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九月十三日,張克楚的船隊便要駛出軍港,因港內風弱,便由小槳船拖著出了港,待出港之後升起風帆,不多時便入了航道,與平康羅家的船隊會合一處。

    看起來,平康羅家的船隊規模要比張克楚的克敵軍大得多,十多條海船一字排開,很有氣勢,船上裝載著浙江龍泉窯和景德鎮的瓷器,蘇杭的色緞,明州(寧波)的草席,溫州的漆器,甚至遠在四川的草穹,雲南的葉金……這些貨物從大明販運過來之後,一般都是在新汴發賣,平康羅家將這些貨物運往平康,再和裝載香料的船隊一起前往西洋販賣。

    這樣一個船隊,不可能沒有自己的武裝,單是看那些船舷上伸出的炮口,張克楚就知道,一般的海盜還真下不去這個嘴。

    可這羅家為什麽還要找克敵軍護航呢?原因恐怕就不是羅明遠說的那麽簡單了吧?

    因存著這個疑惑,張克楚便有了一絲警惕。

    不過這一絲警惕在羅應飛麵前,隱藏的很好。就在兩隻船隊會合不就,羅應飛便親自乘了劃艇前往勝利號拜訪,張克楚知道他是平康羅家家主之後,不好怠慢,親自到船舷迎接,那羅應飛上船的時候,還伸手攙扶了一把。

    待請羅應飛等人到了主艙,雙方分賓主坐下之後,羅應飛便先感激了幾句,無非是羅明遠那套說辭,張克楚心裏冷笑,麵上卻是不顯,隻裝傻充愣,口風更是把得嚴密。

    羅應飛此次造訪,當然是為了完成邱行遠交代的任務,其實心裏多少有些不怎麽重視。不過真見了張克楚,看他不過二十三四歲的樣子,卻能在短短這半年多時間,將一支五十人的殺奴軍發展到現在這等規模,顯然不是靠運氣就能辦到的,所以收起了輕視之心,擺出一副熱絡的麵孔,硬是和張克楚套起了交情。

    什麽“少年英武”“將帥之才”“安邦定國”之類的話又不要錢,一股腦的拋灑出來。

    張克楚有些摸不著頭腦,自己有幾斤幾兩是知道的,對方這麽殷勤,莫非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企圖?然而話裏話外的意思一聽,也沒見他給自己下什麽套啊。

    人家這麽熱情,自己當然也不好擺個冷冰冰的麵孔敷衍,張克楚應付這些沒營養的話倒是上輩子就練過的,當下船艙內的氣氛那叫一個其樂融融。

    待羅應飛走了之後,張克楚砸吧砸吧嘴,揉了揉笑的有些僵硬的腮幫子,心裏還是有些捉摸不定,這老小子看著和善,說起話來又是好話一籮筐,可人家好歹是平康府羅家

    的家主,沒必要因為自己給他家船隊護航就這麽熱乎吧?

    “玉郎,你怎麽看?”張克楚在桌子後麵坐下,將自己心中的疑惑說了之後又問道。

    郭玉郎想了想,說道:“也許沒你想的這麽複雜吧。”

    張克楚搖頭說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咱們還是謹慎點好。”

    不過他這次卻是謹慎過頭了,羅應飛隻是遵命接近他,並沒有什麽具體的計劃,更談不上要對付他或者往他的克敵軍裏摻沙子之類的。

    所以張克楚在第二天迴訪的時候,也沒能感受到什麽陰謀加身的味道,倒是羅應飛座船上的廚子手藝不錯,讓張克楚吃得大快朵頤。這警惕之心去了一大半,別的心思可就冒了出來。

    不管怎麽說,水軍南鎮守軍的基地是在平康,若是和平康羅家關係搞好了,那麽克敵軍無論是購買製造燧發槍所需要的各種物資,還是以後做什麽別的事情,都是很有好處的。

    當然現在和羅應飛還沒有那麽深的交情,所以張克楚也就沒談那些,而是侃侃而談自己如何組建克敵殺奴軍,雖然有些給自己臉上貼金的意思,但總得讓人家對自己的實力有個更加深刻的認識吧?

    張克楚卻不知道,自己這點底細,在邱行遠發給羅應飛的密報裏早已寫的明明白白了。

    不過這並不妨礙羅應飛含笑傾聽,頻頻點頭。

    這一頓酒宴吃得賓主盡歡,要不是張克楚心裏還有那麽點防備,恐怕就要醉倒在船上了。不過迴到勝利號上之後,還是結結實實的睡了一覺。

    轉眼過了五六天,這一路上太太平平的鳥賊也沒遇到一個,便到了平康。張克楚雖急著趕迴飛崖島,但是此次再不到南鎮守軍去拜訪蘇望秦,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當下便帶著郭玉郎前往南鎮守軍衙門。

    蘇望秦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身材魁梧雄壯,長得相貌堂堂,濃眉入鬢,賣相極佳。

    “張將軍在蕉嶺島一戰,打出了我大宋的威風,想不到竟然這麽年輕,可謂前途無量啊。”蘇望秦對張克楚也頗有好感,不過這話未免說的有些幹巴巴的,這也難怪他。若不是因為張克楚在蕉嶺島橫插一杠子,說不定小女兒蘇曼菲就得丟了性命,然而要是感激救命之恩的話,他卻是難以說出口的。

