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師父您這是要出去?”


    “善哉,貧僧準備下山去了,方丈之位不敢承受,請寺中師兄弟另行抉擇吧!”


    “哎哎哎,無法師父,那您也先別走啊,今天好多大人物都來了,都等著觀禮接任方丈的!”


    小和尚試圖說服麵前這位胡須灰白的僧人,隻是後者口中念誦一句“佛陀慈悲”,也不再多說什麽,徑直往寺廟前院走去。


    而在後方,方丈入佛塔處,此刻全寺僧人齊聲念經,引磬、木魚、鐺子等物不時敲響,熱熱鬧鬧營造佛音陣陣……


    無法僧的身影顯然背著佛音而去。


    “無法師父,您等等啊,唉,我去叫師兄師父他們好不好?哎哎哎您等等啊!”


    小和尚有些著急,無法大師好像真的要走,他試圖要留下他,想要轉身去後方立佛塔那邊叫人,卻見無法大師步伐很快,慌忙又跑來想要阻攔。


    隻不過無法和尚的步子太快,小和尚竟然都不太跟得上,就這麽一直追著他過了偏院到了前方。


    今日來相山寶刹的香客很多,但大多都去了後麵送方丈,這會前麵反倒幾乎沒人,一個大和尚在前麵走,一個小和尚在後麵追。


    前院廣場,當年兩大先天高手所拚之地的大坑尚在,無法和尚掃了一眼腳步也不停下,前方就是山門。


    唰~


    一道明黃色的光輝閃過,一名麵容圓潤神庭飽滿,且長須連腮的僧人出現在寺院門前。


    這是一個小和尚從未見過的僧人,而他的出現方式也讓小和尚呆了一下,不過顯然這僧人並不是因為小和尚而現身。


    “無法和尚,你靜修禪機乃是很多人幾世都求不來的機緣,這寺中有佛緣,留在這裏可成正果!”


    照梨說話的時候下意識望了一眼那邊彌生殿寶頂。


    自當年先天一戰之後,照梨和尚幾乎再沒現身過,今日出現前他其實是猶豫的,隻是最終還是選擇現身相勸。


    一邊的小和尚愣愣看著這個陌生的僧人,心中不由升起一種懷疑,難道他是菩薩,是佛?


    無法和尚抬起頭。


    “多謝照梨大師提點,貧僧去意已決!”


    無法和尚直接從照梨和尚身邊經過,後者轉身怒道。


    “丁飛雄,二十多年前你斬斷塵緣虔心向佛,先天武道都可放棄,今天隻因為你家鄉變故就要舍佛而去,難道你塵緣未斷嗎?你對得起易先生嗎?”


    無法和尚腳步微微一頓,但也並未迴頭,照梨現身勸他是讓他有點意外的。


    “善哉,二十多年前丁飛雄已得解脫,而今貧僧下山,隻覺禪坐念經不得佛法,遂下山尋佛!”


    無法和尚說完就跨出了山門向前走去。


    “寺中有佛光,佛在此處!你若下山必破戒遇難,離佛日遠!”


    照梨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雖然內心深處他對無法和尚略有妒意,卻也有種將之視為同門的感覺,相山寺其他僧眾,無有能入眼者。


    但無法和尚似乎並不領此好意,腳步連頓都沒有頓就往外走去,很快就已經走遠了。


    寺院門口,小和尚小心翼翼地看著照梨和尚,剛想說點什麽,卻見後者掃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便直接消失了。


    這又讓小和尚心頭一驚,四處找尋之後也未能發現,好一會才忽然想起本來目的。


    “糟了,無法師父!”


    隻是這時候無法和尚已經走遠了。


    雖然當年先天一戰武功已廢,但因為易書元出手,無法和尚的體魄猶在,走起路來健步如飛。


    這些年明明有緣得聞佛門真法,但初時靜心,後來得佛法真意,再後來反倒心中不定了。


    諸佛經典有雲,人有困苦欲尋超脫,自會尋佛,佛法度之則得解脫。


    當初易先生所傳無名經也有言,佛當度世人於水火。


    隻是二十多年修禪念經,縱然在寺廟中不見紅塵,但水火無法和尚見多了,佛卻難說見到,佛門諸善皆為美德,難道隻在寺中麽?


    方丈圓寂之前說得沒錯,既不得禪定,不如下山去了!


    既然佛度世人於水火,何處有水火便去何處尋佛,又或許,照梨和尚說得也沒錯,自己可能真的塵緣未斷吧!


    畢竟聽聞北方之事,無法和尚也難言心無波瀾。


    白日前行,夜遊星光之時腳步也不停,每天深夜修行禪坐一兩個時辰便當是休息了。


    一路上尋水化緣,以無法和尚的腳程,僅僅數日已然到達莫山邊境。


    ……


    西河村的曬穀場中,易書元“念信”至此,恍惚中聲臨其境的老人也有人不由驚唿一聲。


    “他竟然要去南晏?”


    易書元望了北方一眼。


    “那本來是他的家鄉……”


    “別打岔,兄長你繼續說!”“對對,繼續說!”


