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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愚張了張口,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白姨凝神看了他半天,忽然又鬆懈了臉上的神色,低聲衝他說:“罷了罷了……”


    一愚不知道她說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白姨卻已經對上了食人鬼。


    “紅伢子,廢話我也懶得多說了,這個人……”她指了指和尚,“我家妹子說了,誰都不要就要他――說不定將來的姑爺,也就這麽定了。要是就這樣讓你把他吃了,我家阿蛇哪裏,我也說不過去。”


    姑爺?


    這話落在一愚的耳朵裏,他心中頓時就卷起了洶湧澎湃的驚浪。他原先還以為這是他的哪位故人,現在卻覺得她怕是把自己錯認成什麽人了。


    “白,白姨,我……”


    我是和尚,娶不得親的。


    他是真心想這麽說,然而話還沒有說出口,腳趾頭忽然一痛――一低頭,正好看到一左一右兩隻老得毛都快掉光的老鼠站在他腳邊。


    對上一愚的目光之後,那老鼠竟然還十分有靈性地衝著他擺了擺手。


    一愚的話,立刻就噎住了。


    食人鬼冷眼看著白姨,撅了撅嘴,卻並沒有立刻就迴答她的話,而是雙手環胸,十分苦惱似皺起了眉頭,裝出一副誇張的神色:


    “哎呀,這不好罷……我現在還蠻餓滴……”


    一邊說,一邊朝著一愚看來,看不成心思的目光就像是小刷子一般,仿佛恨不得能將一愚裸在外麵的皮肉給刷下來一層一樣。


    “我可以給你一百隻雞,一隻鴨,一了百了,你看這樣要的不?”


    白姨又說。


    食人鬼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說:“我不吃雞,也不吃鴨。扁毛畜生太塞牙,還難得吐毛勒!”――他的態度坦蕩,神色坦然得倒像是之前他吃的那玩意不是雞一樣。


    ……


    沉默了片刻之後,白姨微笑著抬起眼,眼瞳裏卻隱含著怒氣:“那就兩頭牛,五隻羊。”


    “哎呀……牛皮太老懶得咬,羊肉太騷不好恰。”他目光微閃,卻還是笑嘻嘻地迴絕了白姨。


    ……


    一愚心驚膽戰地看著他們兩個一來一往將價碼抬到一個女童,一個男童的地步。


    聽到白姨可以送他兩個小孩,就算是刻意抬杠,食人鬼吸了吸口水,一時之間,也差點就答應了。


    看到他臉上浮現出遲疑的神色,這邊的一愚卻沒有絲毫的高興,隻有滿懷的緊張。


    難道,為了能夠讓他活命,就要犧牲掉兩個小孩子嗎?


    終於,他忍不住開口,急急忙忙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我,我給你做東西吃!”


    他對食人鬼說道。


    那異常明亮的眼眸,如同養在薄胎玉器中的黑棋子,明澈坦蕩到讓那無心無血無淚的食人鬼,都感到內心微微一動的地步。


    而一愚的話音剛落,便立刻接到了白姨責備的目光。他咬了咬嘴唇,十分不好意思地解釋起來:


    “我不是故意……反,反正人固有一死……我的意思是……要,要是他覺得不好吃,我,我……”


    迎著那淩厲的視線,還有一旁食人鬼那毫不掩飾的垂涎目光,一愚愈發覺得開口說話真是一件難事,說著說著,便結巴了起來。


    食人鬼聽到他準備開口應承自己,心中一喜,差點沒繃住臉皮,流出口水來。


    那畢竟是又細又嫩的少年……吃起來,吃起來定然是,是極為美味的。


    就在這個時候,白姨忽然開口道:“要是做的東西不好吃,紅伢子就吃掉一愚好了!”


    咦……


    一愚忍不住迴頭,猶疑地望著她,之前還為了讓他不至於落入食人鬼之口,在討價還價的白姨,為什麽忽然之間又改口了?


    然而她態度的奇怪轉變,卻並沒有讓食人鬼起疑――盡管他如今有了人形,也能說人話,他畢竟也隻是一個在山野之中自由自在化形長大的食人妖怪罷了。


    如今白姨忽然同意了他的話,食人鬼心中隻充滿了洋洋得意――白姨竟然也給他服了軟。一想到這一點,他就恨不得能衝迴山上,跟那些大大小小的妖怪們好好炫耀一番。自然,白姨朝著一愚微微頷首的細微動作,也被他大而化之地忽略了過去。


    美麗的女人嘴角邊浮起了笑意。


    她拍了拍手,然後便又有兩人從門外悄然進來,手中捧著一件灰不溜秋的暗紋菱花格的大衣。


    “哎呀呀,說了這麽久的話,倒忘了你還沒衣服穿呢。”


    她說完,就示意那兩人把衣服給一愚披上。結果等那兩人走近了,一愚卻被他們兩個的臉給嚇了一跳――那皺巴巴的臉皮連著那愁眉苦臉的神色――與之前給白姨打燈籠的那兩個人,竟然是一模一樣的。


    他們利落地將衣服披在了僵硬的一愚身上。那衣服也極為奇異,遠看倒像是質料極好的綢緞,披在身上才發覺竟然是不知道什麽東西的皮子,內裏冰涼服帖,外麵則是極漂亮的菱花暗紋,摸上去又有隱約的凹凸不平的感覺。剪裁也是極簡單的,卻莫名的很合身。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一愚總覺得自己披上這衣服,因為發燒而沉重不堪的身體竟然輕鬆了許多。


