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長風正好捕捉到了她的側目,於是大大方方轉過頭來,禮貌地詢問:“宮少主用得可還開心?”


    “實屬佳肴。”宮雪映斂眉,用瓷杯遮住了唇角若有似無的弧度。


    遊景瑤在下麵看得袖子都快揪爛了。


    宮少主,你跟長公子說什麽話呀?


    跟月塵卿說呀!


    不說話就算了,怎麽宴會都開始這麽久了,一點眼神交流都沒有?


    他倆真的是一對嗎?


    她自小聽人說,命中正緣都是一眼注定,隨後感情就像雨後春筍似的自然萌芽,最後順順利利地步入幸福結局。


    這一對怎麽開局就相看兩厭,連共處一宴,相隔不過十幾米都擦不起火星子來?


    宮雪映驀然冷淡。


    月塵卿更是一絕。


    他活像個來上班的,自顧自地用菜,看上去對這些吃慣了的食物沒什麽興趣,長指繞著筷子在空中緩緩地轉動,許久才落下夾起一丁點食物送進口中。


    台下,三公子月停蕭幾乎沒怎麽動筷,眼神就鎖在宮雪映以及二哥月塵卿上麵。


    那膠黏一樣的眼神,似乎要把宮雪映和月塵卿生生連起來似的。


    看到月停蕭那幽怨到幾乎要在兩人之間生生看出一條紅線來的表情,遊景瑤又忍不住開始憋笑,有人比她更著急。


    不過想到“皇帝不急太監急”,自己又活像這句俗語中的太監一樣的時候,遊景瑤滿腔笑意霎時消散。


    都當太監了,還傻樂呢。


    盛宴進行得正火熱,眾賓客無不推杯換盞,愉快地享受著絲竹歌舞,炊金饌玉,現場隻有一個人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煩悶——


    那就是正心煩意亂的遊景瑤。


    她看著食案前一盤盤珍饈美饌,心思卻完全不在上麵,興致缺缺地拾著筷子在上麵戳戳點點,心中正在盤算著待會怎麽才能跟宮雪映說上話。


    月塵卿安坐於白玉高台之上,輕易便能將全場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


    在一眾笑臉之中,表情苦哈哈的遊景瑤十分出彩。


    她垂著眸不知在思索什麽,時不時往嘴裏送一丁點吃食,咀嚼食物的速度慢慢的,顯得那張小包子臉的腮幫子更鼓了。


    無聲地打量了一秒,月塵卿修長如玉的指尖撩起桌案上的酒杯,杯沿觸及唇邊的時候,眼神也隨之移開。


    宴會綿延了許久,終至尾聲。


    月長風準備了許多禮物贈予宮雪映,作為收服水生澗大妖的答謝。


    他輕揮碧色衣袖,侍者便從殿外魚貫而出,呈上一箱又一箱寶物,金銀財寶自是不在話下,珠翠首飾更是精美繁多,步搖金釵,玉鐲耳飾,亮晶晶地晃人眼睛。


    最讓人兩眼放光的還不止於此,接下來壓軸出場的,是堆到幾乎要溢出寶盒的上品靈石。


    瑩華流轉,滿滿當當,竟然全都是天級靈石!


    青丘靈氣豐沛,礦脈密布,出產的靈石質量是一頂一的好,精粹無兩,每一顆都是價值連城的存在,就算是一顆地級靈石也要在外頭售出天價,可是今日呈上的不僅是一枚難求的天級靈石,而且,少說也有數千顆!


