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為自己和那些毫無見識的平民不一樣，即使麵對神明也可侃侃而談，就像他與萬機之神對話時那般。可當傳聞中的樂園之主從上方俯瞰他時，他心裏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渺小感。
不，這隻是自己嚇自己罷了。
神明不是空有力量的野獸，它們都是人類祈願的化身。
“龍久家族最近收到了一份警告。”齊伯深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不失尊嚴。隻是他躺著說話的樣子再怎麽努力也正經不到哪裏去，“警告稱，千林堡的樂園教正在謀劃一場對神機教派的神明戰爭。樂園教將會在衛城遺跡中尋得一件神明遺物，並以此作為武器，暗中對萬機之神展開刺殺。對此，父親特意派我訪問千林堡，以防雙方產生誤會。”
不是對峙，也沒有質問實情，而是為了防止誤會？
這份措辭讓朝陽稍稍有些意外。
至於警告的內容……確實相當精確。
“你所謂的誤會何在？”
“神明大人，這份警告的主要目的毫無疑問是離間，有人希望龍久家族將矛頭對準千林堡與樂園教，以便自己能從中得利。消息傳遞的過程偽裝得很巧妙，謀劃者甚至不惜動用了一名隱藏在王城許久的棋子來達成此事，不過我的家族並沒有上當，反倒查出消息源頭正是來自群山之地。”
他盡管沒有指名道姓，但群山之地以哪方勢力為主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原來如此，看來你不希望樂園教跟神機教發生正麵衝突？”
“那是當然。”齊伯果斷迴道，“大陸上的人們應該攜手共進，而非自相殘殺……如果不是王國軍墮落到與邪教勢力勾結，龍久家族也不至於做到這個地步。”
他說得斬釘截鐵，可沙漏的流速卻變快了些許。
“如果你隻是來告知這個消息的，那我已經知曉。”
“是……父親還委托給我另一件事，那就是實地觀察千林堡和衛城，看看貴教治理下的人們是否得到了良好的庇護。而我的結論是，當地居民確實受惠於樂園教的治理，其生活水平要比原先王國領主統治時改善許多，這證明您的教派正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所以我想代表龍久家族和樂園教簽訂一份和約，互相承認各自的勢力範圍，對無主之地的信徒皆可和平爭取；最後，雙方互不侵犯對方領地，以免戰火燒遍整個大陸。”
齊伯.龍久誠懇的說道。
第412章 暗流湧動
龍久家族和樂園教簽署和平協作備忘錄的新聞很快傳遍了東境三城。對於衛城的居民來說，這份協議毫無影響，作為經常被遺忘的邊境之城，他們幾乎從未從月桂王室那裏得到過什麽好處，自然也不會對攻下王城的龍久峰公爵產生什麽好惡。千林堡的民意則相當明晰，王國駐軍曾在這座城市做威做虎，一個多月前的傷害與仇恨依舊沒有散去，把王國軍打得潰不成軍的龍久家族反倒風評不錯，大部人都支持這份和平協議。
至於輝煌堡……由於隔著大海，那邊的民眾僅僅隻是把此事當成了飯後談資。
然而這不代表所有人都沒意見。
和平協議的消息公開後，使者團前腳剛走，伊莉茲後腳便帶著珊黛拉找上門來。
“朝閣下，您這是什麽意思！？”她臉上的失望和憤怒肉眼可見，“您明明答應過我和珊黛拉，說樂園教會代替聯盟軍擊敗龍久家族，可現在您卻要跟他們合作？我不知道龍久公爵究竟許諾了您什麽，但我必須得警告您，他是一個十足的騙子與野心家，您要是相信了他的話，最後一定會掉進陷阱裏！”
朝陽放下手中的書冊，“你說得沒錯。”
