頭抱著茶杯慢慢喝,遮掩手足無措感。那副被求親者窮追不舍不知所措的閨秀樣兒同樣絕了。


    白虎麵具下的小嘴巴半張了好久,夏遲遲終於“哼”了一聲,又挨著趙長河右邊,一屁股坐了下去。


    剛剛還像是為妻子出頭,一眨眼就變成當麵出牆了,夏遲遲咬著銀牙,默默地扶了扶頭上的碧綠玉釵,卻發現自己連話都不知道該說啥。


    頗有些人在關注這裏,包括王照陵。見這副模樣,一個個都有點好笑,暗道這個趙長河也是奇了,排名也不算高,修行也不算拔尖的,怎麽一出現就自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好像戲台上的主角兒。


    王照陵有意道:“元央妹妹,是否方便?要不要坐到為兄這邊來?”


    “不、不用了。”崔元央輕聲細語:“這是潛龍之宴,當按潛龍之序。元央區區九十九位,不、不便居於高位。”


    王照陵便道:“沒這個規矩。”


    “元央心中自有。”崔元央又飛速瞥了趙長河一眼,再度垂下腦袋:“何況趙大哥有恩於央央……”


    她頓了頓,似是做了個艱難的決定,認真對趙長河行了一禮:“元央見過趙大哥,許久不見,風采依舊,元央不甚欣喜。”


    夏遲遲“嘶”了一聲,牙都快疼掉了。


    趙長河瞠目結舌,想起前幾天自己說的“你演技不行會露餡”,現在感覺自己哪裏是個主角,活脫脫是個小醜。


    王照陵悠悠道:“如果我們所知的信息不錯,其實夏聖女與趙兄淵源也不淺的吧?所以趙兄剛才如此暴怒。”


    趙長河冷汗都快滴下來了,卻聽一直沒說話的夏遲遲終於淡淡開口:“王公子潛龍之宴,莫非就是為了打探諸位潛龍的家長裏短?”


    “哪裏。”王照陵笑道:“這不是還沒開席麽,許多人還沒到,大家隨意閑聊而已。”


    “既是隨意閑聊,那在下也閑聊一個?”夏遲遲悠悠道:“據說崔王正在聯姻,令妹要嫁崔元雍,王公子是否有意親上加親,把崔小姐娶了?”


    趙長河豎起了耳朵,他也不知道夏遲遲這是在修羅場給崔元央上眼藥呢,還是幫他問及心中最關心的問題。


    卻聽王照陵失笑道:“哪有這樣加親的,我家與崔家關係雖近,卻也不是捆在一起,很少有這樣做事的。”


    言下之意,他們每一個子弟的婚姻都對應一個政治資源,他的婚姻可以再多拉一個盟友,沒有重複一家的道理。


    夏遲遲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麽。趙長河的心也鬆了下去,你不覬覦央央,那我們也沒有什麽仇怨,哪怕你要獨立,理論上也不關咱什麽事。


    卻聽王照陵又笑道:“但仰慕元央妹妹的其他年輕俊彥倒也挺多的,趙兄一來就如同台上主角,倒也不是沒有原因。有點……招恨,哈哈。”


    “哐!”最下首角落裏傳來酒壺砸桌的聲音,司徒笑醉醺醺的聲音傳遍全場:“酒呢?誰他媽耐煩在這聽戲,再不上酒,老子走了!”


    趙長河暗叫一聲來得好。


    在這虛情假意的試探來試探去的,惹人厭煩,你王家到底要幹什麽,不如現在就透個底。


    自己身份敏感,再怎麽玩草莽人設也不合適這樣說話,反倒這醉鬼借醉裝瘋,說得恰是好處。


    恰在此時,外麵熙熙攘攘又來了一大幫人,所謂潛龍之宴並沒有兩百五十幾個全到齊,實則也就數十人,這麽一來基本已經全到了。


    王照陵便也收了笑容,淡淡道:“其實在下此宴,很多人都猜是要試劍雲雲……不滿諸位,試劍之意確實有一部分,但或許大家並不相信,在下的本意真就隻不過是結識天下英豪。”


    “我輩雖然資源得天獨厚,但曆練並不方便,一旦出門,危機四伏,要命的惡意遠超常人,說不定就是夏聖女?”王照陵衝著夏遲遲歉意地笑笑,表示玩笑,又道:“帶強力護衛吧,曆練意義沒了,不帶護衛吧,家裏也不會同意。這一點元央妹妹想必心有戚戚。”


    “於是我們身登潛龍,或許因為家學淵源,比一般人都容易,但想要突破天人之限,進窺秘藏之謎,卻反而變得艱難。更別提結交天下英豪,尋求草莽知己,更成了一種奢望。除了設宴請客,又能如何?”