    “穿好了,就跟我來罷。”


    白姨含笑看著一愚手忙腳亂地整理好衣服,似乎是極滿意。


    “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笑聲嘟囔了一句,因為聲音低,並未落入一愚的耳朵。


    “我,我們去哪裏?那個,易老爺要是看不到我……”


    一愚有些不安地囁嚅道,生怕自己又給這位好心的白姨給添了麻煩,尤其是他總覺得白姨是認錯了人,然而等他開口訥訥解釋之後,白姨卻隻是淡笑著看著他,搖了搖頭。


    “……我可沒認錯人,我家妹子見到你就喜歡上你啦!若是不信,你待會可以自己去見她。”


    說完,她牽起一愚的手徑直往外走去,那冰冷滑膩的手掌讓年輕的和尚不由自主得打了個激靈,身體好像也不似他自己的一般,傻傻便抬腿跟在了夫人身後。


    然後,他的另外一隻手就被拉住了。


    迴過頭,之見食人鬼自紅色繡袍之下伸出一隻手指,親密地勾住了一愚的小指。從絕美的臉龐上浮現出來的豔麗的笑容讓一愚瞬間又呆住,不知所措到了極點。那妖怪瞧見和尚傻乎乎的樣子,狡黠地衝著他眨了眨眼睛。


    “哎呀,白姨你這是去哪裏咯,之前不是說好了要讓這和尚給我做飯恰滴那!”


    他含笑說道。


    白姨冷眼瞟了一眼食人鬼,冷然頷首:“在柴房裏又怎麽讓他給你做飯咯,當然是到我家裏去才行。”


    “……當真?”


    也不知道怎麽迴事,聽到這話食人鬼竟然路出了張口結舌的模樣。一愚詫異地偷偷打量著他,便見著他噌的一下跳過來,一把攀住了一愚的胳膊,喜滋滋地衝著白姨喊道:“哎呀,國就不好意思了啦!”


    然後一愚便感到自己身上一輕似的,再晃神的時候人已經出了柴房。


    此時已經月上中天,原本縈繞在易家大宅的喧囂全然不見,隻有一片黛青色的起伏屋簷,寂靜得讓人有些驚慌。柴房門口是一狹小細長的院落,此時正停著兩頂竹滑――兩根細長的毛竹架著軟椅,是有錢人走山路時的代步工具。


    竹子的兩端都點著白色的燈,背竹滑的人,也跟之前一愚見到的一樣,皆是皺皮灰衣的愁苦老人,肩上扛著約有壯年人小腿粗細的毛竹,整個背都佝僂了下下去。中間的軟椅瞅著倒是精致,鋪著柔軟的不知道什麽動物的毛皮,椅子下麵還有一個小小的腳踏。


    白姨這時候已經坐在了其中一架竹滑上,看到一愚出來,便點了點下巴,示意他坐到另外一架竹滑上去。一愚看了看那些老頭,踟躕得幾乎要掉下來淚來――卻不知道易久已經在他身體裏翻起了白眼。這和尚到底還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傻孩子,並沒有注意到那些老人的灰袍低下,露出來的那幾根肉粉色的,光禿禿的老鼠尾巴。


    “哎呀,在磨蹭什麽咯!”


    食人鬼在和尚旁邊看他不動,極為不耐煩地將他一推,就推到了竹滑上麵。


    一愚低聲叫了一聲,隨後視線便被一片殷紅攏住,腳邊像是落下了一朵過了花期而整朵墜落的紅山茶。食人鬼抱著膝蓋,輕輕巧巧地坐在了他腳邊的腳踏之上。


    “開路咯!”


    他笑嘻嘻地抬腳,直接踢了踢前麵的灰袍老人。


    嘩啦啦――


    一瞬間,仿佛有狂風吹起。


    一愚被那狂烈的風吹迷了眼,耳邊恍惚間響起了食人鬼嘻嘻的笑聲。好不容易緩過起來,他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在那短短一瞬間就離開了易家的大宅,置身於一片影影綽綽的黑色樹林之中。銀色的月亮高高地掛在空中,將冰冷的光線鋪在這一行於山脊間行走的古怪隊伍之上。


    在深紫色的月夜之下,兩個竹滑點著八盞白色的燈。之前佝僂著背脊,仿佛走兩步就要搖搖欲墜的老人們健步如飛,口中銜著燈籠,蹦跳奔跑之間連燭火都不曾搖晃一下。


    一愚傻愣愣地看著周圍的景色發呆,忽然感到自己的褲腿好像被人拉了一下。


    低下頭,正好對上食人鬼微笑的臉龐。


    “看――”


    此時竹滑正好經過一個小小的池塘,此夜無風,那冰冷而平靜的水麵就像是鏡子一樣將他們所有的人的影子倒映在其中。


    一愚順著食人鬼白生生的指尖往睡眠望去,正好看到前麵那架竹滑上……盤著一條雪白的白蛇。


    “這,這……”


    頓時,這個倒黴和尚的臉上血色盡失。


    不僅僅是白姨在水麵上變了形,就連那抬竹滑的老人也皆數現行,不是別的,正是八隻巨大無比的灰老鼠,那尖嘴之上,還銜著燈籠呢。


    作者有話要說:……額,雖然有一條故事主線但是之前在文案上也說了,妖湯的每個故事算是可以獨立的來看的啦……


    覺得不耐煩的jms可以到第三卷龍王娶親再來看,第二卷鬼嫁衣是前世的故事,主角是一愚。


    下一章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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