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書元沒有施展什麽避雨之法,任由細雨淋落到身上,甚至還抬頭用臉去觸碰那清涼的雨珠。


    當然,易書元也並不想把自己弄得渾身濕透,片刻之後折扇滑出袖子,已經在手中化為一把雨傘,再輕輕將之展開,他就成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在江邊春雨中漫步的遊人。


    這是邵元二十二年的春天,大庸雖然已經有新君登基,但今年沿用邵元年號,第二年才會改新年號。


    易書元就這麽在江邊走著,天氣合適溫度也算不上涼,綠蔭延伸處,如他這般在江邊走的遊人其實並不少,有的甚至會走很遠。


    遊人中多有年輕男女,也不止一人會將視線投向經過的易書元,或有議論或帶笑容,但往往想要多看幾眼的時候總會不經意丟失了他的蹤影。


    待到易書元走到距離承天港都有數裏遠了才停下了腳步,他看向江中一個方位,雙目微閉,似能感受到那餘火殘存的灼熱,那是丹爐沉江之處。


    雨似乎是要停了,易書元收起傘朝前一甩,手中已是折扇甩出一片水波。


    當著水波落到江麵帶起漣漪之刻,岸邊的易書元已經消失不見,連帶著遠處江麵樓船上眺望江邊青衫客的人都驚愕找尋,隻以為剛剛不過是柳樹之間美好的錯覺。


    此處開陽江段水底,易書元禦水貼近那一座沉江的丹爐,衣衫長發在水中好似隨著水流拂動的水草。


    表麵上看起來周圍並無什麽水族守衛,僅有一些更喜溫暖的水中魚蝦在丹爐周圍覓食,僅僅是遠處似乎有特殊的水流扭動一下,但很快平靜下來。


    易書元踏足水底靠近這座丹爐,以凡塵術士力,能鑄造出這樣一尊煉丹爐已經是極為不易,更難得的是真的煉出了丹爐之火,並在此後多年時間裏以爐火煉丹,也以爐火持續煉爐本身。


    一縷水波接近了易書元周圍,這開陽江水神已經到了易書元身側,僅是在安靜中恭恭敬敬向著易書元躬身行禮。


    “可惜了!”


    易書元歎息一聲,似乎是說給蟹將軍聽,也好似僅僅是自語。


    但易書元臉上也浮現出笑容。


    “不過,你有幸遇上了我!”


    笑言之間,易書元閉上眼伸出手,輕輕拂過丹爐爐身上裂口的位置,通感之下,能清晰感受到丹爐從鑄成之初到損毀之刻的過程,更能明晰每一寸破損所在,以及丹爐本身並未死去的事實。


    江水尚寒,爐溫亦在!易書元睜開眼,用手重重拍在爐身上。“當~~~~”


    丹爐在水中好似發出了帶著沉悶感的鍾鳴,刹那間順著開陽江水傳向兩方,不知驚得多少魚蝦逃竄,不知引得多少水族他停頓。


    不要怕,也不用怕.易書元以神念觸碰丹爐,指尖劃過丹爐裂口,本就是是一處細裂,外泄太多火元,此刻在他手指劃過的時刻,裂口兩邊仿佛禦金相融,更有一股灼熱伴隨。


    等易書元指尖劃過整個裂口,所過之處斷裂已經消融。


    除此之外,易書元沒有再做其他事,爐中靈火尚有餘溫,他也沒必要煉化此火或者加大火力,抽迴手之後便轉身離去。


    謝慶微微一愣,趕忙追上易書元。


    “易先生,這丹爐您不帶走麽?”


    易書元看了謝慶一眼,笑了笑道。


    “帶走做什麽?又不是我的,真算起來大庸朝廷將之丟入開陽江,你才是它的掌管者。”


    謝慶頓覺尷尬。


    “先生莫要說笑了,此寶給我我也不會用啊,天下善煉丹者甚少,還是先生帶走吧!”


    易書元也不和謝慶開玩笑了,迴頭看了一眼那丹爐道。


    “蟹將軍有所不知,此丹爐自孕靈以來一直烈火猛煆從不停歇,那術士一脈雖觸及丹道之理,卻不懂丹爐本身的陰陽相繼之道,它餘火殘弱沉入江中,此後爐火重燃才算是真正成爐了,便讓它留在這裏吧.”


    正在說話間,易書元忽然心中微微一動,隨後掐指一算,看向旁邊謝慶。


    “蟹將軍,易某有事,便先告辭了,不必送我!”


