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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蛇愣愣地看著易久,像是過了好半天才明白他究竟說了什麽一樣,臉色一下子就白了。


    他猛的從床上跳起來,精神得簡直不像是一個病人,徑直就要往房間外麵跑。


    易久不知道他怎麽忽然間竟然這樣發了瘋,下了一跳,身體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誌一樣猛然伸手,將那個瘦骨伶仃的小混蛋一把撈到了懷裏。


    “你病著呢,亂跑什麽!”


    一急,易久說話就忘記了客氣,語氣十分嚴厲。隨即他就感到自己的懷裏某人身體陡然間僵住了――倒是十分可憐。阿蛇愣愣抽了抽鼻子,看著易久的目光讓他覺得自己抱著的不是個小少爺,而是條好不容易找著窩的賴皮狗。


    想到這裏,他又在心裏輕輕呸了自己一下:倒是真不知道為什麽老是對著阿蛇就想到了狗。


    明明是個少爺……


    阿蛇黑漆漆的瞳孔對著易久,十分仔細的,一點一滴將少年臉上最細微的變化刻印在自己的心理。他很快就發現易久實際上根本就沒有生氣,暗自鬆了一口氣,隨即臉忽然又開始發起熱。


    某個小啞巴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是被他家阿久那樣溫柔而又不嫌棄的,溫柔的擁抱著的。


    “哎呀,你怎麽發抖了。”


    易久幾乎算得上是被下一跳。


    他趕緊將阿蛇摟緊了一點,然後用力地往床上塞。


    阿蛇將頭埋在他的頸部,在不易察覺的時候深深地吸著那人身上淡淡的香味,骷髏似的臉上竟然出現了兩坨熏熏然的酡紅。


    易久當然不知道他之所以變成這副模樣是因為自己的緣故,用厚被子將阿蛇整個人裹成了一條花卷,他還不放心的低頭用額頭碰了碰阿蛇。


    阿蛇大了一個好大的激靈,眼眶紅紅的。


    他伸手,顫巍巍地舉在半空,然後手舞足蹈地像是想要跟易久說些什麽。


    易久歪著頭看了好半天,才勉勉強強明白這家夥為什麽會這麽激動――他簡直快要把易老爺恨死了,那樣的人怎麽能將易久買下來呢?


    然後又問易老爺究竟花了多少錢來買易久。某個倒黴和尚實在沒想到這個小家夥竟然在這種地方變得格外精明起來,皺著眉頭過了半天才勉強告訴他是三十個錢,放在村裏正好能買一隻豬仔――還是易老爺做客氣的搞才給了這麽多的。


    果不其然,阿蛇就被易久這便宜得要命的身價給氣了個半死。


    他比劃著,又掙紮著想出門去把易久的身契要迴來(當然,這個隻是易久猜的)。易久頭痛得要命,捏著某人小胳膊小腿把他放床上了。


    “行啦。”他頗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說心理不感動是假的,另一方麵卻又有些隱隱約約的尷尬。


    誰能想到他就值兩隻豬仔呢。


    “你這是在著急我,我知道了好吧。”


    他又說,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阿蛇的臉頰,手感不太好,怕是以後要用心給他養點肉出來――他在心裏暗暗想道。


    阿蛇直直地看著他,雖然還是醜,那紅著臉幸福得好像在發抖的模樣卻還是讓易久覺得有些可愛。


    “沒事的,”他說,“反正我也沒什麽好地方去,就在這裏跟你在一起好了。”


    易久想到了山上那些讓人厭惡的師兄弟們,胸口頓時有些發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和尚,但是他能夠憑借著一己之力帶著幾個孩子在山上建起那座廟,易久也知道恐怕根本輪不到自己來擔心他。反倒是阿蛇……易久對上這孩子的眼睛,就覺得自己就像是著了魔一樣,總是忍不住對他感到心軟。


    恐怕還是因為覺得像花花的緣故吧。


    易久想。


    阿蛇聽到他這話,這時候忽然砰地一下又跳了起來。


    猝不及防間,易久便讓他從自己的腋下跳了下去,看著他猴子一般到了五鬥櫃的後麵,伸手掏了半天竟然從櫃子後麵掏了一個灰撲撲的布包出來,然後獻寶一樣遞給了易久。


    易久被那上麵的灰塵熏得打了好幾個噴嚏,他皺著眉頭將阿蛇一把抱起往床上扔,然後又用被子將他整個人卷好。


    簡直是又氣又無奈。


    他怕他又著涼。


    阿蛇還是跟之前一樣,一被易久碰到,就像是軟了骨頭一樣變得格外聽話。這次他總算沒有又跳出被子了,隻是他的眼睛卻始終是閃亮地看著易久,視線在那個布包和易久身上來迴轉動,灼熱到讓人感到有些不太好意思。


    易久忍住了歎息,指著布包輕聲問道:“這是給我的?”