“威爾森.龍久一開始也是這副示弱態度，守著自己的龍久峰，把所有人都騙了過去，結果呢！？您這麽做，會讓樂園教也——”伊莉茲吼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您說……我說得沒錯？”
“對啊。”朝陽肯定道。
“那您為什麽還要答應他們……”
“同意的不是我一個，而是樂園內部商量後的結果。”他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椅子，示意對方先坐，“當時在場的除了樂園方，還有可可茉奇和英菲諾，他們也都認可這個決定。你總不能說，魔法女神和英雄之神也都被收買了吧？”
伊莉茲頓時冷靜下來，“連兩位神明大人也同意嗎？”
“沒錯，並且他們還看出了齊伯.龍久的破綻，知道對方並不是真心實意的想要跟樂園教分享整個王國，所以這份備忘錄純粹是一個幌子，或者說龍久家拖延時間的借口。”
甚至就連這件事情本身，說不定都是龍久大公子臨場決定的。
朝陽猜測，公爵應該是給了他一定的做主權限，除開打探衛城光複的消息，另一點便是對樂園教進行近距離觀察。畢竟不管王城的新聞怎麽傳，西境的人終究沒有親眼見過這個新生教派。如果教派和神明都很弱小，那就直接消滅；如果覺得一時半會搞不定，那就暫時互不侵犯。
至於為什麽要大張旗鼓的簽署協約，理由恐怕也很簡單——那便是給群山之地的蘿夏公爵上眼藥。
既然對方能拿樂園探尋心髒的消息勾引龍久軍，龍久公爵自然也能用和談的消息惡心一下聯盟軍。
朝陽是認同齊伯的判斷的。
從時間順序來看，探險隊才剛到千林堡，那邊就得到消息，分明是有人背地裏將摘星城高層的決策直接泄露了出去。如果衛城還是一座被迷霧覆蓋的廢墟，搜遍全城少說也得一兩個月時間，等齊伯的訪問團抵達千林堡時，說不定大夥都還在衛城轉悠，根本顧不上後方的事。
要是這麽推演下去，說不定龍久軍真就大舉東進了。
可惜衛城偏偏是一個邪神迷宮，哪怕迴到了十五年前並經曆了一連串曆史事件，返迴時依舊在同一天。
也就是說在外人眼裏，探險隊隻花了兩天時間在路上便勝利迴歸，這個時間差使得齊伯.龍久看到的是兩座緊密相連的城市，以及信徒多達二十餘萬的全盛教派。“樂園教雖然不弱，但目前也很難夠到西境勢力範圍。他們需要時間為新一階段的戰爭做準備，我們同樣如此，所以簽署這樣的備忘錄不代表和平就會真正來臨。”朝陽有耐心的說道。
“原來是這樣……抱歉，是我太激動了。”伊莉茲的表情緩和下來。
“我說了你可以相信朝先生。”珊黛拉拍拍她的肩膀，“他答應的事情，從來就沒有失敗過。”
“那您知道他們在做什麽樣的準備嗎？”她又問道。
朝陽搖搖頭，“目前還不清楚，不過當龍久家族和神機教決定一統舊大陸時，聲勢一定會相當浩大吧。”
攻占王城、進犯格萊克書院……這一連串計劃顯然是提前定好的。為了消化這些資源，威爾森.龍久可以容忍樂園教和聯盟軍暫時控製著大半個東境。而且這也變相證明了一點，那就是他們對自身力量的增長相當樂觀，吞並整個東境並不需要趁熱打鐵，之後再出兵隻會更加輕鬆。
兩人告辭後，薛泉走了進來。
“擴張方案已經大致擬定好了。”他將厚厚一疊報告放到朝陽麵前，“是防控中心參謀部編寫的，裏麵有各類基本物資的需求，以及人力的調度預估。”
這些人辦事一如既往的快。
即使王室使團不來，樂園教也必然會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而跟薛泉等人討論後，朝陽認為往西邊發展不如迴過頭來去開發新大陸。願力這東西跟錢不一樣，生活越富足的人越傾向於穩定，對祈願的渴求遠不如在生存邊緣掙紮的底層居民。千林堡和衛城還符合這一特點，但之後越向西走，城市發展程度就越高，開發信徒的效率恐怕很難做到像衛城那樣，一次轉化一城。