    說完這句話,易書元身形已經上浮,隨後化入風中消失在江麵。


    謝慶追了一陣也就不追了,隻是向著易書元離去的方向拱手行禮,隨後迴頭看看丹爐所在的方向,隻能是無奈一笑,罷了,以後看顧著吧!不過,丹爐若是成了,我能不能玩玩呢?謝慶很難不去這麽想,畢竟別說仙丹了,就真正的煉丹爐而言,世上也沒幾尊,這一尊丹爐乃易先生親自修複助了一手,應該有資格算得上是真丹爐吧?——遙遠的嶺東大山所在,有抗旱渠一直延伸到山中深處的水域,而今日連接一處山域的抗旱渠水量大漲。


    若順著這一處山中水域一直尋往上遊,最終能找到一處山中深潭正在不斷漲水,水流大量溢出潭水,也使得山裏的水量大漲。


    當然,在這春雨綿綿的季節,各處漲水才是常態,沒人會單獨探尋此處水量略多的緣由。


    “轟隆隆——”


    雷聲響起陰雲匯聚,山中又開始下雨了,而且這一次雷電交加。


    登州城外,重新成為老嫗模樣的陳寒正在打掃著真君廟,邵真的靈位就供奉在真君廟中,因為他一生無兒無女,親眷也早已疏遠,供奉真君廟更合適些。


    隻是此刻,遠方隱隱有雷聲傳來,讓抓著掃把的陳寒動作微微一頓,皺眉片刻後放下手中工具,匆匆走出了這一間屋子。


    舉目遠望,那一片山的方向已經雷雲翻滾。


    多年以來,陳寒心性已經少有什麽波動,此刻卻下意識抓緊了門框。


    小妹要出來了!


    “轟隆隆——”


    一道雷光即便隔著遙遠的距離依舊閃耀得誇張,那明顯是一道劫雷!化形!


    妖修修行之中最關鍵的那幾個關卡之一,有的妖修可能早早化形,有的妖修卻可能在這關卡困上數百年,更是為此不惜尋求各種方法,有的好有的壞“轟隆隆——”


    雷光從天而落,砸入山中深處,深潭一改往日幽幽,今時如若沸騰。


    “嘩啦啦啦.”


    一條皎潔如玉的魚兒飛躍而起,直接麵對下一道天雷。


    “轟隆隆——”


    白魚甩尾再登天而上,這一次,它有著絕對的自信,修煉多年不懈怠,行善人間攢德行,更有那神妙仙丹為助修行,厚積薄發就在今日。


    第784章 報恩無門


    化形之難,不光在於化形前和化形中的種種劫難,也在於自身修行上的理解是否能支撐自己成功化形。尤其是虔心向道的修行之輩,化形本身就是天地自然之道的一種體現,也是真正道行出眾的妖修化形往往會更為不易的緣由。


    但是今日,在風雷之中,晶瑩如玉的魚兒帶著一種歡快感遨遊在雷霆暴雨之中,縱然有劫雷襲身的痛苦,卻也知道那是幫助自己脫胎換骨。


    至於心中化形方向,很多年以前就不再是掣肘魚妖的問題,一幅畫卷在心中展開,當年還籍籍無名的大庸畫聖早已為陳寒三姐弟留下了珍貴的畫作。


    山嶺深處的傾盆暴雨和恐怖雷光中,天際最後的雷光都匯聚到了山巒頂端。


    在那大雨傾瀉所在,光滑的山頂岩石上,一個肌膚瑩潤女子抱著岩石感受著大雨的溫度,感受著山風的唿嘯,長發在雨水衝刷下似瀑布一般順著胸前被背部落下,卻也難以遮住身軀伸展之刻的挺拔.於欣梅身體微微顫抖,並非寒冷而是因為激動,她不敢馬上睜開眼睛,而是用手一點點觸摸自己的臉龐,又拂過自己每一寸肌膚,感受著身體指尖和身體迴饋的每一分感覺,有麻癢也有敏感的顫動。


    很多都是做魚的時候從來不可能體會到的感覺。


    最終,於欣梅睜開雙眼看著自己五指分明的手,看向自己雨中的長發,看向自己光潔修長卻不失豐盈的身軀,終於明白自己已經脫胎換骨,化形成功!而當年一顆星羅丹的影響足以受用漫長修行路,更為於欣梅帶來了非同一般的靈覺和精純法力。


    “哈啊——”


    於欣梅對著山中大喊,宣泄著自己的興奮,這喊叫更是引得山中山洪都受到影響,更是讓她感受到自身法力的實質性變化。


    從身軀到感受,再到信心層麵也升起明悟,於欣梅漸漸平靜下來,抬頭以劍指劃向天空,身中法力自指尖如脈絡蔓延。


    “我化形已成,大雨既止!”