    阿蛇在被子裏拚命點頭,小小的下巴陷在棉被裏。


    易久就伸手揭開了布包,裏頭是一些零碎玩意,已經發黑的銀幣,一小截成色不太好的玉煙嘴,鍍金的銅簪子……


    最後是一塊沒完成的繈褓,繡線都已經變色了,繡的是一蚯蚓似的玩意――卻也沒繡完,看得出來那人繡到最後已經沒有了耐性,隻零零散散地隨便釘了兩針就任由那線頭散在那裏。


    可是就是在一副繈褓,卻被阿蛇放在了布包裏,和其他的“珍藏”放在了一起。


    看裏頭的東西都是女用的,而繈褓更是……恐怕這些東西就是阿蛇的母親留下來給他的吧。易久忍不住問了一聲,得到了阿蛇茫然的點頭。


    這個家夥根本就不知道母親這兩個字究竟代表著什麽……


    易久伸手撫摸著那已經褪色的刺繡,心裏忽然有些酸酸的。


    “怎麽把這東西給我……”


    他把裏頭的零零碎碎規整了一番,重新包好想要遞給阿蛇,沒想到阿蛇卻忽然又伸手出來把布包掀開了,然後拿著那根鍍金的銅簪子――它看著實在是這些玩意裏頭最光鮮亮麗的一個――他把它往易久的手裏塞過去。易久不肯收,他就探起身來拚命想要把它放到易久的頭上。


    易久被他戳了幾下頭皮,又氣又有些羞惱,一把扯下了阿蛇手裏的東西隨手塞到了自己的荷包裏頭。


    看到這一幕,阿蛇也不管易久這樣一個野和尚拿著別人的同心結鴛鴦花的簪子是多奇怪,終於像是什麽小動物一樣咕嚕嚕滾迴了被子,心滿意足地拉著易久的手點了點頭。


    易久“哎”了一聲,這才明白,阿蛇竟然是要把這些東西給自己。


    他有些心慌地擺手:“我不要,你自己收著就好啊。這些可是貴重的東西。”


    既然是母親留給阿蛇的,再怎麽樣意義也不一樣。至少,易久是這麽想的,雖然阿蛇明顯不是。幾番推脫下來,這樣小的家夥竟然還發了脾氣。


    易久雖然覺得實在是不妥當,但是還是歎著氣收下了――然而最後還是當著阿蛇的麵將布包放迴了原來的位置,說是讓阿蛇代為保管,小啞巴這才覺得心滿意足。


    他抱著被子,衝著易久又開始比劃――說的卻是他覺得自己這點玩意兒總要比三十個大錢來得有值錢,這時候易久總該是屬於他的了吧。


    隻可惜,這時候易久正忙著頭痛,並沒有注意到某個啞巴少年的算盤。


    不過頭痛歸頭痛,易久還是要承認,如果說之前他對於自己竟然成為了別人的奴仆而感到了一絲鬱悶的話,現在這種困擾的心情已經全然消失了――他知道在這裏的並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所謂的“主子”,那是他現代人的靈魂所無法理解的。現在出現在他身邊的,是一個纖弱而坦誠,如同動物一般的孩子。而在這個時代,在這樣大的府邸裏頭,真正能夠照顧他的隻有會一直在他身邊的“仆人”了。


    易久迴頭看著阿蛇,他期期艾艾地看著易久,身上是厚厚的被子,隻有一張瘦而小的臉露在外麵,下巴尖尖,眼睛始終凝視著他,熱切而充滿渴望。


    易久對他笑了笑,仿佛忽然之間能夠理解這個小啞巴究竟在擔心什麽了一般。


    “我不會離開,你睡。”


    他說。


    冬天的黑影子抹在這個昏暗的房間裏頭,落雪沙沙。


    阿蛇眨了眨眼睛,慢慢從被子底下伸出手,輕輕地牽住了易久的袖子,而易久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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