既然如此，不如把主要精力放到那些跟輝煌堡相似的開拓城市去，還有散落在各地的海衛人氏族，都是可以宣傳樂園教的對象。至於舊大陸這邊，則繼續保持新聞和旅遊攻勢即可。有了衛城這座港口後，樂園教實際上已經打通了新舊大陸的連線，海外發展的所有城市，都能成為他們在舊大陸的後盾。
“辛苦他們了。”朝陽拿起報告說道，“我們一項項來看吧。”
……
群山之地，摘星城。
自從探險隊把衛城複生的消息帶迴這裏後，聯盟軍之間的氣氛就一直顯得相當壓抑。
蘿夏嚴禁任何人公開討論此事，並要求所有知情者不得向外人透露衛城的情況，以及神明出走的消息。
沒錯，這一點甚至比衛城莫名其妙的光複更讓軍隊泄氣。珊黛拉逃走了是背叛，萊恩不辭而別是背叛，伊莉茲都不迴來了，也能勉強說成是王國軍內部出了問題。可連魔法女神跟英雄之神都選擇留在千林堡，這就沒辦法用背叛來解釋了。
在千百年形成的觀念中，神明是庇護人類而誕生的偉大存在，做出任何抉擇都是正確的。何況這兩位神明還是群山之地的守護者，指責他們無疑是在扇蘿夏公爵的臉。
第413章 北地的新神
不過今天的氣氛變了。
梅克法被邀請進冰雪大殿時，感到衛兵的胸膛都挺高了幾分，為他引路的管家更是腳下帶風。
仿佛前幾天籠罩在人們頭頂的陰雲，突然就被吹散了一般。
他微微皺眉，謹慎的走入內殿。
其他皇家衛隊成員已經到了，還有熔爐教的祭司，弗蘭肯伯爵，以及蘿夏公爵本人。
隻是他們沒有一個人站在主位。
梅克法下意識向殿堂中央望去，隻見三級石階之上站著一個模糊的人影，兩旁燃燒的熊熊火盆，將他映照在背後的高牆上，顯得異常偉岸。與普通人不同的是，影子的頭頂長著兩隻尖角，身旁還張開著一副怪異的翅膀。
這對翅膀幾乎立刻讓他聯想起了衛城複活後的那座神明雕像！
“所有人都到齊了。”蘿夏看了他一眼，隨後走到台下，向眾人張開雙手，“諸位，我代表冬之國，向你們告知一個喜訊！過去長久以來，我們就一直在向上天祈禱，希望終有一日能再次迎來屬於這個時代的庇護神。如今這個祈願終於得到了迴應！新的神明大人，來到了我們麵前！”
神……明？
梅克法難以置信的望向台上，而那人影也像是要印證蘿夏所言一般，從火光中凝聚成形。漸漸的，它不再是一個模糊的虛像，而是變成了實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像是一個人，但又有許多變異特征，比如紅色的皮膚、貓一樣的金色瞳孔，尖角，還有皮膜翅膀……這樣的人若是放在外麵，十有八九會被歸於像海衛人那樣的異族，不被打死就不錯了。
而且梅克法感覺不到此人的氣息。
像可可茉奇那種存在，哪怕外表跟小姑娘差不多，隔著十幾米都能感覺到那壓迫性的氣息。但這個“人”沒有，要麽是它太善於偽裝，要麽是它根本沒有神明的力量。
“請允許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迴應我等祈禱而誕生的新神，偉大的救贖者艾爾帕蘭大人！”
隨著蘿夏公爵的大聲宣布，周圍的人群也發出了振奮的歡唿聲！
但梅克法注意到，舉手高唿的都是摘星城的人，熔爐教那一批則將信將疑，弗蘭肯伯爵更是麵沉如水。
“我想請教下蘿夏閣下，”伯爵擺擺手，打斷了眾人的歡唿，“之前您和霍利斯爵士把自己封在冰雪大殿中不見外人，也不處理政事，難不成一直就在專注祈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神明身上？”
