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病房裏來了一位不受歡迎的人。

    對宋揚他們來說,最不歡迎的就是條子,而前來的這個條子更是不受歡迎裏的最不受歡迎。

    這個人就是樂叔,鬱小唯的父親鬱小樂。

    我和宋揚他們混久了,也漸漸知道他們和樂叔之間的恩怨。

    他們剛出道那會兒,還是什麽都不懂的愣頭青,隔三岔五的就被樂叔抓緊所裏一頓爆抽。

    當然現在不會了,他們的江湖地位提升以後,已經沒人敢再狀告他們,所以樂叔抓他們的機會少之又少。

    盡管如此,他們看見樂叔還是發怵,這是我平常就觀察出來的。

    他們在提起鎮上派出所其他條子時,總是用髒話代替,而提起樂叔的時候卻很罕見的帶著一絲尊重。

    所以,當樂叔進來以後,大家集體站了起來,宋揚叫了一聲:“樂叔。”

    樂叔來的時候,鬱小唯恰好也在。

    鬱小唯嚇了一跳,跟著叫了一聲:“爸。”

    樂叔點點頭,沒理宋揚也沒理鬱小唯,繞著已經能夠下床活動的元峰轉了一圈,問道:“怎麽樣了?”

    元峰答:“還好。”

    樂叔個子偏矮,但是他站在那裏,就沒有人敢忽視他的存在。

    樂叔背著雙手,目光盯著元峰的脊背,說道:“都是明白人,就不裝糊塗了。我問你,什麽時候停手?”

    宋揚說:“樂叔,你了解我的。”

    “都鬧成這樣了,還不願停手?”

    “就是因為鬧成這樣,我倆之間才不能停手。”

    “不能停也得停。”

    樂叔的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你自己看看,近半個月以來折騰成什麽樣了,不說你們這幫人了。就是我們所裏的也沒睡過一場好覺,從早到晚盯著你們這些人,就怕一不小心弄出人命來!要我說,你們占的便宜夠大了,該停手就停手吧。”

    “我們占了便宜?”宋揚眯著眼睛。

    “先是把人家兒子差點砸死,後來雖然沒死但是也毀容了;接著又把他們父子逼進山裏躲了個把月,吃不上飯喝不上水,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現在又差點把當爹的弄死,父子倆又不知逃哪旮旯去了,這次連最基本的醫療也保證不了……”

    說到這,樂叔停下來,看著宋揚:“我都替那父子倆憋屈,活著也太不容易了

    吧?”

    宋揚冷笑一聲:“那是他們自找的。”

    “那我可告訴你,這次所裏盯的很嚴,隻要你們敢動手,絕對一個不落的抓起來。”

    宋揚不說話了,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

    樂叔接著趁熱打鐵:“差不多得了,非得把人逼死?到時候碰個兩敗俱傷有必要?”

    宋揚想了想,說道:“就算我想停,郭軍也未必要停,你應該了解他那個人。”

    “我了解,我太了解了。”

    樂叔說:“不過呢,他也有弱點,要停戰也不是難事。”

    “哦?他有什麽弱點?”

    “郭軍桀驁不馴,誰都不放在眼裏……但是,在這個世界上,他還肯聽一個人的話。要是能請這個人出麵,停戰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這個人是誰,郭軍為什麽肯聽他的話?”

    “葉雲的父親,葉維山。”

    樂叔認真地講了起來:“十幾年前,葉維山還是我的領導,就是他親手逮捕的郭軍。郭恆當時嗷嗷待哺,當時沒有鄰居肯收養,還是葉維山出錢、出麵,才把這事辦成,將郭恆寄托給矸石山某個人家。這件事,郭軍牢記在心,把葉維山當成此生最大的恩人。所以,隻要葉維山出麵,郭軍一定照辦。實話告訴你們,我們已經掌握了郭氏父子的位子,隻要你們能說動葉維山,我們就能聯係上郭軍。”

    “原來是這樣!”鬱小唯第一個興奮的叫了出來:“那就好辦啦,隻要葉雲去和他爸……”正說著,又想起什麽,“不對,上次就去找過,葉雲他爸不願意管。”

    “上次確實是吳濤打傷了人家,葉維山肯定不願出麵管這攤子事。但是現在不一樣,這是人命關天的事,隻要葉雲去說道說道,葉維山出麵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好好好。”

    鬱小唯表現得很激動:“我馬上就去找葉雲。”

    一聽說要去找葉雲,我心裏有點不自在,但是這涉及到停戰的事,我就不好說什麽了。

    “嗯。”

    樂叔點點頭:“趕緊辦辦吧,讓大家都好過一點,這些天可把我們累壞了……”

    鬱小唯匆匆忙忙的就要往外走,宋揚突然說了一句:“小唯,別去。”

    大家全愣住了,鬱小唯驚訝地看向宋揚。

    樂叔歎了口氣:“剛才半天都白說了?”

