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汴作為大宋的都城,業已曆經兩百多年,從最初的海邊小城擴建到如今的規模,不知道耗費了多少人的心血,而原本位於都城正中的皇宮,這些年來已經不知不覺得偏到了城北。

    然而比起新汴來,皇宮的規模卻顯得越來越小,雖說也時常修葺,可趙軒知道,不過是做給外麵人看的罷了,他對於這些,其實並不看重,比起失落的皇權,這些不過是外物而已。所以此時在望北樓上,他把玩著手中的玉如意,雙眼眯著,心裏想的都是剛才亨利所說的話。

    “現在大宋國內四處陷於動亂,五大公忙於剿滅土人,對皇帝陛下的所做作為自然會放鬆警惕,那邊我已經聯絡好了,隻要皇帝陛下下定決心,他們一定會支持陛下的。”

    “那邊的人當然不會這麽明顯的站出來與五大公抗衡,但是他們一旦聯合起來,實力也是很強大的,而且他們對於五大公壓在頭上這麽多年,早都心生不滿了,現在,缺的就是一個機會!”

    “陛下,當斷則斷啊!”

    想到亨利那一口流利的漢語,趙軒忍不住微微一笑,他並不認為眼下僅僅靠那些土人就能讓五個國公焦頭爛額,畢竟大宋這麽多年來,已經把土人壓製得死死的,就算亨利再怎麽誇大土人、海盜和西洋人的力量,他還是不認為眼下就是最好的時機。

    倒是亨利所說的“那邊”,讓趙軒覺得可以好好利用。雖然亨利沒有明言,但趙軒知道,所謂的“那邊”,指的是大宋國內的中小商人,這些商家有的曆經百年才熬出頭,有的卻是起起伏伏艱難求存,但無論是出頭還是求存,壓在他們頭上的五大家族,始終是他們不可逾越的一道坎。

    大宋在呂宋立國以來,五大國公就把持了政權、軍權、財權,其家族子弟要麽在朝堂之上任職,或在軍中領兵,要麽就管理著大大小小的商號,而這些商號壟斷了礦產、糧食、造船等關係重大的行業,讓那些中小商家隻能仰其鼻息,卻又無可奈何。

    趙軒放下如意站起身,來到廊下,抬眼向北方望去。

    此時烏雲翻滾,天色陰沉,似有暴雨在雲中醞釀著,而空氣越發顯得沉悶起來。趙軒卻絲毫不以為意,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烏雲,看到了烏雲之後的晴天。

    “天承者?真的,會有這種人存在嗎?”趙軒輕輕地吐出一句,眉頭不知不覺的擰了起來。

    天承者的傳說,在大宋皇族內流傳了三百多年,卻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打開那個神秘的盒子,盒子

    裏到底有什麽?能打開那個盒子,就是天承者了嗎?

    趙軒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他見過那個長不過三尺,高不過一尺的木盒。盒子的外觀很簡樸,隻有角上包裹金邊,密封的很好,卻沒有鎖扣,隻麵上有一個圓形的凹槽,刻著許多文字……

    這木盒據說是瑞宗遺傳下來的,同樣留下的,還有個縹緲虛無的傳說,隻要不損壞木盒而打開盒子,就是天承者,至於天承者能做什麽,就無人知曉了,畢竟經過這麽多年,無論是曆代皇帝還是秘密請來的能工巧匠,都沒人能做到。

    其實五大家族對這個木盒也是知道的,但自從百年之前就毫無興趣了,所以這個木盒依舊在皇宮深處某個房間內,隻有趙軒偶爾會避開人,取出來細細摩挲——倒不是他認為自己能夠打開盒子,而是他隱隱覺得,這盒子寄托了瑞宗的某種囑托,當年瑞宗把這個秘密流傳下來的時候,可否想過這麽多年之後,某個子孫會在木盒前遙想這一切呢?