“伯爵大人，請注意您的言辭。”霍利斯不悅道，“您是在質疑蘿夏公爵的做法嗎？”
“我們都知道……盲目的祈求可能會招來禍害，比如邪神的關注。”他並沒有就此作罷的意思，而是上前一步道，“據我所知，神明初誕會引起天象變化，以及擾動信仰力量的吸取。但吾主最近並沒有感知到類似的情況……所以我想知道，您在冰雪大殿都做了些什麽？怎麽看這位‘神明’都不像是因萬千世人祈願而誕生的正神。”
“我做了什麽，你無需知道。”蘿夏緩緩開口道，“我們雖為聯盟，可各自的家底卻是不會分享的……特別是一個家族流傳數代的秘密。至於你口中的‘吾主’，如果指的是那位熔爐之神，沒能察覺也很正常。說到底，他也是一位存在了幾百年的老神，在這個時代已經失去了本該有的作用。”
“您說什麽！？”弗蘭肯伯爵麵色大變，“熔爐教無法接受這樣的侮辱，請您收迴此言！”
原本還沸沸揚揚的內廳，突然變得肅靜無比。
“怎麽了？我說得有問題嗎？”蘿夏聳聳肩，“神明的庇佑是有時效性的，我以為你能明白這個道理。魔法女神和英雄之神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們曾經強大無比，我也對他們寄予了相當大的希望，可結果呢？換來的卻是背叛的結局。”
“這個道理很殘酷，卻也很好理解，神明跟人一樣會漸漸凋零。龍久家族為何做大，樂園教為何崛起，是因為他們都擁有剛誕生不久的新神。”
弗蘭肯惱火道，“萬機之神確實很強大，但你別忘了，龍久家族掌握著大陸最富有的機械公司，還有數不清的貴族、安保公司和傭兵為他效力，這已不單純是神明眷顧的問題——”
“看來……有人不相信我的能力。”那位被稱為艾爾帕蘭的救贖之神掃過當場，最後目光停留在弗蘭肯伯爵身上，“我剛蘇醒不久，對這個世界的規矩還不太清楚。不知過去的神明是如何展現能力的？”
蘿夏恭敬的迴道，“有很多種方式……有的神明會展開神國，將自己的力量具現出來；而有的會實現祈願者的訴求，將不可能變為可能。”
“也就是說，各憑本事對吧？”艾爾帕蘭笑了笑，“我掌管的領域是救贖，它代表著絕境中的曙光，就比你們如今所麵臨的處境，已經半個身子都沉在了絕望中。不過無妨，隻要有足夠的力量，任何絕境都能夠一舉衝破。”
說著他指了指霍利斯，“現在我賜予你力量，為我正名吧。”
梅克法忽然感到霍利斯爵士的氣勢膨脹了好幾倍……不，是十幾倍！這種高漲的壓迫感，分明是宗師級戰士才能發揮出來的威壓！
他驚訝的看向對方——爵士周圍的人無法像他這樣，能細致入微的感受到氣息流動，可也下意識的退讓開來，給前者騰出了一個空白區域。這說明他的感知沒有出錯，霍利斯爵士現在已經是一名足以匹敵皇家衛士的強者了！
但問題是他之前就是普通騎士水平，連皇家衛隊的準入門檻都沒摸到！
這怎麽可能？
救贖之神的一句話，就抹平了天賦和十多年裏苦練出來的差距？
“正名是什麽意思？”弗蘭肯瞪大了眼睛，看著對方拔出佩劍，麵無表情的轉向自己，“你要幹什麽？”
“您先是質疑蘿夏大人，隨後又詆毀冬之國的神明，這是極為嚴重的冒犯。按照摘星城的律法，即使您貴為伯爵，也得接受剝奪貴族頭銜的懲罰。”霍利斯爵士斬釘截鐵的說道。
“你瘋了吧！我是熔爐領主，是聯盟軍總指揮之一！”弗蘭肯掃向蘿夏夫人，卻發現公爵無動於衷，“瘋了，你們都瘋了！尤克爾，護送我離開！”
執行祭司尤克爾摘下手中的戒指，對準咄咄逼人霍利斯，“大人，我們走。”
“沒有公爵的許可，誰也別想離開冰雪大殿！”說話的瞬間，霍利斯動手了，他拖著早已邁入中年的身軀，像靈貓一般衝向祭司跟弗蘭肯伯爵。祭司手裏隨即噴出灼熱的烈焰，在內廳中央構築起了一道火焰之牆！濺射的火苗不光點燃了地板，還燒著了好幾個人的衣服，驚叫聲、怒罵聲隨即四起，屋子裏一時間變得混亂不堪！“梅克法！”摩西斯手按在劍柄上，衝他大喊道。