    張克楚才不會在意對方說的動聽與否,關鍵要的是個態度。蘇望秦可是自己目前的依仗,雖然是雙方合作,畢竟沒有對方的同意,飛崖島上那個小火

    槍作坊,怎麽也不可能掛出“補充軍械司”這種名頭——即便這種名頭和殺奴軍一樣,都是臨時性的。

    名不正,則言不順。沒有這個名頭,所謂擴大規模什麽的,都是癡人說夢。

    按說蘇望秦也不是想不到這一點,但是即使想到,也不會就此撂開手,那燧發槍的好處,他這個打老了仗的人幾乎一眼就看出來了,可若是讓他再去找軍械司仿製,那就沒有和張克楚打交道這麽爽快了。

    無他,無論是京畿軍械司還是鎮守軍的大爺們,誰會耐煩放著做熟了的火繩槍不造,去沒事找事?

    所謂法久生弊,指的就是這個了。

    張克楚自知身份所限,少不得要謙虛幾句,如此一來,倒讓蘇望秦覺得此子獲此大勝之後還能不驕不躁,很有些大將風度,於是態度便越發和藹,甚至覺得張克楚在殺奴軍中有些屈才。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在所謂的三大主力南鎮守水軍中,也混的不甚得意,似乎還不如人家自在,所以那勸說張克楚轉入水軍的心思便登時熄滅了。

    蘇曼菲陪坐在一邊,見自己老爹神色變幻,卻不知是什麽緣故。但是她自己心裏卻是揣著小心思的,見老爹一時沉默,當下便咬了咬貝齒,說道:“阿爹,女兒想去飛崖島看看。”

    “什麽?”蘇望秦一時沒反應過來,奇怪地問道:“看什麽?”

    張克楚也是沒想到,不由得轉過頭疑惑地看了一眼蘇曼菲,見小姑娘一臉純真的笑道:“看看張大哥他們的火槍到底是怎麽造出來的呀!”

    這話就有點不知深淺了,不過既然是一個小姑娘說出來的,那大家也隻好認為她是出於好奇而已。

    蘇望秦卻不能馬上答應,當下正色道:“小姑娘家,整天就想著玩兒。”他這一句話,更是表明這是小女孩一時興起,大家別當真。

    不過蘇曼菲卻是實實在在當真的,咕嘟著嘴說道:“人家不小啦!再說哪有整天想著玩兒,就是有什麽好東西,還不是想著給爹爹,哥哥們獻寶似的送迴來。”

    她這麽委委屈屈的話一說,蘇望秦還真的不好再端著嚴父的架子嗬斥,隻得耐心勸道:“知道你最乖,可是你這麽貿貿然地跑去不是給張將軍添亂嗎?”

    張克楚微微皺眉,不過很快就展顏笑道:“若是蘇大人不反對,下官倒是歡迎的很。”

    聽他這麽說,蘇曼菲自然是高興的很,眉眼笑得彎彎的。

    蘇

    望秦卻搖頭道:“這恐怕不好吧?”

    張克楚見他的態度並不堅決,心中暗笑,麵上卻說得冠冕堂皇:“如今下官為大人製造軍械,蘇……小姐前往飛崖島督查進度,也是為了大人和下官好啊。”

    其實,他所以答應此事,主要還是想和蘇望秦建立更為長久的關係,畢竟燧發槍賣給對方之後,紙殼子彈、刺刀這些消耗品也得跟上,最重要的是以後再搞點什麽開花彈、葡萄彈散彈,也要找買家,有熟客自然最好。

    “是啊!阿爹,我是幫你去盯著他們的,免得他們偷懶!”蘇曼菲飛快的瞟了一眼張克楚,那眼神中感激的意思卻很明顯。

    “唉,都怪老夫把你驕縱慣了。罷了,沒有你這個惹禍精在眼前,老夫也能有幾天清淨日子。”蘇望秦如何不知道女兒的心思?以前這寶貝女兒被自己慣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沒少給自己惹出麻煩,可是自從自己轉調入南鎮守軍之後,被上司打壓同僚排擠,女兒卻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雖然那次痛毆了同僚之子,可是卻知道用燧發槍來穩固自己在南鎮守軍中的地位。

    說起來,他對這個女兒是隱隱有些愧疚的。

    既然蘇望秦都這麽說了,那蘇曼菲去飛崖島的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當天下午,她便帶著兩個侍女和十五個精銳侍衛上了勝利號。

    離開平康府之後,克敵軍船隊繼續南下,下一個目標,就是哈桑土王的島子。

    不過讓張克楚有些失望的是,找到哈桑土王的老巢之後,才發現那個島上除了一些老弱婦孺,哪裏還有什麽金銀珠寶,搜遍了所謂“王宮”也不過挖出三十多兩金子、百十多兩銀子罷了。想來哈桑要是有他說的那麽多財富,也不會拚了老命帶著族人造反了。

    “罷了!全當是練兵了。”張克楚迴到勝利號上之後自我安慰道。

    不過,這也不能全算托詞,畢竟從登陸之前,到分乘小船上岸,再警戒搜索,最後收兵迴船,還是有幾分樣子的,看來這段時間的練兵,總有些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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