    說了這麽大段,終於有人問出口:“公子若要請客交友,客客氣氣邀約豈不皆大歡喜,設置各種門檻幹什麽,又是掂量又是關門的。朋友交不成,還得罪人。”


    王照陵哈哈一笑:“莫說王某狂妄,連下人掂量都應付不過去的,本就不值得一交。而這關門,另有意義,請恕在下先賣個關子。當然如果諸位心中不悅,王某在此賠罪。”


    王照陵說著舉杯站起,很痛快地自罰了三杯,繼而倒轉酒杯,笑道:“若說試劍,不僅王某想試,在座諸位難道就沒有互相切磋之願?大家都在潛龍榜,卻天南地北難見一麵,當初元雍兄想找嶽紅翎挑戰,那是發動了多少人力去尋找嶽紅翎的下落,繼而千裏迢迢,遠赴北邙,何其不便?”


    司徒笑終於從酒盅裏抬起了頭,目露精光。


    王照陵大聲道:“中原潛龍,飲酒論武,琅琊盛舉也!若是此屆成行,琅琊王家願每隔幾年主持一次這樣的論劍,不知各位可有興趣?”


    眾人哄然:“好主意!”


    趙長河微微笑著,低頭看著桌上的酒杯,目光幽幽泛著漣漪。


    這王家,好野的心。


    第203章 那便值得


    普通的江湖漢可能未必會意識到這裏有些什麽問題,說不定還挺歡欣雀躍的,有人組織這樣的論武確實搔到了不少武者的癢處,因為大家真有這樣的需求。


    瞧剛才桀驁無比的醉漢司徒笑這會兒兩眼亮晶晶的,顯然對這個說法有些心動。


    最多也就覺得王家這麽做有點自命武林盟主的嫌疑……但由於針對的隻是年輕人,味兒沒那麽凸顯,以王家的資格組織年輕人會武還算說得過去。


    不過司徒笑的出身也強悍得很,他出自神州第一宗門神煌宗,據說是傳承到了一個極為完整的上古體係,此宗的性質和如今趙長河的性質還頗為接近,也是偏向外功為主、而且是鍛體橫練之功,再以內功輔之。


    神煌宗高手輩出,如今的天榜第五就是他們宗主厲神通,而王家家主王道寧才天榜最末第十位。從資格上說,神煌宗也未嚐不能組織一下這樣的事情。


    組織這樣的論武並不難,但為什麽這麽多年來,無論世家豪族還是高門大派都沒有人做過,最多隻有區域性宗門進行小規模的弟子比武。


    因為官方本來就有類似的論武,眾所周知,那叫武舉。其麵向範圍更廣,並且除了比武切磋之外還有明確的選拔意義,在武舉之中有優異表現的根據不同特質,或從軍、或加入鎮魔司與禁衛等等,由國家培養,這是國家人才製度的重要環節。


    雖然國家武舉很少會有大家族大宗派的人願意參與,潛龍榜上的人物就更少,麵上看去和這種數十人的潛龍論劍不太一樣……但無論怎麽擦邊,本質就是類似的,是一種組織地位和領袖地位的宣示。


    所以神煌宗從來沒想過組織這樣的論武,崔家等等一樣沒想過。


    王家此舉,顯然在攫取朝廷的組織地位邊緣試探。也許現在不會有選拔的意義,將來呢?尤其他居然還直接叫琅琊論劍……


    而且現在隻是年輕潛龍,將來是不是涉及玄關八九重的各大武林中堅?再將來是不是涉及人榜了?


    夏龍淵都沒這麽做!


    “你怎麽看?”趙長河傳音問夏遲遲。


    夏遲遲無所謂道:“與我何幹,我又不比武,琅琊王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折騰得天下大亂更好了。我本來以為他們大張旗鼓邀約會有什麽稀罕事,尊者叫我參與其中把握脈絡,早知道隻是這種事我還不來了,浪費我的時間。”


    趙長河點點頭,又傳音崔元央:“央央你呢?”


    剛傳音過去就暗罵自己又傻逼了,央央的實力沒法傳音的吧?


    結果崔元央很自然地迴答:“爹讓我隻帶眼睛耳朵來,除了商議哥哥的婚事禮儀之外,其他什麽都不表態,王家要做什麽就讓他們做去,不支持也不反對。”


    趙長河大驚:“你居然會傳音!”