不，這隻是自己嚇自己罷了。
神明不是空有力量的野獸，它們都是人類祈願的化身。
“龍久家族最近收到了一份警告。”齊伯深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不失尊嚴。隻是他躺著說話的樣子再怎麽努力也正經不到哪裏去，“警告稱，千林堡的樂園教正在謀劃一場對神機教派的神明戰爭。樂園教將會在衛城遺跡中尋得一件神明遺物，並以此作為武器，暗中對萬機之神展開刺殺。對此，父親特意派我訪問千林堡，以防雙方產生誤會。”
不是對峙，也沒有質問實情，而是為了防止誤會？
這份措辭讓朝陽稍稍有些意外。
至於警告的內容……確實相當精確。
“你所謂的誤會何在？”
“神明大人，這份警告的主要目的毫無疑問是離間，有人希望龍久家族將矛頭對準千林堡與樂園教，以便自己能從中得利。消息傳遞的過程偽裝得很巧妙，謀劃者甚至不惜動用了一名隱藏在王城許久的棋子來達成此事，不過我的家族並沒有上當，反倒查出消息源頭正是來自群山之地。”
他盡管沒有指名道姓，但群山之地以哪方勢力為主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原來如此，看來你不希望樂園教跟神機教發生正麵衝突？”
“那是當然。”齊伯果斷迴道，“大陸上的人們應該攜手共進，而非自相殘殺……如果不是王國軍墮落到與邪教勢力勾結，龍久家族也不至於做到這個地步。”
他說得斬釘截鐵，可沙漏的流速卻變快了些許。
“如果你隻是來告知這個消息的，那我已經知曉。”
“是……父親還委托給我另一件事，那就是實地觀察千林堡和衛城，看看貴教治理下的人們是否得到了良好的庇護。而我的結論是，當地居民確實受惠於樂園教的治理，其生活水平要比原先王國領主統治時改善許多，這證明您的教派正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所以我想代表龍久家族和樂園教簽訂一份和約，互相承認各自的勢力範圍，對無主之地的信徒皆可和平爭取；最後，雙方互不侵犯對方領地，以免戰火燒遍整個大陸。”
齊伯.龍久誠懇的說道。
第412章 暗流湧動
龍久家族和樂園教簽署和平協作備忘錄的新聞很快傳遍了東境三城。對於衛城的居民來說，這份協議毫無影響，作為經常被遺忘的邊境之城，他們幾乎從未從月桂王室那裏得到過什麽好處，自然也不會對攻下王城的龍久峰公爵產生什麽好惡。千林堡的民意則相當明晰，王國駐軍曾在這座城市做威做虎，一個多月前的傷害與仇恨依舊沒有散去，把王國軍打得潰不成軍的龍久家族反倒風評不錯，大部人都支持這份和平協議。
至於輝煌堡……由於隔著大海，那邊的民眾僅僅隻是把此事當成了飯後談資。
然而這不代表所有人都沒意見。
和平協議的消息公開後，使者團前腳剛走，伊莉茲後腳便帶著珊黛拉找上門來。
“朝閣下，您這是什麽意思！？”她臉上的失望和憤怒肉眼可見，“您明明答應過我和珊黛拉，說樂園教會代替聯盟軍擊敗龍久家族，可現在您卻要跟他們合作？我不知道龍久公爵究竟許諾了您什麽，但我必須得警告您，他是一個十足的騙子與野心家，您要是相信了他的話，最後一定會掉進陷阱裏！”
朝陽放下手中的書冊，“你說得沒錯。”
“威爾森.龍久一開始也是這副示弱態度，守著自己的龍久峰，把所有人都騙了過去，結果呢！？您這麽做，會讓樂園教也——”伊莉茲吼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您說……我說得沒錯？”