    ……


    無法和尚一路北行,直至到了莫山關口,被大庸邊關將士攔下了,還驚動了守門都尉,將這個隻身北上的和尚帶到了營所。


    在檢查了無法和尚的度牒文書之後,邊關都尉皺眉看著這個一看就至少五六十歲的和尚。


    度牒和文牒好像是真的,這僧人也不像是假的,渾身上下都搜遍了,除了舊僧衣舊布袋,也就一些和尚法器了。


    “大師,你真的要去南晏?那邊如今可亂得很,這兩年聽說還有不少南晏人試圖翻過莫山往咱們大庸這邊跑的,我看大師要雲遊還是南去好一些。”


    “善哉,多謝大人提醒,貧僧身無長物,此去不為身安,而為心安!”


    看著和尚說完閉目念經的樣子,都尉皺眉思索了一下,最終還是放行了。


    理論上大庸和南晏入境是有兩國交好之約的,南來北往隻要有路引文牒,邊關也會放行。


    但大庸這邊的關口好過,南晏那邊的卻不然。


    莫山以北的南晏關口內,無法和尚被關著盤問審查了半日。


    被放行的時候,紫檀佛珠不見了,缽盂被收走了,野外禪坐所墊的坐布也沒了,甚至是金石火燧也沒了,留一個水囊算是格外開恩了。


    等無法和尚走出南晏邊關向北,不由啞然失笑。


    “善哉,貧僧這下是真的身無長物了,也好,也好!”


    無法和尚腳步都好似輕快了不少,摘枯萎的幹藤野瓜掏空了做缽,風餐露宿一直北上,以他的腳程連行三日之後終於見到了房屋聚落。


    “終於能吃口飯了!”


    和尚這麽想著,腳步都快了不少,隻是當他越是接近村落,眉頭就不由皺了起來,手中拿著那個藤瓜做的缽盂,和尚走入村落,房屋有的完整有的破敗,卻沒見著什麽人煙。


    “你……是從哪來的啊?”


    一個有些含糊不清的蒼老聲音傳來,和尚尋聲望去,卻見到兩個杵拐老人站在那邊弄堂處,一人手中還捧著不多的木枝條,似乎是撿柴火歸來。


    “哦,貧僧無法,遊方至此,希望化頓齋飯吃!”


    “和尚?”


    兩個老人笑了笑。


    “這年頭還能見到和尚來化緣啊……隨我們來吧!”


    和尚快步跟上兩個老者,沒走多遠就到了一處院落,但沿途依然沒見著幾人,他隻站在院外,沒有進入院中。


    兩個老人一個進了屋子,一個在外頭攤曬柴火。


    “這位老施主,村中為何沒人啊?”


    老人看向院外,搖了搖頭道。


    “土匪隔三差五來幾次,官軍隔三差五來過幾次,叛黨還得來幾次,有的被擄走,有的主動跑,反正村裏人越來越少,漸漸隻剩我們幾個老家夥在這等死。”


    這時候,屋裏的老人走了出來。


    “大師傅,地也荒了,糧也沒了,將就吃兩個芋頭吧,還有這根蘿卜,早上新拔起的。”


    和尚趕忙將手中藤瓜做的缽放低,讓老人把東西放入缽中。


    “善哉善哉,多謝施主,多謝施主!”


    說完這些,和尚就在院外吃了起來,芋頭兩個都他不夠塞牙縫的,一個蘿卜拍去泥後啃得咯吱咯吱響。


    但吃完和尚也不再多要。


    “兩位老施主,可有貧僧能為你們做的?”


    老人擺擺手。


    “走吧走吧……”


    無法和尚心中不是滋味,雙手合十站在院外許久未動,當看到院中水缸邊的扁擔木桶,頓時開口道。


    “貧僧雖非壯年,但也有點力氣,便幫村中施主挑個水吧!”


    說著和尚也不等老人反對,進入院中就撿起了扁擔和水桶,也不等老人指水源在哪,就好似十分清楚一樣走向村中一個方向。


    村裏一共還有九戶人家有人煙,都是已經無親無故的老人。


    無法和尚到了村中一口水井,先是提水之後咕嚕咕嚕喝了個水飽,然後一趟趟開始往從中擔水,把九戶人家的水缸全都挑滿了。


    這麽做完還不夠,和尚又仗著力氣把自己當牛用,生生在半日時間內推著犁,翻好了許多田地。


    做完這一切,和尚麵對感激不盡村中老人,又留下話來,等他一段時日,必定帶迴種子,趁著時節尚可,還趕得上播種!


    沒有帶上老人送來的其他食物,和尚隻是灌滿了一囊水就出發了。


    時間過去了十一日,和尚帶著微微鼓起的布袋趕迴了那一處村落,隻是沒想到再來村中,已經沒有活口了。


    和尚站在那第一次化緣的院外,望著老人的屍身念了許久的經。


    傍晚,馬蹄聲在村外響起,村裏升起的吵鬧中斷了和尚的誦經。


    那邊有人罵罵咧咧。


    “娘的,找一圈也沒找到!”“真他娘的怪了!”


    “沒有個三五頭牛,這些老東西怎麽耕出這麽多田地的?”


    村中院外閉目中的無法和尚睜開了眼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細說紅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真費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真費事並收藏細說紅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