    宋揚說:“停戰這事,我不反對。但是,我們不會先提,這是我們的規矩。”

    “誰提不一樣?停戰才是目的!宋揚,你別為了麵子,誤了大事。”

    “樂叔,出來混,為的就是麵子。要是麵子都沒了,這條路也就混到頭了。”

    “沒有商量?”

    “沒有商量。”

    “嗬嗬,你們都比我強,一個比一個強。我不管了,想打就打去吧。”

    樂叔搖著頭走了。

    大家都看著宋揚,宋揚淡淡地說:“照舊。”

    我知道,這事沒的說了,郭軍那個性格,更不可能主動前來談和。

    這次算是針尖對麥芒,看誰能熬得過誰了。

    既然郭氏父子已經被條子盯上,那麽他們就不可能來補刀了,大家難得的輕鬆了一下,除了狗熊留下陪著元峰外,其他人終於能迴家歇歇了。

    迴家的路上,我和鬱小唯一起。

    鬱小唯說:“吳濤,你還想打麽?”

    我搖了搖頭:“說實話,不想了。樂叔說得沒錯,咱們已經占足了便宜,再打下去隻能是兩敗俱傷。可是揚哥說的也沒錯,出來混為的就是麵子,主動提出停戰就相當於認輸,這種事揚哥是不會幹的。”

    “郭軍也不會。”

    “對,那父子倆更重麵子。”

    “我倒是有個辦法,能夠既不傷兩人麵子,還能達到停戰的目的。”

    “說說看?”

    “葉雲他爸以‘維護當地治安’的名義出麵,約他們雙方出來談和,這樣就誰也沒提,誰的麵子也不傷了。”

    “太棒了。”

    我開心地說:“是個好辦法,葉雲他爸肯不肯出麵?”

    “嘿,那就看葉雲的本事了。”

    鬱小唯笑著說:“我覺得應該能行。”

    一提到葉雲,我就不太開心,說道:“你不是和他分手了嗎?還是別去求他了吧。”

    “沒事啦,這個你不用操心,等我的好消息吧。”

    第二天來到醫院,大家還是都在,和往常一樣該幹什麽還幹什麽。

    到了快中午的時候,宋揚接了一個電話,掛了之後表情有些意外。

    鄧禹問他怎麽迴事,宋揚說:“葉維山打來的,約我明天悅來酒樓,談談停戰的事——郭軍也在。

    ”

    眾人都很意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我雖然知道,但是沒有說出來,也是假裝意外的樣子。

    而且也確實意外,沒想到鬱小唯的效率這麽高,關鍵是葉雲的效率也高,竟然這麽快就說服了他爸。

    接下來的十分鍾裏,他們進行了激烈的討論,揣測葉維山這通電話的用意。有說可能是郭軍主動停戰的,有說可能這是鴻門宴的,討論來討論去也沒個結果。

    最後,宋揚說:“甭管鴻門宴還是迷魂湯,大家明天去了就知道。”

    於是就這樣決定去了。

    在宋揚的帶領下,第二天中午十二點,大家一起來到悅來酒樓。

    悅來酒樓是天曲鎮檔次最高的飯店,一般人可來不起這個地方吃飯,不過宋揚他們都是這裏的常客。

    葉雲站在門口,笑容滿麵地說:“揚哥,請。”

    看著他那張俊美麵龐,想起他做的那些事,我又有點來氣。

    不過,宋揚並不知道我們之間的事,他還把葉雲當作鬱小唯的男朋友呢。

    “走,一起進去。”

    宋揚也笑:“你爸呢?”