“對啊。”朝陽肯定道。
“那您為什麽還要答應他們……”
“同意的不是我一個，而是樂園內部商量後的結果。”他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椅子，示意對方先坐，“當時在場的除了樂園方，還有可可茉奇和英菲諾，他們也都認可這個決定。你總不能說，魔法女神和英雄之神也都被收買了吧？”
伊莉茲頓時冷靜下來，“連兩位神明大人也同意嗎？”
“沒錯，並且他們還看出了齊伯.龍久的破綻，知道對方並不是真心實意的想要跟樂園教分享整個王國，所以這份備忘錄純粹是一個幌子，或者說龍久家拖延時間的借口。”
甚至就連這件事情本身，說不定都是龍久大公子臨場決定的。
朝陽猜測，公爵應該是給了他一定的做主權限，除開打探衛城光複的消息，另一點便是對樂園教進行近距離觀察。畢竟不管王城的新聞怎麽傳，西境的人終究沒有親眼見過這個新生教派。如果教派和神明都很弱小，那就直接消滅；如果覺得一時半會搞不定，那就暫時互不侵犯。
至於為什麽要大張旗鼓的簽署協約，理由恐怕也很簡單——那便是給群山之地的蘿夏公爵上眼藥。
既然對方能拿樂園探尋心髒的消息勾引龍久軍，龍久公爵自然也能用和談的消息惡心一下聯盟軍。
朝陽是認同齊伯的判斷的。
從時間順序來看，探險隊才剛到千林堡，那邊就得到消息，分明是有人背地裏將摘星城高層的決策直接泄露了出去。如果衛城還是一座被迷霧覆蓋的廢墟，搜遍全城少說也得一兩個月時間，等齊伯的訪問團抵達千林堡時，說不定大夥都還在衛城轉悠，根本顧不上後方的事。
要是這麽推演下去，說不定龍久軍真就大舉東進了。
可惜衛城偏偏是一個邪神迷宮，哪怕迴到了十五年前並經曆了一連串曆史事件，返迴時依舊在同一天。
也就是說在外人眼裏，探險隊隻花了兩天時間在路上便勝利迴歸，這個時間差使得齊伯.龍久看到的是兩座緊密相連的城市，以及信徒多達二十餘萬的全盛教派。“樂園教雖然不弱，但目前也很難夠到西境勢力範圍。他們需要時間為新一階段的戰爭做準備，我們同樣如此，所以簽署這樣的備忘錄不代表和平就會真正來臨。”朝陽有耐心的說道。
“原來是這樣……抱歉，是我太激動了。”伊莉茲的表情緩和下來。
“我說了你可以相信朝先生。”珊黛拉拍拍她的肩膀，“他答應的事情，從來就沒有失敗過。”
“那您知道他們在做什麽樣的準備嗎？”她又問道。
朝陽搖搖頭，“目前還不清楚，不過當龍久家族和神機教決定一統舊大陸時，聲勢一定會相當浩大吧。”
攻占王城、進犯格萊克書院……這一連串計劃顯然是提前定好的。為了消化這些資源，威爾森.龍久可以容忍樂園教和聯盟軍暫時控製著大半個東境。而且這也變相證明了一點，那就是他們對自身力量的增長相當樂觀，吞並整個東境並不需要趁熱打鐵，之後再出兵隻會更加輕鬆。
兩人告辭後，薛泉走了進來。
“擴張方案已經大致擬定好了。”他將厚厚一疊報告放到朝陽麵前，“是防控中心參謀部編寫的，裏麵有各類基本物資的需求，以及人力的調度預估。”
這些人辦事一如既往的快。
即使王室使團不來，樂園教也必然會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而跟薛泉等人討論後，朝陽認為往西邊發展不如迴過頭來去開發新大陸。願力這東西跟錢不一樣，生活越富足的人越傾向於穩定，對祈願的渴求遠不如在生存邊緣掙紮的底層居民。千林堡和衛城還符合這一特點，但之後越向西走，城市發展程度就越高，開發信徒的效率恐怕很難做到像衛城那樣，一次轉化一城。