    趙軒搖了搖頭,他不會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那個傳說之上,甚至不會寄托在亨利身上,要奪迴屬於自己的一切,隻能通過自己的雙手,這一點,趙軒很早就意識到了。他現在除了頂著一個皇帝的空名,什麽都沒有,要怎樣才能達成自己的心願,趙軒做過很多設想,他甚至想過要拉攏五公之中的其中某一位,然而,什麽都沒有的自己,能許給對方什麽好處呢?

    至於那位叔祖所做的事,趙軒認為那是最為不智的下下策——即便當時能夠成功,五大家族的反撲又豈是那點人馬所能抗衡的?

    倒是“那邊”,如果利用得當,不失為一大助力,然而該如何與他們聯絡上,又如何讓他們心甘情願的服從,繼而如臂使指,一步步按照自己的設想去做呢?僅僅是亨利居中聯絡,太不可靠了些,更何況,亨利在其中又有著怎樣的心思,趙軒可不敢保證。

    最頭疼的,是隻聽從五公之命的通海司——聽說,大明那邊有個錦衣衛,曾經也風光一時,與這通海司倒是有些相似,然而錦衣衛卻是大明皇帝的忠實鷹犬,自己手裏何曾有過這種力量?

    “陛下,起風了,當心著涼。”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趙軒不用迴頭,也知道那是陳普,他微微一笑,卻是什麽也沒說。

    陳普是趙軒還在做興王的時候就伺候他的太監,如今年紀大了,登上這望北樓都氣喘籲籲的,然而他喘息未定,關心的卻是趙軒。

    “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趙軒任由

    晚風吹拂著自己鬢角的長發,撫摸著欄杆,卻沒來由的吟了一句辛稼軒的詞。

    陳普顫巍巍的走到趙軒身後,稍微直了直佝僂的腰背,抬頭看了看樓外的景色,低聲說道:“陛下記得祖宗遺訓自然是好的,隻是如今誰還會有這個心思。”

    趙軒轉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自失的一笑:“朕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

    “這些年大明也沒力氣折騰了,聽說,那邊自顧不暇,可惜咱們這兒卻沒人再有收複神州,重返故土的誌向了。”陳普彎腰垂頭,似乎隻是發發感慨,然而趙軒聽了,卻愣怔了片刻。

    沒有人這樣的誌向了嗎?五大公自然是沒有的,他們在大宋唿風喚雨逍遙自在,何必要多事?那些百姓呢?畢竟在這裏繁衍生息了三百年,這裏已經是故土了,誰又會願意拋家舍業呢?這些年來,也不是沒有人去大明認祖歸宗,可該迴來的還是迴來了,留在大明的又有多少人呢?更何況,近些年來倒是從大明來了許多人。

    不過,陳普服侍自己這麽多年,從來都是謹小慎微,何曾說過這樣的話來?他這麽說,是想刺探自己的心意,還是向自己表露他的心思?是他的本心,還是別人教的呢?

    趙軒迴到樓中,見宮女陸續點上了紗燈,自己便在書案前坐下,隨手潑墨,寫意山水。陳普慢吞吞地走到書案之後,也不言語。

    皇帝已是無權的傀儡,宮裏的太監自然更沒什麽權勢了,但是對於太監的限製卻是非常嚴格,然而很多人或許忘記了,趙軒並非自小生長在皇宮之中,而是在興王府度過了他的童年,所以陳普進入通海司的視線之前,他做了些什麽與什麽人來往,卻有些模糊了。

    “老奴聽說,最近海麵上風暴頻繁。”待趙軒放下筆眯著眼看畫時,陳普在他身後低聲說道:“也許這天,是要變一變了。”

    趙軒不動聲色地放下畫卷,看了眼陳普,懶洋洋的打個哈欠:“朕有些疲倦了,這天變也好,不變也好,朕隻管睡覺,即便是狂風驟雨,也不過催花折柳,於朕何幹?”

    陳普的腰彎的更低了,他低下頭,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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