    “在樓上,郭家那倆也來了。”

    大家一起上樓,來到某個包間。

    一推門,就看見了郭軍和郭恆。

    兩人真慘啊,渾身都是髒兮兮、灰土土的,頭發也是一卷一卷的,看來已經很久沒有洗過澡了。

    而且郭軍身上還纏著一些繃帶,黑的都看不清原來的顏色了,天知道這對父子是怎麽活下來的!

    不過,最引人注意的卻是坐在主位的一個中年人。

    他的相貌普通,眉眼之間卻透著一股淩厲威嚴;他的衣著簡單,每一分每一寸卻都裁剪的十分得體。

    整個人往那裏一坐,不需任何動作語言,渾身便散發著上位者的氣息。

    葉雲介紹:“爸,這就是宋揚。”

    宋揚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葉叔。”

    葉維山點點頭,眯著眼睛打量了一番宋揚:“嗯,不錯,英雄出少年。坐吧!”

    宋揚坐了下來,我們都站在他的身後。

    郭軍、郭恆的臉色非常難看,不停地瞪著我們,好象隨時都要站起來打架。

    我們才不鳥他,同樣反瞪迴去,氣氛正十分緊張,葉維

    山卻突然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老郭,就是這幫孩子把你逼到深山老林裏住了個把月?看來你真的是老了!”

    郭軍把牙齒咬的格格響:“他們人多而已!”

    狗熊冷冷地說:“咱們兩個可以單挑。”

    郭軍一下站起來,指著狗熊說:“來啊,老子還怕你?!”與此同時,郭恆也站了起來,虎視眈眈地瞪著狗熊,一場惡戰一觸即發。

    我是目瞪口呆,葉維山叫來不是談和的嗎?怎麽還挑唆上了?難不成還真是鴻門宴?

    不過,既然鬧上了,我也趕緊說了一句:“郭恆,咱倆可以單挑。”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大家做好了惡鬥的準備,都知道郭氏父子出了名的不要命!郭軍和郭恆,像是兩頭蓄勢待發的豹子,隨時都要撲上來咬人了。

    “行了,坐下。”

    葉維山突然說道:“好歹是我的場子,都收斂著點!”

    一向桀驁不馴的郭軍,這次竟然乖乖地坐下了,而且也把旁邊的兒子拉坐下來。

    我們麵麵相覷,真是眼見為實啊,沒想到郭軍也有服氣的人。

    葉維山又看向宋揚:“今天,我不希望發生不愉快的事,可以嗎?”雖是疑問句,語氣中卻帶著不容忤逆的威嚴。

    宋揚雲淡風輕地說:“這要看那對父子了。他們愉快,我們就陪著愉快;他們不愉快,我們就陪著不愉快。”

    卻是軟中帶硬,輕巧巧地就迴答了葉維山的問題。

    葉維山笑著說:“那就好,現在我們來談談正事。有件事,或許你們還不知道,我在十幾年前做過這裏的派出所所長。那時的我年輕力壯,甘願為這片土地拋頭顱灑熱血,奉獻出自己的一生也在所不惜。後來雖然調到市裏工作,心裏卻從未放下過這片土地。甚至,我的戶口也一直沒遷出去,你們可以想像我有多麽熱愛這裏。”

    宋揚點了點頭,目光中已經帶上了一絲崇敬。

    葉維山唿了口氣,說道:“所以,我不允許任何人破壞這裏的和諧。坦白說,你們雙方火拚的事,已經鬧到了市局。影響非常惡劣,上麵甚至說,如果當地派出所解決不了,他們可以派個專案組下來協助解決。如果真的這樣辦,那就是要嚴打了,沒罪也整點罪出來,你們雙方的牢獄之災都避免不了。但是,我是這樣想的,大家都是天曲鎮的。趁著現在還沒有發生特別過激的行為,咱們可以坐下來

    把這件事談一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解決了你們的問題,也維護了天曲鎮的和諧,你們看怎麽樣?”

    我聽的一愣一愣,隻覺得這番話說的真有水平,軟中帶硬、硬中帶軟,有威脅、有恐嚇、有勸說、有指點,還維護了每一個人的麵子,宛若涓涓流水,淌進每一個人的心裏。

    葉雲他爸真是厲害,能當高官果然不是蓋的。

    郭軍立刻點了點頭:“哥,都聽你的。”

    這位在十多年前就已經徹底服了葉維山。

    宋揚也點了點頭:“這樣挺好,葉叔考慮的很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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