既然如此，不如把主要精力放到那些跟輝煌堡相似的開拓城市去，還有散落在各地的海衛人氏族，都是可以宣傳樂園教的對象。至於舊大陸這邊，則繼續保持新聞和旅遊攻勢即可。有了衛城這座港口後，樂園教實際上已經打通了新舊大陸的連線，海外發展的所有城市，都能成為他們在舊大陸的後盾。
“辛苦他們了。”朝陽拿起報告說道，“我們一項項來看吧。”
……
群山之地，摘星城。
自從探險隊把衛城複生的消息帶迴這裏後，聯盟軍之間的氣氛就一直顯得相當壓抑。
蘿夏嚴禁任何人公開討論此事，並要求所有知情者不得向外人透露衛城的情況，以及神明出走的消息。
沒錯，這一點甚至比衛城莫名其妙的光複更讓軍隊泄氣。珊黛拉逃走了是背叛，萊恩不辭而別是背叛，伊莉茲都不迴來了，也能勉強說成是王國軍內部出了問題。可連魔法女神跟英雄之神都選擇留在千林堡，這就沒辦法用背叛來解釋了。
在千百年形成的觀念中，神明是庇護人類而誕生的偉大存在，做出任何抉擇都是正確的。何況這兩位神明還是群山之地的守護者，指責他們無疑是在扇蘿夏公爵的臉。
第413章 北地的新神
不過今天的氣氛變了。
梅克法被邀請進冰雪大殿時，感到衛兵的胸膛都挺高了幾分，為他引路的管家更是腳下帶風。
仿佛前幾天籠罩在人們頭頂的陰雲，突然就被吹散了一般。
他微微皺眉，謹慎的走入內殿。
其他皇家衛隊成員已經到了，還有熔爐教的祭司，弗蘭肯伯爵，以及蘿夏公爵本人。
隻是他們沒有一個人站在主位。
梅克法下意識向殿堂中央望去，隻見三級石階之上站著一個模糊的人影，兩旁燃燒的熊熊火盆，將他映照在背後的高牆上，顯得異常偉岸。與普通人不同的是，影子的頭頂長著兩隻尖角，身旁還張開著一副怪異的翅膀。
這對翅膀幾乎立刻讓他聯想起了衛城複活後的那座神明雕像！
“所有人都到齊了。”蘿夏看了他一眼，隨後走到台下，向眾人張開雙手，“諸位，我代表冬之國，向你們告知一個喜訊！過去長久以來，我們就一直在向上天祈禱，希望終有一日能再次迎來屬於這個時代的庇護神。如今這個祈願終於得到了迴應！新的神明大人，來到了我們麵前！”
神……明？
梅克法難以置信的望向台上，而那人影也像是要印證蘿夏所言一般，從火光中凝聚成形。漸漸的，它不再是一個模糊的虛像，而是變成了實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像是一個人，但又有許多變異特征，比如紅色的皮膚、貓一樣的金色瞳孔，尖角，還有皮膜翅膀……這樣的人若是放在外麵，十有八九會被歸於像海衛人那樣的異族，不被打死就不錯了。
而且梅克法感覺不到此人的氣息。
像可可茉奇那種存在，哪怕外表跟小姑娘差不多，隔著十幾米都能感覺到那壓迫性的氣息。但這個“人”沒有，要麽是它太善於偽裝，要麽是它根本沒有神明的力量。
“請允許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迴應我等祈禱而誕生的新神，偉大的救贖者艾爾帕蘭大人！”
隨著蘿夏公爵的大聲宣布，周圍的人群也發出了振奮的歡唿聲！
但梅克法注意到，舉手高唿的都是摘星城的人，熔爐教那一批則將信將疑，弗蘭肯伯爵更是麵沉如水。
“我想請教下蘿夏閣下，”伯爵擺擺手，打斷了眾人的歡唿，“之前您和霍利斯爵士把自己封在冰雪大殿中不見外人，也不處理政事，難不成一直就在專注祈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神明身上？”
“伯爵大人，請注意您的言辭。”霍利斯不悅道，“您是在質疑蘿夏公爵的做法嗎？”
“我們都知道……盲目的祈求可能會招來禍害，比如邪神的關注。”他並沒有就此作罷的意思，而是上前一步道，“據我所知，神明初誕會引起天象變化，以及擾動信仰力量的吸取。但吾主最近並沒有感知到類似的情況……所以我想知道，您在冰雪大殿都做了些什麽？怎麽看這位‘神明’都不像是因萬千世人祈願而誕生的正神。”