    別說遊景瑤了,現在全場賓客包括其他公子們都愣了愣神。


    他們也從沒見過這麽大的排場。


    月長風就像那種不會揣度女子心思的遲鈍男子,估計也是為贈禮費了不少神,不知道宮雪映究竟喜歡什麽東西,索性把自己覺得好的全部都擺了上來。


    但大家都知道,如此厚禮也不全是為了討好宮雪映一個人,或許更多是為了討好她身後正在恢複元氣的、等待崛起的蛇玄穀。


    宮雪映靜靜立於原地,眼神如楊柳扶風般在一個個裝滿珠寶金銀的寶箱上掠過。


    所有青丘王臣也跟著懸起一口氣來。


    這番甘言厚幣,如果宮雪映不接受——


    將是天大的笑話。


    隻見藍衣美人無聲挪動步子,步履經過一個又一個手捧禮品的侍者,最終在種種謝禮之中素手一勾,擇了一隻羊脂素簪。


    宴會內青丘貴子王臣們都寂靜了兩分。


    隨後海潮似的鼓起了掌。


    這是何意已經不得而知,財寶免了,但收下了這份心意,宮雪映取了中庸之道。


    果真玲瓏七竅心。


    月長風眼底也蕩出了欣喜,目光在她手中那隻透著冰藍色澤的素簪停了一下。


    他原本還怕宮雪映什麽也不收,但現在看來是想多了,宮雪映既然肯答應來赴宴,就證明給了他這個麵子。


    或許之後,蛇玄穀或許就不會再與青丘如此劍拔弩張了。


    遊景瑤在台下也暗暗鬆了口氣,這對她來說是好事,兩族關係轉溫,她完成任務的阻力又小了一些。


    她放下細筷,撚了顆青提送進嘴中,心中忍不住又感歎,有些人生來就是做女主角的。


    像她這種愛財的人,永遠也做不到在如山財寶中隻收下一隻素淨的玉簪,隻會全都要,可能還嫌不夠。


    青葡萄的汁水在齒間爆開,沒想到酸過了頭,遊景瑤五官都跟著抖了一下,緩過神後,看向宮雪映的眼神多了一絲複雜。


    宴會散場後,賓客陸續離去。


    月塵卿走得最快,遊景瑤還沒反應過來,高台上那位就已經不見蹤影。


    無心追究他去了哪裏,遊景瑤看著宮雪映撥開珠簾即將走出殿外的背影,被針刺了一下似的整個人跳起來,不管不顧就追過去——


    “宮少主!”她小聲地唿喚道。


    宮雪映卻未聽見,步履從容地邁過門檻。


    她幾乎不怎麽徒步行走,多的是靠一朵喚作“行翠”的青雲作為坐騎代步,這會兒左腳剛邁出殿外,兩指似乎要捏訣召喚坐騎了。


    遊景瑤鉚足了勁提著裙擺一路小跑過去,在距離宮雪映還有五米時再次放聲喊道:


    “宮少主留步!”


    宮雪映背影一凝。


    她似乎是認出了這道聲線的主人,緩緩地偏過了頭,長睫輕抬。


    遊景瑤一瞬間心虛得腳步都放慢了,不安地望著宮雪映,鹿眸閃著濕漉漉的光。


    宮雪映無聲地打量了一下她的穿著。


    珠翠羅綺,滾雪細紗,裙邊綴著精致秀麗的紋樣,一眼便認得出是青丘的服飾。


    和她第一天身上那件簡單素淨的鵝黃裙衫大相徑庭。


    “遊姑娘。”宮雪映依然記得她的名字,即使發生過不愉快的事,她也會出於禮貌作出迴應。


    遊景瑤眼底燃起欣喜的火苗:“宮少主,你、你還記得我!”


    她神色實打實地驚喜,開心到結巴,像妹妹見到了許久未見的親姐姐一樣高興。


    宮雪映輕輕點了點頭,神色卻不見半分親昵,客氣而疏淡,像對待一個點頭之交的陌生人:“遊姑娘也來參加宴會?”


    遊景瑤雖然遲鈍,但也聽出了宮雪映的意思。


    在場的都是青丘的王公貴族,地位尊貴,人家是在問,自己是什麽身份才能出席在大宴之上。


    當初她說自己是邊地雪山的窮苦人家,家中被大妖纏上,於是將宮雪映帶到霰雪峰,卻轉口要人家去救青丘尊上。


    任誰受了這般欺瞞心裏都不會好受。


    遊景瑤不喜說謊,也不善說謊,所以隻能努力把真實的信息排列成宮雪映能接受的說法。


    窮苦是真的,無助也是真的,“大妖”也是真的——月塵卿當然是大妖,隻不過是萬妖之主,可是仍舊改變不了欺瞞的事實。


    於是自從那天之後,她就一直惴惴不安,想要和宮雪映當麵道歉。


    遊景瑤眸子斂得更低了些,輕撫無名指上的儲物靈戒,隨即掌中出現了自己親手編製的白薔薇花圈。


    她將花環捧在掌心,抬眸的同時,將它虔誠送上。


    “宮少主,這是我親手編的花環,想要送給少主。”遊景瑤頭上兩隻耳朵小心翼翼地垂下來,聲音低軟。


    宮雪映一滯,低頭看向她手中純白的薔薇花藤。


    第一眼,花環做得十分精致漂亮,上麵的尖刺也被細心地剪去了;第二眼,宮雪映的目光卻觸及她五指以及手心的血痕。


    星星點點,密密麻麻。


    甚至還在滲血。


    第20章 湖心亭


    她壓抑著愧疚, 細嫩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攥住了宮雪映的衣角,懇求道:


    “如?果?可以?,我……想和宮少主單獨說說話。”


    一炷香後。


    瀾滄峰, 竹林深處。


    八角亭廊下, 一粉一藍兩襲人影相對而坐。


    清風拂過, 楊柳依依,清風撫葉的沙沙聲中隱約夾雜著少女的軟而低的說話?聲。


    “宮少主,上次的事對不起?, 月塵卿身體裏?有熾毒, 隻有你體內的冰藤才能救他,其實?也是救我。”


    “我體內也有那麽一丁點冰藤氣息,但是濃度比宮少主體內蘊含的少很多很多, 經不起?月少主體內熾毒的索取。”


    “如?果?不來求宮少主, 我就會被月少主體內的熾毒吸納至死,無助之下這才欺騙了宮少主,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遊景瑤說話?的時候一直垂著腦袋,看著自己的繡鞋尖尖那顆東海鮫珠,一直疊聲道歉。


    宮雪映這個角度望下去?,隻能看見她圓鼓乖軟的臉蛋,說話?時翕動的粉嫩唇瓣, 還?有下眼瞼愈來愈濕潤的水光。


    她哭了。


    宮雪映秀眉輕蹙,歎了口氣, 終是素臂抬起?,安撫似的揉了揉她頭頂的軟發。


    姑娘之間摸頭的動作多是從頭頂順下去?, 這樣不會弄亂青絲,當宮雪映微涼的手在自己頭頂輕撫而下的時候, 遊景瑤呆滯地昂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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