    本就是作為嚐試,自然既緊張又用力,結果沒過去多久,天空的瓢潑大雨漸漸減弱,繼而很快就停了下來,陰雲在緩慢散去,天空竟也有陽光穿過了雲層的窟窿。


    大山深處帶起了一縷彩虹!於欣梅呆呆看著從沒這麽近的彩虹光輝,被這份美麗迷得癡醉,隨後心中喜悅也愈發強烈!


    等心情真正平靜下來,於欣梅走到山頂一處清澈的水坑所在,伸手淩空輕輕一撫,原本被山風吹得漣漪陣陣的水坑頓時平靜如鏡。


    對著水坑中認真看著,女子的倒影露出淺淺的微笑,和畫上的一模一樣,或者說當年得到畫的時候,這畫就已經映入心中了!


    對了!見姐姐去!於欣梅看看山外,隨後一下就從山巔躍出,剛剛升起一絲對高空墜落的擔憂,但在念動之間帶起一股輕盈之風就飛向登州所在.隻不過直到飛了半途,長發都已經被風吹幹了,光潔的身軀再無一絲遮擋,於欣梅才忽然意識到自己還赤身裸體。


    作為人,若是這樣出現在他人眼前,既失儀失德,也會嚇壞別人的!登州城,天下第一真君廟中從來不會缺香客,當然廟裏也不會缺幫工,隻是即便如此,在外人眼中年歲已長的老廟祝陳婆還是會很多事親力親為。


    遠方的雷光消失,此刻的陳寒心中早已經沒有憂慮,她知道妹妹化形成功了。


    不過遠方雷雨已經停了,但本就是容易下雨的季節,受此劫雲影響卻有雨雲蔓延到了登州,這裏也正下著雨,並且雨還不算小。


    因為這雨,使得這會真君廟暫時清淨不少。


    陳寒拿著一個簸箕,一處廟殿中一邊吹滅燭火,一邊一點點收拾著殘存的蠟燭頭,不過她那滿是皺紋的嘴角卻微微揚起一絲弧度。


    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已經悄悄到了殿外,隨後踮起腳偷摸走入了殿內。


    令尋常妖邪畏懼非常的真君廟,對於於欣梅而言就完全沒有任何壓力,她躡手躡腳偷偷到了陳寒的背後,收斂了一切氣息甚至收斂的聲音的她,有自信給姐姐一個驚喜。


    長久以來,陳寒在廟中都是一個普通婦人,從來也不用什麽法術,以至於於欣梅都下意識忽略了姐姐那非同一般的道行。


    在於欣梅剛剛要大喊一聲的時候,陳寒忽然轉身怒容喝罵一聲。


    “何方妖孽——”


    “啊——”


    於欣梅幾乎同時就被嚇了一大跳,和兔子一樣猛然跳開幾個身位,慌忙擺手。


    “不不不,姐姐是我呀——”


    陳寒此刻臉色凝重,一雙眼睛嚴肅的看著幾步之外的女子,看著對方對方不知所措的樣子,臉上終於繃不住了。


    “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妹你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呢.”


    陳寒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於欣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姐姐戲弄了,頓時衝上去和陳寒打鬧,她可是知道姐姐並非真是一個年邁老嫗。


    隻是打鬧了一會,於欣梅的動作忽然一僵,隨後緩緩看向門口,卻見兩個女子愣愣站在那。


    蘇孤煙和蘇紅萱兩姐妹對陳婆婆敬畏非常,但這會她們看到了什麽,陳婆婆居然和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打鬧在一起。


    兩姐妹下意識對望一眼,蘇紅萱更是眨了眨眼睛,不會是在做夢吧?


    “姐姐.她們是.”


    陳寒笑了笑道。


    “她們是蘇家姐妹,如今在廟中幫忙,我偶爾指點她們一些修行上的事,也是向道妖修,比你可早化形不知道多少年呢!嗯,這位是舍妹於欣梅,我想你們應當是知道的。”


    蘇孤煙和蘇紅萱立刻反應過來,趕忙向於欣梅行萬福禮。


    “蘇孤煙/蘇紅萱,見過於道友!”


    這位可是生吞仙丹的狠人啊,困在妖身數百載,吃下仙丹直接在山中修煉數十年,看來如今功行圓滿脫胎換骨了!“唉不不不,不對,我不是快別行禮了.我才化形”


    於欣梅被兩人恭敬的樣子弄得手忙腳亂,跑過去扶起兩人,也看得蘇家姐妹微微愣神,倒是一邊的陳寒又有些樂不可支了。


    “欣梅,做人的道理伱還要向她們好好學學,也得學學如何以妖修的身份相處於人世間紅萱,去把長來找來,告訴他欣梅出關了。”


    “好!”


    蘇紅萱立刻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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