“我做了什麽，你無需知道。”蘿夏緩緩開口道，“我們雖為聯盟，可各自的家底卻是不會分享的……特別是一個家族流傳數代的秘密。至於你口中的‘吾主’，如果指的是那位熔爐之神，沒能察覺也很正常。說到底，他也是一位存在了幾百年的老神，在這個時代已經失去了本該有的作用。”
“您說什麽！？”弗蘭肯伯爵麵色大變，“熔爐教無法接受這樣的侮辱，請您收迴此言！”
原本還沸沸揚揚的內廳，突然變得肅靜無比。
“怎麽了？我說得有問題嗎？”蘿夏聳聳肩，“神明的庇佑是有時效性的，我以為你能明白這個道理。魔法女神和英雄之神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們曾經強大無比，我也對他們寄予了相當大的希望，可結果呢？換來的卻是背叛的結局。”
“這個道理很殘酷，卻也很好理解，神明跟人一樣會漸漸凋零。龍久家族為何做大，樂園教為何崛起，是因為他們都擁有剛誕生不久的新神。”
弗蘭肯惱火道，“萬機之神確實很強大，但你別忘了，龍久家族掌握著大陸最富有的機械公司，還有數不清的貴族、安保公司和傭兵為他效力，這已不單純是神明眷顧的問題——”
“看來……有人不相信我的能力。”那位被稱為艾爾帕蘭的救贖之神掃過當場，最後目光停留在弗蘭肯伯爵身上，“我剛蘇醒不久，對這個世界的規矩還不太清楚。不知過去的神明是如何展現能力的？”
蘿夏恭敬的迴道，“有很多種方式……有的神明會展開神國，將自己的力量具現出來；而有的會實現祈願者的訴求，將不可能變為可能。”
“也就是說，各憑本事對吧？”艾爾帕蘭笑了笑，“我掌管的領域是救贖，它代表著絕境中的曙光，就比你們如今所麵臨的處境，已經半個身子都沉在了絕望中。不過無妨，隻要有足夠的力量，任何絕境都能夠一舉衝破。”
說著他指了指霍利斯，“現在我賜予你力量，為我正名吧。”
梅克法忽然感到霍利斯爵士的氣勢膨脹了好幾倍……不，是十幾倍！這種高漲的壓迫感，分明是宗師級戰士才能發揮出來的威壓！
他驚訝的看向對方——爵士周圍的人無法像他這樣，能細致入微的感受到氣息流動，可也下意識的退讓開來，給前者騰出了一個空白區域。這說明他的感知沒有出錯，霍利斯爵士現在已經是一名足以匹敵皇家衛士的強者了！
但問題是他之前就是普通騎士水平，連皇家衛隊的準入門檻都沒摸到！
這怎麽可能？
救贖之神的一句話，就抹平了天賦和十多年裏苦練出來的差距？
“正名是什麽意思？”弗蘭肯瞪大了眼睛，看著對方拔出佩劍，麵無表情的轉向自己，“你要幹什麽？”
“您先是質疑蘿夏大人，隨後又詆毀冬之國的神明，這是極為嚴重的冒犯。按照摘星城的律法，即使您貴為伯爵，也得接受剝奪貴族頭銜的懲罰。”霍利斯爵士斬釘截鐵的說道。
“你瘋了吧！我是熔爐領主，是聯盟軍總指揮之一！”弗蘭肯掃向蘿夏夫人，卻發現公爵無動於衷，“瘋了，你們都瘋了！尤克爾，護送我離開！”
執行祭司尤克爾摘下手中的戒指，對準咄咄逼人霍利斯，“大人，我們走。”
“沒有公爵的許可，誰也別想離開冰雪大殿！”說話的瞬間，霍利斯動手了，他拖著早已邁入中年的身軀，像靈貓一般衝向祭司跟弗蘭肯伯爵。祭司手裏隨即噴出灼熱的烈焰，在內廳中央構築起了一道火焰之牆！濺射的火苗不光點燃了地板，還燒著了好幾個人的衣服，驚叫聲、怒罵聲隨即四起，屋子裏一時間變得混亂不堪！“梅克法！”摩西斯手按在劍柄上，衝他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