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架子上的工匠調侃歸調侃,心情卻是好的。


    在一兩代茗州人印象中,那個精神抖擻的廟祝婆婆已經是順天娘娘廟的標誌之一了。


    喻福英笑了笑,拐杖重重觸地,剛剛作勢欲打的動作卻仿佛消耗了她許多體力,杵著拐走遠一些之後,忍不住用手揉了揉腰。


    “唉……”


    說到底,喻福英其實也已經快九十歲了,是絕對的高壽了,身體的虛弱感也是一年強過一年,一月強過一月,甚至是一日強過一日。


    所幸,喻婆也早有準備,廟裏一切事物這幾年都安排妥當了。


    喻婆本以為就這麽去了,但前些日子,夢中卻見到了順天娘娘。


    娘娘問她,可還有什麽心願未了?喻婆在夢中思慮良久卻是沉默不語,最終順天娘娘還是在一指神光照到了她身上,隨後夢就醒了。


    沒想到幾天下來,身體倒是有所好轉。


    隻是這種好轉,在喻婆自己心中卻大概是有數的。


    “婆婆,我來扶您!”


    一個中年婦人走了過來,攙扶著喻福英走向廟宇前院,雖然是廟宇修繕期間,但廟宇也是部分開放的,依然有不少香客前來。


    “喻婆婆好!”“喻婆!”


    “喻婆婆好了啊?”


    “唉,婆婆得空幫我去家中看看啊,我內人她有些……”


    “婆婆身體可好啊……”


    “好好好!”“曉得了曉得了……”


    路過的香客,有一些會和喻婆打招唿問候,有些也會有事相求,喻婆的脾氣一如既往,順眼的熟悉的和氣迴應,不順眼的就懶得理會。


    當然,打招唿的一般關係也都不錯。


    很快,在婦人的攙扶下,喻婆來到了娘娘廟門口,和多年以來一樣,廟外也是有不少解簽相師坐在那。


    和多年前不同的是,相師們大多已經換了一茬了。


    那個角落的大樹下因為太偏僻,如今並無什麽人占據。


    “哼,估計已經死在哪個不知名的地方了……嘶唉……”


    才站了一會,喻婆就覺得身體疲憊中帶著痛楚,一邊的婦人也有所察覺。


    “婆婆,您還是迴去休息吧,廟裏的事情我來處理就行了。”


    “沒事,我的身子骨還撐得住,趁現在多看看,以後我不在了,這娘娘廟就交給你了……”


    “婆婆您別這麽說,您的身子還好著呢,一定能長命百歲!”


    喻婆笑了。


    “哈哈哈哈哈……長命百歲?我這已經是高壽了,我年輕時損耗太多,都不敢想能活這麽久……而且活得再久又如何呢……”


    “婆婆……”


    婦人欲言又止,她來娘娘廟已經有幾年了,不得不說,在娘娘廟當廟祝是絕對的美差,隻是時至今日她對喻婆的情感卻不似最初那麽虛偽了。


    “這廟祝啊並不是那麽好當的,人間種種事,皆在神眼中,廟祝近神也是將自身好壞展現得更加通透……”


    婦人雖然也信神,但終究喻婆那麽深入,有些事她隻是聽著卻也不會太過當真,因為她也知道很多廟裏是什麽個情況,並沒有喻婆說得那麽玄乎,但其話語中的善意還是很明顯的。


    “唉,我記下了……”


    喻婆也不管婦人聽進去多少,既然她應了便當是記住了吧,她又看向那邊的大樹,口中不由喃喃著。


    “難道當年沒能收成墨家的孩子,他真就沒留下個傳人麽……”


    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初喻婆雖然一直諷刺齊仲斌收弟子就是在害人,但時至今日見此情此景,多少是有些唏噓。


    當年墨家的事情,如今還曆曆在目。


    其實當初有易先生那般神秘莫測的高人出現在墨家,姓齊的斷了收徒的念想也正常,隻是他之後可能也不再找了。


    或許是我當年說話太重了吧。


    喻婆的視線掃向遠方,忽然就愣了一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看,卻見遠處道路上有一人提著幢幡背著箱子走來,雖然還很遠,卻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齊仲斌已經挺久沒迴茗州了,隻是如今真該迴來了。


    就和當年一樣,齊仲斌手持幢幡背著木箱來到了老地方,順天娘娘廟熟悉又陌生,那棵樹木也又長大了許多。


    找來一張破桌子,架好自己的幡,擺好各種器物,一個解簽問卦的相師攤位就已經成了,還是老位置,還是那個人。


    做完這些,齊仲斌才抬頭望向娘娘廟門口內側,看向了站在廟門處的那個人。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剛才還在感慨的,此刻看到齊仲斌那張臉,喻婆是氣不打一處來。


    “哼!這老東西身子骨倒是硬朗!”


    拐杖“咚”地一下重重杵地,喻婆轉身就走,甚至都不要婦人攙扶,把後者看得愣了一會,隨後又下意識轉身看向剛剛喻婆注視的方向。


    那棵樹下的老相師?