    崔元央咕噥:“趙大哥真小看我家紫氣清河……雖然央央覺得顏色不太對,好像是綠的,可威力很對啊。”


    趙長河:“……好吧。可如果王家要造反,你們還聯姻啊?”


    崔元央平靜道:“這就是世家啊趙大哥。王家若得勢,我們自是姻親,王家若事敗,王家姑娘是被休還是冷宮,隻在哥哥一念罷了。”


    趙長河:“……你們不是皇黨嗎?”


    “那是爹的個人傾向,而家族存續沒有這一說的,趙大哥。”


    趙長河徹底沒了聲音。


    一直刻意截取他倆對話的夏遲遲歎了口氣。


    還說你崔家教的不是宅鬥術!


    但話說迴來了,這個小婊砸接受的這種世家教育,好像真不會在乎他有幾個女人,她在乎的是大小吧……


    怪不得她最擔心的是唐晚妝。


    這仨在私語時,其實別人多多少少也在和熟人私語,場麵一時有些喧鬧,卻沒多久又慢慢安靜。


    畢竟真沒啥好討論的,事情其實很簡單。


    就連為什麽要在事前“掂量”和關門,其實都很明顯了,就是為了試這些人的心氣。哪些人會畏於王家、哪些人會和光同塵、哪些人是刺頭,這會兒王家上下有數得很,該公關該勸說或者該威逼利誘的,想必私下裏都做得差不多了……


    所以王照陵才會把他趙長河當個“主角”看待,以趙長河的敏感身份,他的態度會非常關鍵。


    見眾人都安靜下來,王照陵微微一笑:“我王家組織這樣的盛事,當然也不是就出張嘴。凡是參與論劍者,王家都會有禮物奉上。若是技壓群雄者,還有額外寶物作為獎品。”


    有人道:“崔元雍不在,此地司徒兄潛龍第二,王兄潛龍第三,都是玄關八重……雖說潛龍榜不完全代表實力,但到了這個層麵,我們這些七重修行甚至五重六重的想要越級勝過二位幾乎不可能,這所謂獎勵豈不是二位直接劃定了?”


    王照陵失笑:“我自己當然不拿,我看司徒兄對此也一點興趣都沒有。”


    司徒兄仰首喝了一大碗酒,哈哈笑道:“老子不管你王家在想什麽,也不想要什麽寶物,能與群雄一戰倒確實是我所願,事後你們有什麽後果愛咋咋,別指望老子站台就行。”


    王照陵拱了拱手:“已經足夠。”


    他頓了頓,目光落向趙長河,卻繼續對所有人道:“所以實際獎勵是為六七重的諸位準備,不知可有把握成為優勝?”


    趙長河悠悠抿著酒,隨意問:“什麽獎勵說來聽聽?”


    王照陵微微一笑:“一個海中奇珍,服之可略微擴展經脈。”


    趙長河抿酒的動作頓在那裏,夏遲遲與崔元央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唿吸。


    王家果然有備而來,這死穴掐得準準的。


    卻聽王照陵笑問:“如何,趙兄可有興致?”


    趙長河沉默半晌,忽然一笑:“趙某……不參與,看諸位發揮就好,我就來替王兄慶個生,王兄歡迎的吧?”


    王照陵一直胸有成竹的和煦笑意驟然僵了。


    別人認不認這個比武,其實重要性不太大的,司徒笑肯認、數十潛龍參與,早就足夠檔次了。


    而趙長河認不認,才是具備外人不知的重大意義。


    趙長河這個“皇子”身份,在崔王唐等人眼中已經算是坐實了,並且現在的共識是“恨父親拋棄,不願迴京,浪跡江湖”,把真實夏遲遲的模板套了個九成九。


    外人不知這個江湖閑漢的身份沒關係,隻要他認同這個比武並且親身參與,給有心人傳遞的信息極為重要,一則證明了僅存的皇子沒有賡續江山的意思,二則證明了這個“奇貨”至少不反對王家代夏。


    別小看這種意義,法理就在這裏,多的是人認這個,會讓以後的事變得好做許多。所以在漕幫船頭,王家下人對玄衝毫不客氣,對趙長河簡直是恨不得跪求他赴宴了。


    王家知道趙長河桀驁,威逼隻有反效果,說不定還惹得崔家翻臉,隻能利誘。


    拓寬經脈的寶物對他們也極為難得,下了血本拿出來,本以為必然能吸引久苦於此的趙長河趨之若鶩。想必趙長河不傻,知道這玩意就是內定給他的,隻要參與就可以得到……想不到他居然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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