    婦人望著此刻忽然變得步伐穩健十分精神的喻婆,猶豫一下還是沒追上去,而是走出廟門,在靠近那棵樹的位置仔細打量。


    那裏剛剛擺好攤位的是一個麵色紅潤一頭鶴發老人,看起來精氣神飽滿,但也十分陌生。


    能不陌生麽,除了年輕時之外,齊仲斌真正在茗州待的時間其實並不算多長。


    似乎是察覺到被注視,整理攤位的老人看向了婦人,並笑著點了點頭,中年婦人也隻好迴以一個笑容。


    喻婆和這老相師肯定是認識的。


    齊仲斌搖了搖頭,以木箱子當凳子坐下,這老太婆還是這脾氣,不過身上氣數變化已經能見一些端倪。


    正如師父當年說的那樣,路不同啊。


    也是這時,齊仲斌忽然心有所感,抬頭看向天空,隻見一道明亮的神光從天而降,仿佛陽光都隨著神光匯聚了過來。


    這一刻,正帶著怒氣走向廟宇後方的喻婆也下意識抬頭,看到那光輝都愣了好一會,這是什麽光?好像最近自己能看到的奇怪東西也多了起來?


    正常而言,即便是喻婆,也是不足以見到神光的,但顯然現在的她多少是有些不同了。


    那神光不一會就落到了娘娘廟外,落到了那棵大樹下,在齊仲斌都下意識伸手遮麵的時候,神光化為了一名禮冠長袍的神人,並且一露麵就向齊仲斌行禮問候。


    “星羅司禮星官尤慶鍾,見過齊道友!”


    星羅司禮星官這稱唿聽得齊仲斌一愣,因為實在沒聽過這種神號,但尤慶鍾的名字一出來,再結合那鷹鉤鼻和銳利的眼睛,他就立刻明白來者是誰了。


    “尤星官,尊神不是昴日星麽?是來找我的?”


    或者是來找我師父的?


    齊仲斌語氣詫異,腦海裏浮現一隻大公雞的形象,傳說昴日星官曾經是一隻雞妖成神……


    “哦,齊道友所言不差,不過尤某如今也是星羅司禮星官,此番是專程來尋你的,道友可是讓我好找啊!”


    真是找我?


    齊仲斌還沒說話,尤慶鍾已經取出了兩枚玉牌。


    “請齊道友收下天仙令和星羅法會請帖,三年後,天界星羅盛會召開,天地各方萬千正道皆會赴會!”


    “星羅會是什麽?”


    齊仲斌是真不知道,這問得尤慶鍾不由一愣,耐著性子解釋道。


    “此乃天地間有數的盛會,屆時天河星力暴漲,萬道氣數勃發,是數百年難得一遇的大會,今次盛會更是會有大氣運大機緣,非等閑之輩能去也!”


    “那齊某又是何德何能啊?”


    尤慶鍾笑了,就憑你是易道子的弟子,這星羅會差誰也不能差你!


    “還請道友收下,我還要去往他處呢!”


    尤慶鍾雙手伸出,見此情況,齊仲斌也隻好趕緊接了過來。


    “齊道友,我們星羅會見,恕尤某不能久留,告辭了!”


    “尤星官請,齊某不送了!”


    二人相互行了一禮,隨後一道神光升天而去,昴日星已經消失在眼前。


    齊仲斌低頭愣愣看著手中的兩塊玉牌,一塊是天仙令,他在師父那見過,這個倒是還好,師父也說過,這東西好像是有點道行的仙修都會送,不足為奇。


    確實,易書元當初就是這麽認為的,而這種觀念顯然在齊仲斌這還沒糾正過來。


    齊仲斌又看向另一塊玉牌,這是一塊墨玉,但上麵似乎有點點星輝,刻文“星羅諭”三字。


    哎呀,忘了問師父去不去了……


    第450章 皆有成長


    齊仲斌所在的那個樹下角落,其他人是不怎麽留意的,往來香客就算要解簽也一般會去最近的地方。


    但剛剛那個婦人卻正好在留意著新來的老相師,然後在她眼中,就好像老相師起身站了一會,隨後一伸手,兩手中就和變戲法一樣多了兩個東西。


    而正在齊仲斌思索,那個婦人也發愣的時候,本來已經杵著拐離開的喻婆卻又杵著拐迴來了,並且直接走出了廟宇。


    “婆婆?您怎麽迴來了?”


    喻婆經過了婦人身邊,不過喻婆這會沒理會她,徑直朝著齊仲斌走了過去,顯然後者對喻婆也沒有什麽戒備心,此刻迴過神來也隻是看向接近的喻婆。


    “老東西,剛剛有沒有看到什麽光落下來?”


    喻婆對待齊仲斌可沒有什麽好臉色。


    當然,齊仲斌也已經習慣了,早個十幾年或許還能吵的起來,現在卻不會了,尤其時至今日,心知喻婆大限將至的時刻。


    “我也看到了,卻也沒瞧個真切……”


    “你手中的是什麽東西?”


    喻婆忽然留意到那死老頭手裏拿著的東西,湊近幾步看來,似乎是一白一黑兩塊玉牌,瞥了一眼上頭的字,抬頭略顯鄙夷地看了齊仲斌一眼。


    “也是快九十歲的人了吧?還在癡心妄想,像你這樣的,以後去了陰司,也不知道多少孽債呢!”


    齊仲斌心態平和地看著麵前已經顯得有些佝僂的老太婆,隻是這麽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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